兩日後,裴子君走了。


    走前,不明所以的趙弘林差點把他拎起來打了一頓,嘴上揚言;“你難道想做第二個我麽!”絲毫不忌諱提及自己曾犯下的錯誤。


    趙相宜見狀攔住了,也是有點哭笑不得。


    長輩們以為裴子君與趙相宜之間的事要黃了,有些難受與慌張,大家一直很看好兩個孩子的。任氏最為清楚裏頭的緣由,拉著趙相宜安慰了一遍,趙相宜想了想,還是把內情告訴了仕氏。


    任氏聽後非但不覺得高興欣慰,反而擔憂起來。


    “並非我不信子君的人品,隻是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現在正值妙齡,正是相人家的最佳時段,倘若錯逐了,等個一年再說人家,從提親到定親,最後過門,又接著耽誤個三兩年,屆時,你豈不要落得跟你嫂子一樣?虧得你哥跟你嫂子最終還是修成了正果,暫且不說了,那你呢?萬一子君他……………”說到最後,任氏都有些不忍。


    世間炎涼百態她經曆得多了,故而在麵對這樁事上,也不得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趙相宜捏著自己脖頸上的項鏈,久久不說話。


    任氏隻當她是在猶豫了,也不再說什麽,隻摸摸她的頭歎息著。


    可趙相宜卻突然抬起頭來笑道;“娘,我信他。”


    任氏心一突,轉而又愛憐地摸了摸趙相宜的臉頰;“不管怎麽樣,娘不會讓你受苦受委屈的。”


    正說著,文珠卻是挑簾進來了,此時夏日,屋裏清涼無比,文珠這一進門,倒是帶束了不少悶熱。


    “回夫人,照看呂氏的婆子來了。”文珠麵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話語剛落趙相宜與任氏的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


    畢竟,造成如今這種局麵的,全憑呂氏一人。


    再聽她的消息事跡,趙相宜隻覺得是無奈與悲哀。


    “還是讓她自個進來說罷?”文珠臉色白了幾分。


    “帶她進來。”任氏口氣不善,語氣也冷冷的。不過側臉再看趙相宜的時候,又是一則溫柔模樣還順帶幫她理了理額前的劉海碎發。


    那個婆子正是不服氣被調到那邊照看呂氏的那一個,隨夫姓周,大家都喚她周婆子的。


    周婆子一進了屋,先是被屋裏那清涼的感覺激得渾身一顫,好一陣喟歎,爾後又立馬想起正經事,撲通一聲給任氏大家跪下,支吾道;“那邊,那邊出事了!”


    任氏眉頭微皺趙相宜也是直起身子來嘲笑了一下,呂氏看來真是不得安生呐,不管她人在與不在,都始終能影響到大家。


    “什麽事大驚小怪的,這麽沒規矩。”任氏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老奴不敢是真的出大事了!”周婆子緊接著慌張道。


    “說,細細地說。”任氏的聲音在一分一分地變冷。


    “我們調過去的時候,老爺夫人隻讓我們看緊她,別讓她到處跑,我們也就沒怎麽在意………………各自守在門外,伺候一日三餐的………………沒,沒想到,她居然想不開拿瓷片割了腕子………………”


    “人怎麽樣了可還活著?”趙相宜真是頭疼女人常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任氏聽聞是人命關天的事也有些桂心,立馬盯著周婆子不放了要她繼續細細地說。


    “幸好及時請了郎中來,血是止住了,人也沒死成……………彳旦是,但是……………周婆子說到這兒,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接著說,別吞吐。”任氏的聲音倍加嚴厲了起來。


    “人雖然還活著………………可因失血過多,僅僅就剩下半條命吊著了………………”周婆子艱難道,又因任氏叮囑過不能吞吐…便立馬接著道,“而且,郎中給她包紮的時候,一把脈,卻發現大事不妙………………郎中說,說她得了肺癆……………怪道這些日子…她整日咳個不停,我們隻當她是受了涼………………”


    “當真?!”任氏的震驚不止一點點。


    “該不會又是她在耍花招吧?她給了你什麽好處?”趙相宜卻反而這麽問。


    任氏抓住了趙相宜的手,搖搖頭;“呂氏不會這麽笨,已經嚐到了苦頭,怎還會再犯。”也就是說,周婆子之言,很可能是真的!


