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長,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的。”


    哢噠一聲,長長的金屬匣扣在了腰間的皮帶上,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按了按射槍的扳機,確認它的靈活度。


    細碎的黑褐色發尖兒掠過細長的眼角,隱隱透出一股冷酷的意味。低頭整理著機動裝置的年輕兵士長似乎沒有聽到身後女性部下的話,又扯動了一下腰間的機動裝置,確保它已經紮紮實實地扣在了皮帶上不會輕易掉落。


    “兵長,”


    眼見兵長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佩特拉忍不住再次開口。


    “你不下命令的話,那孩子真的會一根筋跑到死啊。”


    從昨晚開始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他們這些經曆過殘酷訓練的精英士兵跑上一天雖然不算多大回事,可是對艾倫那種身子骨都還沒長開的孩子也太苛刻了。而且看著艾倫那副倔頭倔腦的樣子,分明就是拚著一口氣跑到死也絕對不會來向利威爾兵長認錯的。


    那副慘痛的樣子,別說是佩特拉,就連一貫和艾倫不對付的奧盧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佩特拉跑來這邊求情,奧盧歐幹脆就直接去訓練場讓那個小子停下來了。


    “兵長,我們現在馬上要出牆進行調查,這一出去就是四五天,難道就這麽丟著艾倫不管?”


    佩特拉敢打賭,隻要兵長不發話,艾倫這家夥就算跑到昏過去了醒過來還是會繼續跑。


    要是真的跑上四五天,那半條命就要廢了。


    偏偏利威爾兵長也是一副鐵了心要懲罰艾倫的樣子,這一天一夜都對其不聞不問。


    就算現在自己怎麽求情,兵長也隻是麵無表情地整備著身上的機動裝置,看起來隻是一心一意為等下的出發做準備,完全看不出心軟要放過艾倫的跡象。


    墨綠色的披風在空中飛揚了一瞬,然後輕柔地垂落下來披在利威爾的肩上。


    將全身的裝備都整理完畢,一甩手罩上披風的兵士長終於開了口。


    “佩特拉。”


    “兵長,你終於肯——”


    “韓吉那家夥差不多應該回來了,你去叫她過來一趟。”


    “……是的,兵長。”


    空歡喜一場的佩特拉歎了口氣,可是身為必須服從命令的士兵,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立刻執行上司的命令。


    向利威爾兵長行禮之後,她轉身退了出去。


    啪嗒一聲,辦公室的大門關上。


    細長的深褐色瞳孔瞥了窗口一眼,下方的訓練場裏,明顯已經疲憊不堪的少年還在倔強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黃昏的陽光將少年的影子長長地拉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


    火紅的夕陽透過窗子照進來落進年輕兵士長的眼底,在那玻璃珠似的瞳孔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利威爾移開了視線。


    黑褐色的尖銳短發在他冷峻的側頰上淩亂地散開,被額發的陰影掩蓋了大半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站在辦公桌邊上翻開了一張尚未批複的文件,拿起墨水瓶裏的筆就要往紙張劃——


    卡擦一聲脆響。


    筆尖剛剛落到潔白的紙麵上的筆被硬生生地捏斷成了兩半。


    而因為心裏煩躁不自覺就手指稍一用力的兵士長皺著眉看著手中斷裂成兩截的筆,不爽地嘖了一聲。


    一甩手,折斷的筆那兩截一前一後的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個長長的弧度。


    門口的垃圾桶接連發出哐當的兩聲響。


    “嘁。”


    …………


    啊啊啊,兵長到底想怎麽樣啊。


    反正艾倫闖禍也不是一次兩次,也沒見兵長發那麽大火,這次到底是——


    他們馬上就要出發了難道真的丟著艾倫不管嗎?


    話說回來,這次出牆調查是利威爾班的任務,和韓吉分隊長沒關係,為什麽要叫剛剛回來的韓吉分隊長過去……


    韓吉分隊長……


    …………


    對了!


    佩特拉一拳頭砸在左手手心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韓吉分隊長回來了的話!被分隊長帶出去的三笠也跟著回來了!


