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9)


    徐興夏下炕來,走到門邊朝外麵一看,發現自己的母親王氏,正斜斜的趴在炕上睡著了,她的手裏,還拿著鞋底和針線。盡管徐興夏這兩天賺了一些銀子,可以去買新鞋子和衣服,改善家人的生活,但是,王氏過慣了節儉的日子,還是決定自己給家人做鞋。自己做的鞋子,結實耐用,穿起來也特別的舒服。徐興夏看了看鞋底的大小,就知道是母親是在給自己做鞋。


    在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去驚醒自己的母親。王氏睡覺很警覺,隻要有一點點的動靜,她就會醒來。這導致她的睡眠嚴重不足。徐興夏最大的願望,就是讓自己的母親,好好的睡一覺,至少睡五個時辰以上。他悄悄的轉回來,坐在炕上,將妞妞抱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開始剝紅薯。


    在當時的寧夏平原,紅薯還是個新鮮的東西,一般人都很少吃的。其實,在萬曆早期,紅薯就已經從海外傳入中國了,在東南各省都有種植。但是,種植的規模並不是很大。在寧夏鎮,種植紅薯的人,也不是很多,年產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過,紅薯的價格也不貴,比粗糧還便宜。主要是大家的觀念,都還沒有完全接受紅薯也可以當五穀雜糧的事實。一般人的觀念裏麵,紅薯都是可有可無的,隻有才特殊的情況下,才會用來填肚子。比如說,這三更半夜的,才會想起烤紅薯。


    但是對來自後世的徐興夏來說,這一點障礙完全不存在。在後世,他就很喜歡吃烤紅薯的。主要是烤紅薯這個香啊,實在是太饞人了。放在後世,這麽大一個烤紅薯,起碼得三四塊錢,貴死了。滿滿一碗烤紅薯,至少得十元人民幣。


    妞妞看到哥哥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忍不住問道:“哥哥,烤紅薯那麽好吃嗎?為什麽我不覺得呢?”


    徐興夏笑著說道:“當然好吃了。來,你也吃一個。”


    妞妞接過來,嚐了一下,臉色怪怪的,就沒有再吃了,看來感覺口感還是有些不太行。徐興夏可以肯定,這都是心理上的問題,和烤紅薯本身的味道,沒有任何的關係。這種認識上的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的接受。


    說話間,徐老爹在徐煦冬的摻扶下,也顫顫巍巍的過來了。徐老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根拐杖,在小兒子的攙扶下,倒也可以勉強活動了。當然,活動起來還是很困難的。


    徐興夏急忙說道:“爹,我沒事了,你睡覺好了。”


    徐福慶一手拄著拐杖,兩眼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很是滿意的說道:“孩子,今天,你給衛所爭光了。”


    徐興夏微微一愣。老爹的話,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呢?


    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了,徐福慶一輩子都是衛所的人,早就將自己的命運和衛所的命運牢牢的聯係在一起了。衛所有出息,他自然是高興的。盡管徐福慶隻是衛所的一個士卒,完全不上台麵,但是為衛所爭光的心思,可是一點都不少。自己的大兒子,將遊擊將軍給打了,他並不感到擔心。相反的,他為自己的大兒子感到驕傲。以前性格懦弱的他,有這樣的想法,的確是比較難得了。


    徐興夏沉吟著說道:“爹,我喝醉以後,沒有出醜吧?”


    徐福慶搖頭說道:“沒有。你喝醉以後,他們就讓劉闖將你背回來了。我們也就跟著回來了。”


    徐興夏又問道:“那……他們有沒有說什麽?”