    周婆子一聽趙相宜言語,立馬伏首叩頭;“老奴哪裏敢背著主子收外人的好處?老奴可是忠心耿耿的呀,哪裏敢胳膊肘往外拐呐!還請夫人,二小姐明鑒!”


    “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趙相宜蹙眉。


    “呂氏失血過多,等於是去了半條命,加上她竟染上了肺癆,更是奄奄一息了。大夫斷言,她也就這幾日了,我們幾個想了想,還是決定要立馬過束稟報一句!臨走前,她,她要老奴幫著求求老爺少爺們,過去看看她最後一眼!”周婆子說著,立馬又#卩起了頭來,礙於趙相宜先前的話,更是自撇清白道,“老奴真沒受她好處,避些俱屬實情,老奴斷不敢扯謊的,夫人二小姐若是不信,大可過去一辨究竟。”


    “行了,你先下去等候消息。”任氏揮了揮手,待眾人退下後,方拉著趙相宜的手凝眉道,“我琢磨著不似作假,你們去看看她吧。”


    趙相宜咬著唇;“終於要柬了麽?時至今日,還有什麽好恨的?”


    “孩子,倒是委屈你了。”任氏拍拍趙相宜的肩。


    趙相宜隻一個勁地苦笑。


    趙信良和趙弘林先後知道了這個消息,兩人的表情也是慢慢地涼了下來,對呂氏已沒了什麽感情在了,不過這會子乍一聽她就快死了,心裏也著實不怎麽好過。


    於趙信良,呂氏曾是妻子,為他育有兩個孩子,就算不看她的臉子,看在兩個聰穎乖巧的孩子麵上,知道這個消息,他多少還是有些黯然的。


    於趙弘林,呂氏曾是母親…更是他恨了許久的人,如今她就要死了,他竟品不出一絲的快感來,反而覺得無盡的淒涼。


    這則消息,是瞞著趙家二老的。


    他們年事已高,先前呂氏在府上…就讓方氏氣得半死,還大病了一場,憂心忡忡的,如今趙相宜的事一鬧,更是讓二老恨透了呂氏。


    此番大家實在不忍心再給二老一個衝擊,隻默默地隱瞞了。


    打點好一切後,眾人當日就來到了呂氏所處的鄉野之地o


    任氏也一起來了,並非是來嘲諷呂氏的。


    幾個婆子麵色不好地守在屋外,當看見了趙府的馬車後…立馬騰地刷刷站直了,一副畢恭畢敬模樣。


    趙相宜端坐在馬車上,心情很是複雜。


    何為悲劇?


    所謂最慘的悲劇,最可笑的悲劇,就是當你發現…你精心蒙騙大家的絕症,有一天,竟真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呂氏這樣,真是有點害人害己。


    馬車停了,一眾衣著光鮮的主子們都下了馬車來,麵對這簡陋而窮苦的環境,各自心裏好一陣的感慨,也有緬懷的。


    門被恭敬地打開了…趙弘林帶著齊宛瑤走在最前頭…趙信良反而是走在最後頭的。


    他突然牽起了任氏的手,感動道;“謝謝你體諒我。”


    “去看看#吧…此時她需要你們。”任氏淡淡一笑,話裏真心坦然,並無任何深意。


    屋裏,充斥著一股子血腥味。


    想必是婆子們還未清理現場,眾人幾不可見地皺了眉。


    婆子們這下子立馬慌了,拿起工具就要清理…她們沒想到大家會真的過來看呂氏,故而也就沒理會這些,哪想這時候就出亂子了。


    任氏怒道;“這會子再作表麵功夫有何用?”


