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一個陳舊的書房裏此刻是鴉雀無聲,隻能聽到窗外玻璃珠似的雨水一連串地掉落在窗台上啪嗒啪嗒的響聲。


    被褐瞳的兵士長那恐怖到讓人窒息的魄力嚇得不輕,於是在驚慌失措中犯了蠢一個骨碌‘滾’到兵長麵前的艾倫還趴在地上。


    濃鬱的尷尬氣息圍繞在他的周身驅散不去。


    但是這樣並非也沒有好處。


    或許、大概、至少……房間裏彌漫的威壓感似乎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緊迫和恐怖了?


    趴在地上的艾倫動了動,他的手按在老舊的木質地板上將上半身撐了起來。


    他剛剛狠狠撞在地板上的鼻子紅得厲害,看起來被撞得不輕。


    柔軟的淺黑色短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在他同樣微微發紅的臉頰上,少年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抬起手擦了擦臉頰上的灰塵。


    他低著頭,散落的發絲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到從發絲下露出來的原本線條柔和的唇此刻抿得緊緊的,勒出僵硬的弧度。


    艾倫就這樣低著頭,被淺黑色的發掩了大半的頰因為羞愧而微微漲紅著。


    他沉默地坐在地板上不停地擦拭著臉上的灰塵,偶爾紅通通的鼻尖輕微地抽了一抽。


    少年看起來很難過,就像是一隻被主人遺棄卻不哭也不鬧的毛絨絨的貓咪,隻是默默地蹲在角落裏安靜地舔舐著自己爪子和長毛。


    沉默半晌之後,少年終於小聲開了口。


    “對不起,利威爾兵長。”


    “為什麽道歉。”


    “我沒辦法像三笠那樣優秀。”


    “這個我知道。”


    對於麾下幾個少年勤務兵的能力一清二楚的兵士長皺著眉一臉不耐煩地說,“我是在問你,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兵長一直對我很好,我卻不能像三笠或者蘭特那樣成為最優秀的訓練兵。”


    低著頭跪在地上的少年輕聲回答,垂落的細長睫毛的陰影落進他碧綠的瞳孔裏,像是蒙了塵的翠綠寶石,帶上幾分黯淡的色調。


    他的手按在褪了色的老舊木質地板上,一點點地攥緊,指尖深深地按進掌心裏。


    坐在沙發上的利威爾兵士長沒有吭聲,隻是用狹長的眼瞥了艾倫那按在地上的手一眼。


    拳頭上的指關節因為少年太過用力地攥緊而勒出的淺淺的泛白痕跡。


    利威爾向前傾身,細長手指伸到了低著頭的艾倫的眼前。


    那隻手離艾倫的眼是如此的近,艾倫幾乎能清楚地看見指尖上那因為長期摩擦武器而形成的薄薄的繭。


    抿緊了唇的少年覺得他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他幾乎有一種馬上抓住那隻伸到他眼前的手的衝動,可是少年天生的倔強性格和某種深埋在他心底的不安讓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自己可以,兵長。”


    他低聲說著,沒有抓住近在眼前的那隻值得依賴的手,自己站起身來。


    可是就在艾倫剛剛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間——


    一直伸在艾倫身前絲毫沒有收回去的意思的手突然向前一動。


    它猛地抓住艾倫的手,驟然扣緊的指尖勒緊少年的手腕,然後狠狠一拽——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麵無表情地以不容置疑的強硬姿態一把將艾倫拽向自己。


    那強勁到非人的力道讓少年訓練兵完全無法抗拒,頓時被拽得一個踉蹌整個人都向沙發上的利威爾跌去。


    措手不及中,眼看就要狠狠撞到兵長身上的艾倫本能地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攀住了兵長的肩膀。


    他狼狽地一頭撞進了兵長的懷中,柔軟的鼻尖重重地撞在利威爾胸口堅硬的肌肉上。


    在今天飽經磨礪的鼻子再次受到了強烈的撞擊,驟然迸發出的尖銳的錐痛感讓少年那本就滿是水汽的碧綠色眼睛一下子就滲出了淚花。


    還好他的左手在摔下來的時候本能地攀住了兵長,若是沒有這一點緩衝,隻怕艾倫的鼻子隻怕會撞得更厲害。


    艾倫攀著兵長的右肩,覺得自己的鼻子在這一瞬間似乎整個兒都陷了下去。


    那種讓人無法言語的像是被無數螞蟻撕咬著的痛楚讓艾倫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來,隻看見生理性的淚珠控製不住的從那雙仿佛浸透在水汽中的碧綠瞳孔裏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


    他抽著冷氣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


    可是他的右手被兵長的手指狠狠地扣著手腕,左手還緊緊地攀在兵長肩上,根本抽不出手去摸自己的鼻子看它到底變成什麽樣了。


    因為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酸疼不已的鼻子上,艾倫並沒有注意到此刻他是趴在利威爾兵長身上的。