    徐福慶還是搖頭說道:“我不是很清楚。他們曾經提到什麽軍令狀,但是沒有說具體的內容,估計是他們在商量什麽事情吧。”


    徐興夏暗暗的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的老爹,不知道自己立下軍令狀的事情,否則,肯定要擔心死了。這份軍令狀,可不是開玩笑的。之前,那麽多人努力想要修複鎮遠關,結果都失敗了。有那麽多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麵,外人的確很難相信自己能做到。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估計也不敢攬下這個活。


    看來,上頭對自己的這份軍令狀,還是不太相信的。最起碼,衛指揮使鄧如柏就是有所保留的。因此,這份軍令狀並沒有被公布出來,這也是為了給日後轉圜留下足夠的餘地。要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什麽人都知道了,局勢就難以控製了。


    別人不說,戰兵係統方麵,一定會找辦法給自己製造麻煩的。如果自己真的修複了鎮遠關,對於戰兵來說,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寧夏鎮的衛所揚眉吐氣,戰兵就要鬱悶了。因此,魯一德等人,是肯定不會容許這樣的局麵出現的。


    父子說話,將王氏驚醒了。王氏端來一碗暗黑色的湯,遞到徐興夏的麵前,慈愛的說道:“夏兒,這是醒酒湯,趁涼喝了。”


    徐興夏歉疚的說道:“不好意思,連累大家了。那些人喝酒,也太厲害了一點,都是用大海碗的。”


    王氏笑著說道:“瞧你這孩子說的,那都是你的上官呢,你能不喝嗎?乖,喝了好睡覺,差不多要天亮了呢。”


    徐興夏接過醒酒湯,仰起頭,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完了。


    這醒酒湯估計裏麵放有黃連之類的東西,苦的要命。沒辦法,軍戶們的祖傳秘方,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草藥要便宜,效果要好,黃連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這應該是徐家的祖傳秘方了。寧夏鎮的每個軍戶家庭,都有一道醒酒湯的藥方,每家都不同樣的,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奇怪的現象。


    說到醒酒湯的藥方,就不得不說說寧夏鎮明軍的傳統,那就是喝燒刀子。都說軍規不許喝酒,實際上沒有幾個人遵守,一個個高級將領,都是酒鬼。寧夏鎮本身糧食不是很缺,釀酒的原材料不缺,酒的價格也相對便宜,軍官們不喝酒才怪了。


    倒是尋常的軍戶,因為價錢的緣故,沒有什麽機會酗酒。當然,逢年過節,高興的時候,喝上三兩杯,那是必須的。這是寧夏鎮的風俗。以前徐家還沒有完全落敗的時候,一年也能喝上幾次的。至於後來落敗了,那就不說了。


    隱約間,似乎有哭聲傳來,徐興夏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仔細一聽,發現的確是有人在哭。從哭聲來聽,還挺悲慘的。他有點詫異的看看徐福慶,有點納悶的問道:“爹,好像有人在哭?”


    徐福慶點點頭,苦澀的說道:“是被韃子射殺的幾個牧民家眷。”


    徐興夏這才想起來,早上韃子逃跑的時候,曾經射殺了幾個牧民,還硬生生的拖死了一個孕婦。他當時就是被這一幕刺激得立刻殺出牛角墩的。後來,他將全部的韃子都射殺了,回來的路上,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結果沒有看到那些牧民。後來,一係列的事情到來,他也就將那些牧民,都忘記了。


    又到後來,威鎮堡都沉浸在慶功宴裏麵,大家看到的,都是獵殺韃子的功勞,至於死在韃子手裏的人,那就沒人管了。白天的時候,她們也不敢破壞威鎮堡的氣氛,有天大的悲痛,都隻能是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也隻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三更半夜,才會聽到她們的斷斷續續的哭聲。人在深夜,總是最脆弱的。


    沉默良久,徐興夏緩緩的說道:“爹,那些牧民……所裏沒有人去安慰一下她們嗎?”


    徐福慶歎了一口氣,苦澀的說道:“夏兒,沒人管他們的,所裏有誰願意去管他們?誰又有能力去管她們?隻能怪那些牧民倒黴,不好彩的撞到了韃子。”


    徐興夏想了想,試探著說道:“其他人……不是軍官之類的……有沒有人幫他們一下?”