    婆子們的手一凝,各自心裏跳得七上八下的。


    但轉而,任氏就沒了聲音,大家卻更加害怕了,因為以任氏的性子來說,這絕不是要放了她們的征兆,反而像是要秋後算賬!


    呂氏正躺在**,屋裏的光線很是晦暗。


    有一個婆子立馬麻利地打開了窗戶,光線刷地亮了一屋,呂氏不適應,呢喃了一句。


    見到眾人後,她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眼淚簌簌地掉。


    “娘……………齊宛瑤不忍去看呂氏的慘樣,也顧不得趙弘林的立場了,當即情不自禁地叫了呂氏一句“娘親”。


    呂氏微愕,再細細地去看大家,心裏卻驚如波濤那般洶湧,他們,他們真的來看自己了!


    趙相宜就著光線細細地去打量呂氏,但見她的唇很白,幹燥得如同是一張紙,脆弱得可憐,好似摸一下就會裂開似的。身上的衣裳還沾有血漬,瞧著觸目驚心,手腕處更是被包紮得厚厚的,看著就疼。跟前段日子所見的呂氏,簡直判若兩人o


    她的麵色枯黃,猶若一朵即將凋零畢淨的花,奄奄一息,苟延殘喘。


    趙弘林緊緊地攥著拳頭,他突然恨這樣的呂氏。


    因為這樣的她,讓他討厭不起來,相反的,心裏卻還升騰起了一絲同情與憐惜來,這令他有些懊惱自己把她關來這裏,若不是這般,她興許能活得更長一些。


    “弘林,相宜,叫一聲娘吧。”這句話一出,震驚許多人。


    因為說這話的人,卻是飪氏。


    可以是呂氏,可以是齊宛瑤,甚至可以是趙信良,卻萬萬料不到是任氏。


    按理說,任氏與呂氏應對立起來才對。


    可她居然這麽說,語氣是說不出的真心懇切,逼得趙相宜眼眶立馬就紅了。


    呂氏眼裏也是一訝,有些看不懂任氏了,卻流露出絲絲的感激來。


    她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快死了,多行不義必自斃,臨終前,著實沒有什麽好爭的了,任氏的話道出了她的心聲,她此時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懇求孩子們最後叫自己一句“娘親”。


    不管她曾經如何惡劣,可終究是娘親啊!


    思及此,呂氏心裏苦痛懊悔,竟又是劇烈地咳了幾聲,麵色潮紅,模樣狼狽。


    趙相宜驚愕地看著呂氏衣襟前的點點猩紅,原不是傷口上的血漬,竟是咳出來的!


    心下微駭,趙相宜以手捂住心口…想要脫口而出的“娘親”,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趙弘林索性走出了這屋。


    但是誰都注意到了,他的眼角,此時此刻正掛著點點晶瑩。


    呂氏見狀,眼裏落滿了悲哀與絕望。


    “我錯了……………,呂氏的眼淚無聲地滑過眼角,一直流向耳郭…“阿良,也許我根本就不應該嫁給你………………果我沒有嫁給你,你此刻興許會過得特別開心。”


    “我如今真的快死了……………別無所求,隻求你們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室內一片寂靜,偶聽得幾聲歎息。


    趙相宜平穩了心緒,做好了準備,喃喃開口喚了句;“娘,我們不會再耿耿於懷了。”


    “你,你叫我什麽?能不能再叫一遍?!”呂氏眼前一亮…似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那般,隻緊著想再聽一遍!


    但見趙相宜唇微抿。


    呂氏的眸光立時暗下去了,她此時意識已是有些不清楚了,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者出現了幻覺。


    “娘。”轉而又一聲。


    不是趙相宜叫的…卻是趙弘林!