    少年訓練兵趴坐在兵士長的雙腿上,分開在利威爾雙腿兩邊的小腿大半都深深地陷入了柔軟的沙發裏,雙膝被架在兵長的腿和沙發坐麵的中間懸空著。


    他跪坐利威爾兵長的身上,此刻的姿勢讓他很難保持平衡。


    他一隻手摟著兵長的肩,額頭上柔軟的額發緊緊地貼在利威爾的下巴上。


    透過那淺黑色的發絲的空隙,兩人的肌膚碰觸在一起能清楚地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利威爾鬆開了扣著艾倫手腕的右手,他的手從旁邊繞過去,指尖重重地按在跪在他懷中的少年的後腰上。


    少年微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了兵士長的指尖。


    就在利威爾鬆手的一刹那,艾倫猛地縮回手捂住了紅紅的鼻尖,淚水不斷地從他眼裏掉出來,很快就打濕了他剛剛捂住鼻子的手背。


    一直放在沙發上的左手抬了起來,兵士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了撫懷中少年柔軟的右頰。


    利威爾看著懷中眼淚汪汪地捂著鼻子的艾倫,冰冷的深褐色瞳孔軟化出一點輕微的痕跡。


    “看起來很疼的樣子啊……”


    他摸著艾倫的臉頰,聲音稍微低緩了幾分。


    “不疼的!兵長!”


    猛地放下捂著鼻子的手,少年碧綠色的眼慌張地抬起來看向利威爾,大聲回答。


    細小的深褐色瞳孔的邊緣掠過一道冰冷的弧光。


    利威爾目光一冷,本來撫著少年的臉頰的手指一轉,毫不客氣地直接一下掐在眼前那紅通通的鼻尖上。


    艾倫猛地抽了一口冷氣,難以言喻的酸酸麻麻的痛感沿著鼻尖敏感的神經驟然竄到他的腦中讓他痛得向後一個仰頭——


    可是他本來就是跪坐在兵長的腿上,這麽驀然一仰頭,頓時上半身就失去了平衡整個兒向後栽倒而去。


    一直按在他後背的細長手指稍一用力,眼看就要向後從利威爾腿上摔下去的艾倫被利威爾的右臂一把撈了回來。


    嚇了一跳的艾倫下意識用雙臂緊緊地摟住了兵長的脖子,他的臉頰緊緊地貼在兵長頸窩的肌膚上,一雙碧綠色的大眼睛像是受了驚的小鹿跳動了好幾下好半會兒才緩過來。


    而剛才那差點讓他摔下去的罪魁禍首的兵長的左手又按在了他耳邊的臉頰上。


    “不疼是嗎?”


    一隻手摟著他的利威爾兵士長再次問道。


    “很、很疼,兵長……”


    如果剛才是因為鼻子的酸疼流出的不算是淚水的生理性眼淚的話,艾倫覺得現在自己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他戰戰兢兢地摟著兵長的肩,目光小心翼翼地瞥著兵長放在他耳邊的手指,生怕兵長伸手對著他的不堪重負的鼻子又來一下。


    可是他心驚膽戰地斜著眼盯著自己耳邊的手看了半晌,那落在他耳邊上的手指也沒有動,隻是偶爾會用指尖輕輕挑一挑他細小的耳垂。


    艾倫趴在利威爾兵長的身上,他的肩緊緊地貼在兵長的胸口,所以,他能感覺到兵長輕輕地歎了口氣的動靜。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兵士長終於開了口。


    “艾倫啊,你覺得我對你好是因為覺得你有潛力成為優秀的士兵?”


    “我並沒有這樣想……”


    “你剛才的話不就是這樣的意思?”


    褐瞳的兵士長反問道。


    懷中少年那毛絨絨的頭抵在他的下巴上,少年微微一動,那發絲就輕飄飄地滑過他頸上的肌膚,軟軟的,癢癢的。


    他低著頭,目光無意識中落在少年頭的一側那滲出淺淺的粉紅色的耳垂上,潛伏在記憶中的某種柔滑細膩的感觸讓他不自覺地用指尖輕輕挑了挑少年的耳垂。


    “說吧,艾倫。”


    因為近在耳邊,於是利威爾兵士長那本就頗為低沉的極具迫力的聲音越發像是直接從艾倫的耳朵貫入腦中。


    容不得他反抗分毫。


    艾倫沉默了好一會兒,雙手按在利威爾肩上稍微直起身來。


    “那天蘭特說……”


    垂著眼的少年低聲說,淺黑色的發絲有些散亂地落在他的眼角,給他翠綠的瞳孔蒙上一層淺淺的陰影。


    “我隻是恰好被分到兵長您的轄區,恰好能遇到兵長您而已。”


    【如果那個時候被分到兵士長閣下轄區的人是我,你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到兵長的身邊!】


    “雖然有時候很嚇人,但是兵長其實很溫柔,我知道……”


    “如果兩年多前來到這裏的是別的孩子,兵長一定也會對他很好,就算不是我……”


    “我隻是運氣好能來到您身邊而已,就算不是我,是其他人也行……”


    綠瞳的少年抿著唇,紅通通的鼻尖微微一抽,低低的聲音裏帶上了淺淺的鼻音。


    “那天……就算我不在,您一樣也能叫其他人陪您睡覺不是嗎……”