    徐福慶搖搖頭,感慨的說道:“這年頭,誰能管到誰啊?除非是自己家的親戚,還得是很親很親的那種。偏偏他們的親戚,都基本死光了,他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徐興夏悄悄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覺不太好受。說實在的,他並不是愛心泛濫的人。在前世,他就是一個宅男,能有多大的愛心?他能將自己的仙人掌都養死的。但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的情感,在日常的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那些牧民,畢竟也是威鎮堡的人,就算不是住在威鎮堡的裏麵,也屬於平虜千戶所的一份子。當時,徐興夏依稀間,還能記得一兩個牧民的麵孔,好像是在威鎮堡見過的。雖然和他們並沒有什麽交接,總是同一個群體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倒在韃靼騎兵的箭下,拋下的家眷,卻是無依無靠的,真不是滋味啊!


    可是,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能做什麽呢?幾乎什麽都不能做。他沒有那樣的權力,給予那些家眷特殊的待遇。甚至,他無法給予她們一點公家上的安慰,比如說一份稀薄到不能再稀薄的撫恤金。因為,他們並不是正軍,就算被韃子殺死了,也沒有撫恤金的。除非是他徐興夏自掏腰包,否則,所裏不可能發放撫恤金給她們。自掏腰包?徐興夏又沒有偉大到那樣的地步。


    事實上,徐興夏還能清晰的感覺到,要是插手她們的後事,王守祿肯定會出現的。王守祿自認為是威鎮堡的實際管理人,肯定不喜歡自己插手威鎮堡的事務。從晚上的慶功宴來看,小小的寧夏前衛內部,也是錯綜複雜,盤根錯節,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又被人惦記上了。這些人上陣殺敵的本事不咋樣,自己窩裏鬥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王守祿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是,他徐興夏絕對不能因為窩裏鬥,就放棄幹涉威鎮堡的事務。幹涉威鎮堡,控製威鎮堡,甚至是獨占威鎮堡,都是他的既定目標。這就意味著,王守祿是必須擠走的,甚至,是有必要幹掉的。他本來還不準備這麽快就插手威鎮堡的事務,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徐興夏也不介意,早點讓王守祿滾蛋。


    徐福慶當然不知道自己大兒子的想法,隻是感慨的說道:“最慘的是馬老六家,全家都死了,就剩下一對雙胞胎小娃娃,才五六歲,又沒有什麽親人,還不知道怎麽過呢。”


    徐興夏沉吟片刻,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就幹涉威鎮堡的事務。或許,這對雙胞胎女娃,就是很好的切入點。他向自己的父親說道:“爹,我想給她們一點幫助。”


    徐福慶有點遲疑的說道:“怎麽幫助?”


    徐興夏打定主意,有條不紊的說道:“要麽,給她們一點錢,或者是柴米油鹽之類的,先讓她們活下來。要麽,是另外找一戶人家,安頓一下她們。既然她們都隻有五六歲,生活都不能自理,還是另外找個人家安頓下來比較好。”


    徐福慶下意識的說道:“要不,接過來我們家?”


    徐興夏本來的意思就是這樣。要讓王守祿和自己直接麵對,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那對雙胞胎女娃,接來自己的家裏。她們和妞妞年齡相仿,不需要額外的照顧,隻需要提供足夠的吃穿用度就好。這一點,正是目前的徐家可以做到的。


    隻是,他不好直接開口。一方麵,是他覺得自己的愛心,被淹沒在了陰謀之中,感覺有些羞愧。一方麵,是不知道家裏人的意思怎麽樣。畢竟,接受兩個女娃過來,總是要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去照顧他們的。既然老爹開口,他就毫不猶豫了,點頭說道:“也好,幹脆接過來住,剛好和妞妞有個伴。”


    徐福慶點頭說道:“以後冬子長大了……”


    徐興夏搖搖頭,委婉的說道:“爹,那是以後的事情,你別說出來,你還擔心冬子以後沒有媳婦嗎?”


    徐福慶的意思,顯然是習慣性的思維,覺得將兩個女娃接過來,剛好可以給冬子當童養媳。這樣的情況在窮人家裏很是常見。\拜叛亂被鎮壓以後,整個寧夏,滿目瘡痍,遍地都是孤兒,不少的女孩子,就被別人抱走,成了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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