    他緩步走來,盯著呂氏生硬地叫了句,卻飽含淒苦之情,眾人側目看他,臉上是說不出的訝異表情。


    “孩子……………”呂氏哽咽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相宜挪了挪步子,走到了床前坐下,細語安慰;“娘…一會就跟我們回去罷…我們找大夫給你醫病,會好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不知覺間,隨著心走,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了。


    趙弘林僵直著身子,站在床前,趙信良走上來時,輕拍了拍他僵硬的雙肩。


    “罷了。”趙信良淒涼一笑,“當是我們上輩子欠了你的債吧,這輩子也是還清了。”


    “阿良……………對不起!”呂氏隻覺得自己此時全身輕鬆了。


    因為生命已走到了極限,也因為一切都了了,她竟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輕鬆,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可以安心了。


    她是高興的,情緒起伏太大,終又引起了咳嗽。


    劇烈地咳,咳得滿臉滿目通紅,如沾了血一般!


    急得齊宛瑤立馬喚婆子去叫了大夫進來!


    可大夫還未趕到,呂氏卻猛噴了一大口血,緊接著渾身抽搐了幾下,就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大家清楚地看見,呂氏的嘴角,竟是噙著一絲笑意的。


    趙相宜以手捂唇,眼睛瞪得大大的,站在原地未動。趙弘林則以手遮住了齊宛瑤哭紅了的雙眼,僵直地站在原地。


    趙信良眼裏有星點晶瑩,卻未嚎啕大哭,隻緊抿著嘴唇,一臉蒼白地看向呂氏。


    誰也沒有拿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可大家都知道,她已去了……………


    也許早就要去了,隻是撐著一口氣在等他們的到來,在等他們給自己的一個交代。


    “娘。”趙弘林喃喃一句,“一路走好,好好投生,下一世…再不要選錯了路子,誤人誤己。”


    “正如爹爹所言。”趙弘林又喃喃道,雙目無神,“我們上輩子許是欠了你的,這輩子隻當還清了。”


    任氏走上前來,輕柔地抱住了趙相宜,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對著呂氏細語道;“其實我從未恨迂你,倒是有些羨慕你,因為你是第一個讓信良動心嗬護的女人。一路走好…相宜的終身大事我會上心的,絕不讓她受委屈。”


    “來人。”趙信良突然沉聲吩咐道,“好生把她的遺體收拾好,就在這片清淨的地方葬了吧。”


    眾人抿唇,皆沒意見。


    就讓呂氏在這清淨幹淨的地方,好好安息吧。


    幾個婆子到底是見過世間百態的,故而也不怕…隻細心地收檎著呂氏的遺體,給她清理畢淨。


    趙弘林已派了家丁去鎮上買棺木了。


    趙相宜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心裏並沒有如齊宛瑤等人那般哀傷激助。


    不是她不難過,隻是在她看來,反倒覺得呂氏這樣一去,是解脫了。


    沒有人再恨她,沒有人再厭棄她,她得到了大家的原諒,還清了這一世的孽債,安心地去了,比活著的任何人都要好。


    不用再煩惱任何事。


    所以,麵對呂氏的死亡,她滿心平靜。


    趙家在這個村子裏設了個靈堂,幾日後,按照禮俗,把呂氏葬了。本來是應該多放幾日的,可無奈天氣太炎熱,用了冰塊也是不抵事,蟲蟻們對遺體虎視眈眈,大家無法,便隻得提前葬了。


    剩下的,便是守喪事宜。


    按照規矩,生母亡故,是應守喪三年的。但呂氏的情況又不同,她早與趙家斷了幹係的。


    念呂氏終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任氏主動提出,要兩個孩子為呂氏守半年的喪,當是盡孝盡忠。


    趙信良滿意任氏的做法,更覺她識大體,對她愈發珍愛起來。


    趙相宜想到要守半年的喪,反而安心了不少,至少這樣一來,便暫時沒了上門說親的人,任氏更不會提議讓自己跟別人相親。


    隻是服喪期間,裴子君的信卻還是如期而至,趙相宜有些驚喜卻也擔心受怕著,本來私相授受就不成體統,還是在服喪期間………………


    為此,她開始變得極其小心,連碧紋都沒透露半分。


    不過,很快地,就有一事掩蓋過了趙相宜與裴子君之間的互通書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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