    突然悟到這一點的佩特拉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一臉無奈。


    兵長您真是……


    ***


    那邊佩特拉急匆匆地去找韓吉了,這邊奧盧歐因為苦勸艾倫卻被無視而在大發雷霆。


    再一次因為已經徹底沒有知覺不聽使喚的腿腳而摔在地上的艾倫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雙膝跪在地上,左手被單膝跪在他身邊的奧盧歐扶著,右手按在地上撐著他的身體。


    被汗水浸透的淺黑色的發濕漉漉髒兮兮地貼在他的頰上,接連不斷的汗水或是順著他的鼻尖滴落在泥土上,或是匯聚在他濕潤的發尖上啪嗒啪嗒地滴在他按在地麵的手背上。


    被汗水浸透的黑褐色泥土暈開一個個小小的深色圓圈,向著周圍一點點擴散開來。


    少年張大了不斷喘著粗氣的唇上,一道道盡是開裂的口子。他的臉色是因為缺氧而微微有點發紫的漲紅,唇卻是慘白得厲害。


    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一道道擦破的細小血痕沾染著泥土顯得觸目驚心。


    “混賬小子你夠了啊!不就是認個錯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本來對你來說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這一次怎麽就這麽死腦筋?”


    在來到這裏的時候恰好看到艾倫一個踉蹌要栽倒,奧盧歐頓時反射性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一隻手,這才沒讓艾倫一臉撞到地上。


    然後他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艾倫喘了半天,終於將已經極度缺氧快要爆炸的胸口喘勻了一些。


    “……我沒錯。”


    他咬著牙回答。


    奧盧歐一怔,因為原本熟悉的少年清脆的聲音此刻嘶啞得不成樣子,簡直就像是被拉扯著的壞掉的風箱般嘶啦嘶啦的難聽到了極點,讓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艾倫的聲音。


    如果不是身邊沒有其他人,他還真以為是哪位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在說話。


    兵長對艾倫的偏寵讓崇拜兵長的他一貫對艾倫看不順眼,現在看到這副樣子他又忍不住覺得兵長是不是太狠了點。


    畢竟艾倫現在都還不到十二歲……小孩子嘛,闖個禍也不是多大事,反正最後也沒出什麽事……


    他砸了咂嘴忍不住這麽想著。


    目光都已經開始渙散開來,但是艾倫的手卻異常倔強地推開了奧盧歐。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向前跑。


    不,現在的他與其說是在跑步,倒不如說他此刻僅僅憑借著一股不屈的意誌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而已。


    蜿蜒而下的汗水混合著塵土在他的臉上形成一道道肮髒的淡黑色汗跡。


    夕陽的餘暉在他的眼窩上籠罩上一層濃厚的陰影。


    “這個臭小子——”


    奧盧歐氣惱地站起身來,拔腿就要追上去想著幹脆直接過去把他打昏了算了。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邁開腳,突然一個身影就一陣風似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細膩的墨黑色長發在他的頰邊柔軟地飛揚著輕掠而過。


    長臂一撈。


    有著罕見的黑色長發的少年毫不客氣地伸手猛地將艾倫的腰抱住。


    摟著腰的手一個使勁,三笠一把將艾倫整個人扛到了自己纖細的肩上。


    已經疲憊不堪整個腦子都成了一團漿糊的艾倫在茫然中就這樣呆呆地被三笠用肩扛到了不遠處的井邊。


    然後又是一陣天翻地覆。


    他被摔到井邊,後腦重重撞在石井上,一陣劇烈的痛楚讓他忍不住一齜牙。


    下一秒,在他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桶冰涼的水已經鋪天蓋地而來將他整個人澆了個透心涼。


    被冰冷的井水瞬間浸透的衣服貼在肌膚上湧上的一股寒氣讓艾倫一個激靈,略微渙散的目光終於聚攏了起來。


    “清醒了?”


    手上還拿著空桶的三笠平靜地俯視著此刻渾身濕透整個人狼狽不堪的艾倫。


    他說,“你打算賭氣到什麽時候?”


    冰涼的井水滴滴答答地順著濕漉漉的淺黑色短發流到艾倫的頰上,幹裂開的唇被涼水滋潤著終於泛出一點色澤。


    他抬起手用手背擦拭著臉上的水痕,那冰冷的井水順著他的脖子在他細小的鎖骨上蜿蜒而下,鑽進濕透的衣服下麵冷冷地貼著肌膚讓他單薄的身體本能地打了個冷戰。


    艾倫咬緊了牙,臉一偏扭過頭去。


    “不用你管!”