    【小家夥大概是已經察覺到某種東西不是理所當然地屬於他而感到‘不安’而已。】


    “如果是兵長您的話,很強大很厲害,那麽多的人都尊敬您,崇拜著您,所以大概失去誰都沒有關係。”


    艾倫低著頭,垂下來的淺黑色發絲擋住他的臉,從上麵看下來看不見他的表情。


    可是少年抓在利威爾肩上外套的手指在無意識中攥緊,將原本筆挺的製服抓出了皺巴巴的痕跡。


    這個倔強得過了頭的少年終於在這一刻泄露出一絲軟弱的氣息。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被您冷淡對待了的話……”


    細長的睫毛以及其細微的痕跡抖動著,從窗外照進來的微光落在艾倫的睫毛上麵像是跳躍著的光點一般。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近微不可聞。


    “……我會很難過……”


    半晌沒有絲毫聲音。


    少年深深地低著頭,淺黑色的發絲從他微微漲紅的頰邊垂落。


    常日裏被柔軟發絲覆蓋著的有著優美弧度的後頸裸|露在利威爾的眼前,利威爾幾乎能看見少年後頸的肌膚上細小絨毛微微顫動著的痕跡。


    那就像是韓吉曾經說過的,小鬼那顆纖細而又敏感的心的痕跡。


    ……


    察覺到自己擁有的東西不會一直屬於自己。


    察覺到那種不確定的東西或許總有會消失離開的一天。


    所以想在被拋棄之前,選擇主動離開。


    所以想要變得比任何人都優秀,不會被隨意地拋棄。


    ……


    嘁!


    小鬼就是小鬼啊。


    線條銳利的唇因為不快幾乎抿緊成了一條直線,利威爾伸手猛地按住那顆垂得低低的毛絨絨的腦袋,狠狠地將它壓在了自己的懷中。


    “所以說不要隨便就去猜想大人的想法啊,蠢貨!”


    他幾乎是嗬斥一般衝著懷中的小鬼低喝。


    “的確,哭著喊著要跟隨我的家夥大一堆,像你這樣的小鬼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比你好比你聰明的小鬼哪裏都能看到!”他皺著眉,“就算是你身邊那個黑頭發的小家夥都要比你優秀得多。”


    “不管是誰,都不會像你這個家夥一樣總是給我找麻煩讓我火大——”


    半截話斷在喉嚨裏,不爽到了極點的利威爾深吸一口氣,將滿肚子的怒火壓下去。


    他鬆了手。


    原本狠狠壓著懷中小鬼的頭的左手落下來,放在少年的後背上。


    褐瞳的兵士長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他的手看似輕描淡寫地放下來,輕輕地摟著懷中的小鬼。


    可是那按在艾倫後背上的指尖卻分明透出一股不容逃脫的意味,姿態強硬將那小小的雛鳥緊緊地攏在手中不容抗拒。


    被剛才他那粗暴的動作弄得淩亂地散開的淺黑色的短發散落在少年還殘留著幾分稚氣的臉頰上,細長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動著。


    小鬼跪坐在他的身上,目光帶著幾分困惑看著他,像是貓咪似的大大的眼睛透出一抹驚心動魄的嫩綠色。


    那就像是在湛藍天空下的枝頭綻放著的帶著春天的氣息的嫩芽,將勃勃的生機帶給了整個世界。


    那抹有著勃勃生機的鮮嫩的碧綠色倒映在利威爾眼底,像是將他的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深褐色瞳孔也染成了一片嫩綠的色調。


    ……


    很久以前,有著明亮笑容沾染了一身白雪的孩子將手中那一株碧綠色的嫩芽放進他的眼中。


    它在那一片無機質的沒有絲毫生氣的黑褐色大地上生根,發芽。


    它勃發的生命力終於將那篇荒蕪的大地染上了一整片再也抹不去的連綿不絕的嫩綠之色——


    “小鬼,給我聽好,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利威爾兵士長開口,聲音低沉,骨節分明的手指掠過低低地嗯了一聲的少年溫暖的頰。


    探入耳後發絲的指尖觸到的是柔滑的淺黑色發絲,利威爾的手指按在懷中少年的腦後。


    稍稍使勁。


    艾倫困惑地睜著一雙翡翠色澤的眼,頭卻不由自主地順著利威爾兵長壓在腦後的力道湊過來。


    細碎的黑褐色的發尖兒刺到了少年柔軟的肌膚上,兵士長貼上了懷中少年溫熱的額頭。


    那是極近的距離,眨動的細長睫毛幾乎能掠過對方的眼。


    幾近相觸的鼻尖,幾乎能感覺到那溫熱的鼻息掠過頰邊的痕跡。


    “艾倫。”


    利威爾兵士長說。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從未有過的低柔的痕跡。


    他深褐色的瞳孔倒映著少年碧綠色的眼,染上一片淺淺的嫩綠的痕跡,像是在他的眼底深處鋪開了一地柔軟而明亮的光跡。


    可是他按在艾倫腦後的手卻傳遞出與他的目光完全逆反的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硬生生地將懷中的少年控製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他說,“我隻要你。”


    他低聲說,“所以,你隻要老老實實讓我寵著就行了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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