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西郊墓地。


    在華國人眼中,墓地這種地方總跟陰森鬼魅等陰沉沉的詞匯脫不開幹係,除非必要,輕易也是不肯過來的。


    雷霆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雕塑一樣蹲坐在季飛揚墓前的戊酉,透過枝葉照下來的光斑,稀稀疏疏的灑落在他的身上,顯出一派虛假的和平與安寧。


    聽見背後的響動,戊酉微微側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背影確實具有強烈的欺騙性,單從背麵看,旁人大概會以為這是一個小清新的纖瘦男孩兒,但一旦看到了正臉,這種朦朧的美感瞬間消散於無形。


    濃烈的黑眼圈,充滿著血絲的赤紅雙眼,幹裂爆皮的嘴唇,張牙舞爪的糟亂胡茬子……


    自從季飛揚的事件出來之後,戊酉基本上就告別了正常人類模式,一直維持著這麽一副遊魂的狀態,不管什麽時候看都喪魂落魄的,而蘇藤的死無疑進一步打擊了他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髒。


    戊酉的大腦現在一片混亂,甚至有些分不清幻覺和現實。


    季飛揚死後,他終於第一次想起了回自己的母校看看,但令他感到震驚的是,他竟然找不到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他甚至不惜動用別動局的特權,緊急召集起所有教職工,但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他不甘心,抓著校長翻來覆去的問,“最近幾年的教師都在這裏了嗎?一定有中途離職的吧,啊?一定有的吧?”


    頭發花白的校長被嚇壞了,滿頭冷汗的表示本校的教職工構成在最近的五年中,隻有新人入職,而沒有一位離校……


    戊酉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個什麽樣子,但有位年長的女教師猶豫再三後,還是小心的問道,“你沒事吧?看上去”


    看上去就像一個死人……


    戊酉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他隻覺得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


    我記憶中的學校和學習經曆都是假的,那麽我之前究竟是在哪兒度過的?為什麽又會用這所學校替代?中間莫名其妙消失的一年記憶究竟去哪兒了?


    甚至,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是戊酉嗎?


    如果不是,我又是誰?


    有什麽東西隱隱將箭頭指向已經深埋地下的季飛揚,但戊酉拒絕聯想,他的人生已經一團糟,不想再接受曾經那個被自己視為偶像和家人的大哥徹底顛覆的形象。


    他緩慢而遲鈍的眨了眨眼睛,用砂紙劃過玻璃那樣幹澀沙啞的嗓音問,“怎麽,又有什麽重要人物死了嗎?還要局長大人親自過來。”


    見雷霆久久不語,戊酉嗬了聲,喃喃道,“或者,我也已經死了。”


    片刻的沉默過後,一隻拳頭裹挾著劃破空氣的聲音重重擊上戊酉的臉!


    盡管已經刻意控製了力道,但雷霆本來就是力量異能者,又是特種戰士出身,他的一擊從來就不是輕描淡寫撓癢癢。


    戊酉直接被從地上打飛起來,整個人破麻袋一樣飛出去幾米,然後重重落地,在混合著泥土和垃圾的地麵上滾了十幾米,這才撞上一塊墓碑停了下來。


    雷霆大踏步走過去,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想死的話,那就幹脆利落的去死啊,在這裏擺出一副傷春悲秋的娘兒們樣子給誰看?”


    戊酉的大半個腦袋高高腫起,渾身上下沾滿泥土和垃圾,本就狼狽的形象越發不堪入目。此刻的他絕對無法讓人跟一貫溫和俊秀的年輕人聯係起來。


    他就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掙紮了一下之後幹脆就這麽仰麵躺在地上,神經兮兮的大笑起來。


    “我隻問你一句,”雷霆麵無表情的盯著他,“你是忠於這個國家,還是僅僅是季飛揚個人?”


    臉上還保持著瘋狂笑容的戊酉渾身一震,如遭雷擊,瞳孔急劇收縮,顯然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見此情景,雷霆又說,“想要真相,就自己去挖出來,一味逃避算什麽男人!”


    丟下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戊酉在原地躺了大半個小時,從晴空萬裏一直耗到蒙蒙細雨,然後,終於慢吞吞的爬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從牛毛針尖轉為接連不斷的雨簾,模糊了界限,細細密密的連接了天和地。


    滯悶的空氣被趕跑,深吸一口氣,整個胸腔內都充滿了土腥氣和草木清新,讓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戊酉目光呆滯的蹲坐在季飛揚的墓前,盯著那塊線條優美的潔白大理石墓碑看了許久,喃喃道,“真相,到底是什麽?”


    就在此時,距離這裏大約百十米遠的大樹後,一雙眼睛正定定的看著他。


    季飛揚!


    一貫以淺色調的裝扮示人的他一身黑衣,柔軟的頭發整齊的向後抹去,薄薄的鏡片後麵眼神陰鷲,跟以往簡直判若兩人!