    他說,一起身打算繼續,可是已經一日夜沒有吃飯沒有喝水早已虛弱不堪的身體在站起來的瞬間就一個搖晃,若不是他及時抓住身後的井壁撐住身體,隻怕就要摔倒。


    可是哪怕是如此,他仍舊不打算服輸,咬著牙喘了幾口氣,等站穩了之後一轉身就要又回到操練場去。


    哐當一聲。


    被丟到一邊砸落在地麵的水桶發出撞擊的聲響。


    艾倫再一次被重重按在井壁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艾倫……”


    “我說了不用你管!”


    艾倫啪的一下將三笠按在他肩上的手打開。


    “比起進入訓練兵團來說,賭氣更重要?”


    三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想要再一次起身的艾倫停止了動作。


    他錯愕地抬眼看向三笠。


    “你說什麽?訓練兵團?”


    “韓吉分隊長說上麵下了命令要讓我,阿爾敏還有艾倫你進入這一期的訓練兵團,後日就要去報到。”


    “真的?!”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就將所有事情忘到腦後的艾倫驟然睜大了眼,露出驚喜的神色。


    從來到這裏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天天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現在終於——


    “真的還是假的對你來說沒什麽區別吧。”


    “你說什麽,我可是——”


    “明明比起那種事情對你來說賭氣更重要不是嗎?”三笠說,漆黑色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艾倫,再一次反問道,“你用現在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去訓練兵團,大概會被直接拒絕入伍然後遣送到開墾地種地,不是嗎?”


    “…………”


    “反正你都不打算進去訓練兵團了,真的還是假的又怎麽樣?”


    三笠盯著艾倫,平靜的目光卻在這一刻異常的銳利。


    艾倫沒有說話,他低著頭,濕漉漉的額發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他身側的手一點點握緊成拳。


    腦海中那伴隨著不斷的血雨從天而降的斷肢殘腿和媽媽殘留著淚痕的臉連同那隻灰黑色的巨狼利爪上的血痕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少年碧綠色的瞳孔驀然閃過一道凶光。


    “我要進入訓練兵團。”


    艾倫說,他咬緊了牙,碧綠色的眼底泛出因為隱藏太久而許久未曾露出的狼一般凶狠而猙獰的光澤。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


    “我要成為士兵!”


    殺光那些怪物!


    那些奪走他的家人的怪物必須要全部殺光!


    如果不能成為士兵的話是不可能親手殺死它們的!


    “那好。”


    三笠單膝跪在艾倫的身邊,那張線條柔和而平靜的麵容看著艾倫因為咬牙而微微扭曲的臉,他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擦過艾倫眼角的水痕。


    “艾倫,去吃飯,好好睡一覺,然後我們一起去訓練兵團。”他輕聲說,“你想要成為士兵,我就陪你一起。”


    “……我知道了。”


    ………………


    正是一日交替的淩晨時分,黑夜之下的古堡外,披著一身白色月光的駿馬們低低地嘶鳴著,在背上主人的安撫之下噴著響鼻晃動著碩大的馬頭。


    在夜色中飛揚的墨綠色披風之上,一黑一白的羽翼交錯而過。


    細碎的黑褐色短發上跳躍著冰冷的月光,年輕的兵士長拍打著胯|下那匹正躁動不安地踩踏著前蹄的駿馬。


    “時間到了,利威爾兵長。”


    一位士兵縱馬靠近說道。


    利威爾微微點頭,突然猛地一扯韁繩,身下的駿馬抬起前蹄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撒開四蹄就向前方漆黑的夜色中猛衝而去。


    數十位士兵策馬緊跟其後衝入黑夜。


    其中一位有著明亮的金發的女性士兵回頭看了一眼。


    艾倫他們明天就要走了啊。


    因為這次調查任務起碼要四五天後才回來,臨走前的最後一麵恐怕都見不到,更別說道別了。


    佩特拉不無遺憾地想著。


    三年後再見了,艾倫,三笠,阿爾敏。


    話說回來……


    兵長啊,你這一鬧別扭可就是三年啊,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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