    “先生,雨越下越大了。”


    一個同樣黑色西裝打扮的壯漢替他打著傘,一邊警惕的環視四周一邊說道,凶悍的臉上滿是擔憂。


    季飛揚又往那邊看了眼,然後轉身,“走吧。”


    現在,還不是時候。


    走出去幾步,他突然停下,莫名其妙的說了句,“我不喜歡白色,”頓了下,又繼續加重語氣,“非常不喜歡。”


    “您說什麽?”保鏢疑惑道。


    “沒什麽。”


    他們剛剛離開,前方的戊酉似乎有所察覺,回頭之後卻什麽都沒看見。周圍除了一塊塊造型各異的墓碑和萋萋青草之外,就隻有幾株粗壯的古樹,遮天蔽日。


    重新轉回身來,戊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撫摸了下身前的墓碑,神情複雜,“再見。”


    他轉身離去,身後的雨水便毫不留情的擊打在潔白細膩的大理石碑上,濺起點點水花。從烏雲縫隙中掙紮著照下來的陽光在一片水汽中重重疊疊,最後竟然在墓地上空形成一條美麗的彩虹。


    七色彩虹跟造型柔和優美的大理石碑遙相呼應,一切顯得聖潔又美好。


    ************


    下雨前的悶熱通常讓人無法忍受,那是一種坐著一動不動都會感到暴躁的難耐,這種天氣下再逼著人出去,恐怕會發瘋的吧。


    但是戊榮不得不跟出去,因為他侄子的姓名很大程度上還維係在這兩個突如其來發瘋,莫名其妙就把劍相向的小瘋子身上。


    “所以說,你們為什麽要決鬥啊?”


    他站在空地上,看著前麵已然開打的穆挽歌和梵漠,一臉的茫然加震驚。


    真要說起來,這是戊榮第一次見識穆挽歌和梵漠的戰鬥,從頭到尾。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無法相信。這顯然已經超脫了普通人的範疇,甚至不是人!


    你見過有人能從地上一躍十幾米高麽?你見過有人能無視地心引力,在空中無處借力的情況下生生扭轉方向嗎?你見過*凡胎能一劍劈開一輛汽車,切麵光滑平整的像一個從醫數十年的老大夫那樣完美無瑕嗎?


    “見鬼!”戊榮簡直想拎著領子把自己從地麵上揪起來,然後左右開弓的甩幾個耳刮子,以確認自己並沒有眼花。


    這是一處廢棄了很多年的汽車回收場,除了偶爾會有暴走族深夜聚會,或者某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夥伴摸黑碰頭什麽的,平時算是個被刻意遺忘的三不管地帶。


    報廢的汽車被胡亂丟棄在一起,高高的摞成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山。那些掉落的門窗和零部件形成奇形怪狀的孔洞,直接更改了空氣流動的軌道,時不時會刮起陣陣妖風。夜幕降臨的時候,張牙舞爪的“小山”伴著空氣擠過孔洞發出的嗚咽,真心有幾分鬼魅。


    在戊榮看來,穆挽歌和梵漠幾乎就是在以命相搏!但他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從兩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興奮和濃濃愉悅。


    “瘋子!”


    梵漠格開穆挽歌刺過來的一劍,雙臂一振,整個人像大鳥一樣斜著向後飛起。在落到汽車山上之前,他又在空中劈出幾劍,戊榮確信自己能看見空氣中被扭曲的空氣!


    穆挽歌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和頻率閃避,梵漠的攻擊一一落空,在堅硬的水泥地麵留下幾道深深地溝痕。同時她的雙腿往地上用力一蹬,像一顆炮彈一樣激射出去,目標直指尚未站穩的梵漠。


    見她眨眼就到,梵漠低低的喔了聲,然後笑容越發燦爛。


    小師妹的速度,越來越快了,這樣的她,真是讓自己興奮到骨頭縫發癢。


    梵漠向後一翻,兩腿輪番踢在一輛本就搖搖欲墜的墨綠色卡車上,卡車立刻呼嘯著撲向穆挽歌。


    旁觀的戊榮下意識的喊出小心,卻見穆挽歌不躲不閃,嘴唇一抿,雙眼微眯,提著星辰的右手連揮,幹脆利落的切了個十字花!


    她不過百十斤,星辰劍身不過一寸寬,跟幾噸重的卡車比起來,一人一劍嬌小的簡直可笑。但下一秒,卡車竟從中間一分為四!


    戊榮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見了分開的卡車後麵露出來的梵漠,後者的笑容無比暢快扭曲,仿佛對麵不是自己的小師妹,而是什麽殺父仇人。


    穆挽歌好像早有預料,看見梵漠之前抬手又是一劍,近在咫尺的梵漠也不得不避其鋒芒。但他心裏也很清楚,穆挽歌不是什麽三流對手,一旦自己真的如她所願避開了,以後自己恐怕就再沒機會發笑了。


    這些想法隻在電光火石之間,更多的還是多年戰鬥造就的本能,梵漠微微側了下腦袋,用自己的右肩硬抗了小部分無法躲避的劍氣,在血肉飛濺之間刺穿了穆挽歌的腹部。


    蝕月刺進去的瞬間,梵漠就忍不住嘖的一聲,然後就見穆挽歌露出個勝利的微笑,緊接著他的胸口微微刺痛,星辰劍尖已經刺破衣服,指在了心髒的位置。


    兩人重重落地,蝕月徑直穿透了穆挽歌的身體,星辰也刺破了梵漠的胸口。血液迅速蔓延開來。


    戊榮愣了幾秒鍾,然後才驚慌失措的上前,“草草草你們不要命了!”


    梵漠雙膝跪地,一手握著蝕月,一手撐在穆挽歌臉側,沒事兒人一樣笑的正歡,“小師妹啊小師妹,我的話你總當耳旁風,你瞧,隻要再深一寸,隻要一寸”


    說著,他竟然抬手捏著還插在自己胸口的劍尖,一點點往裏送,於是鮮血越發肆意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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