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小乙?”


    原本很稀鬆平常的自我介紹,玉尹完沒有想到,竟然使得柳大官人一下子驚了……


    柳青呼的站起來,險些把身下的凳子撞倒。


    他指著玉尹,驚喜喊道:“果然是小乙,剛才就說看著眼熟,卻沒想到……哈哈,這可真是……能在這裏遇到堂堂開封第一琴,端地是自家福分,自家的福分。”


    他這般激動,讓玉尹懵了!


    “大官人別是認錯了人吧。”


    “哪有認錯,小乙可是馬行街玉蛟龍?”


    “這個……不過是小乙以前胡鬧時的諢號,玉蛟龍三字,端地當不得。”


    “怎當不得?”柳青樂了,“小乙大相國寺使琴時,自家也曾見過。隻不過當時有些遠了,所以未能看得清楚。後來小乙在馬行街兩次使琴,自家也都錯過了,為此還懊悔不已。小乙嵇琴,堪稱東京一絕,而此前小乙為李娘子解詞,更如雷貫耳。


    可惜,不得親眼見小乙當時風采。”


    玉尹,糊塗了!


    他何時在開封有了這般名聲?


    不錯,他此前的確是因為嵇琴而聞名東京,但若說讓柳青如此失態,卻不太可能。


    當下玉尹忙詢問緣由,柳青興高采烈,讓夥計上來酒菜,才和玉尹細細道來。


    說起來,這柳青在開封府,也算得是一富戶。


    他在汴河大街有一家店鋪,專營一些西域特產,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比如西域奇石等物品,往往是客人需要什麽,他就經營什麽。他那店鋪便叫做柳家珍奇,玉尹倒是有些印象。隻是在玉尹記憶中,那鋪子常年不開門,偶爾開門,也是客人寥寥,非常冷清。不過,按照柳青的說法,他那鋪子就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的生意。


    他在西域頗有門路,甚至還掌握著黑汗國一些商路。


    所經營的事物,往往都是在私下裏敲定,所謂的柳家珍奇,其實就是一個門麵而已。


    進貨之前,便已經找到買家。


    貨到之後,直接送到買家手中,幾乎很少從門麵店鋪裏出貨……


    也正是這原因,柳青所結識的客人,大都是開封城裏的上層人物,雖說不得手眼通天,卻也頗有臉麵。這家夥好遊山玩水,出貨進貨,大都是一手操持,享受這其中樂趣。比如這一次,他為禦史大夫範宗尹,在西域找來了一對奇石,形若龍鳳,通體透明……至於範宗尹會拿來做何用處?柳青不太清楚。但他卻可以從這筆生意中,實實在在賺來八千餘貫!一對奇石,八千餘貫,這利潤端地驚人。


    “小乙不知,數月前,這開封府突然流傳小乙解詞。


    便是那篇李娘子詞的解詞,而且很快就為人熟知,不少人對小乙解詞,都是讚不絕口。


    就連小蔡相公也說那解詞甚好,聽說還傳到了官家耳中。


    可惜當時小乙不在東京,卻錯過了極好時機。若當時還在東京,說不得官家還會給小乙一官半職。嗬嗬,不過若真個那樣,自家如今怕也無臉與小乙同席了。”


    玉尹,聽得瞠目結舌。


    曾幾何時,自己竟然有了偌大名聲而不自知?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有這麽大的名聲,想來那唐吉便是要對燕奴不利,也不會明目張膽。


    “對了,方才聽大官人說,這往洛陽的路封了?”


    柳青連連擺手,“小乙麵前,‘大官人’三字萬萬當不得。


    自家有表字,不吝!嗬嗬,是家父所賜,也是警告自家,為商不可以過於吝嗇,斤斤計較。小乙若不棄,喚自家表字即可。不過這大官人……可是萬萬當不得!”


    不吝,柳不吝?


    倒也是個頗為奇怪的名字。


    玉尹沒有在意這個,隻問道:“不吝兄,你方才說往洛陽的路封了?”


    “是啊,被封了。”


    “因何故封路,不吝兄可知曉?”


    這時候,那夥計端著酒菜上來,擺放在酒桌上。


    柳青也不管玉尹同不同意,便為他滿上一杯酒水,而後故作神秘道:“自家倒是打聽出來,這洛陽封路,卻是東京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故。近兩月來,東京禁軍死了六名軍使,還有十幾個郎將,鬧得有些嚴重,所以才要封路排查。”


    “死了這許多人嗎?怎地死得?”


    “這卻不太清楚,不過聽那關卡上的押官透露,似乎是被人殺死。


    這件事鬧得東京城裏人心惶惶,官家也是不得已,著殿前司追查此事,以安民心。


    想來也封不得太久,大概五六日便可以放行。”


    玉尹這心裏,有些忐忑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要五六日才可以放行嗎?”


    柳青點點頭,看了玉尹一眼道:“怎地小乙急著回去嗎?”


    “是啊!”


    玉尹見柳青一臉疑問,苦笑道:“自家離京已有三月!離開時曾與拙荊有約,荼蘼花落,便是我歸家之日。眼看著荼蘼花已經開始掉落,若再不回去,怕拙荊擔心。


    不吝兄或許不知我那渾家,有時候好煩迷糊。


    萬一我回去晚了,她胡思亂想……擔心發生什麽意外。”


    “原來如此,賢伉儷如此恩愛,卻讓人羨煞。”


    柳青顯然不太了解玉尹的家世。


    當然了,以他在東京城裏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可能去關注玉尹的家世。畢竟兩者相差太過懸殊,柳青走一趟生意,輕輕鬆鬆幾萬貫,甚至十幾萬貫的利潤,結交的也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玉尹呢,雖說小有家產,但是在柳青眼中,顯然和赤貧沒有太大區別。若非玉尹解詞流傳,引得眾人說道,柳青還未必會在意玉尹。


    看玉尹一臉憂慮之色,柳青想了想,突然壓低聲音道:“其實,自家也急著要返回東京……本來我也打算,繞道而行,隻是這路上,怕不太安全。今既然小乙也有意趕路,自家倒也想和小乙結伴同行,這樣一來路上也能有照應,不知可否?”


    結伴同行!


    玉尹先一蹙眉。


    他是覺得,若結伴同行不免有些麻煩。


    剛才可是聽到了,柳青帶的貨物不少,路上難免會有耽擱。


    可又一轉念,玉尹倒覺得也是個機會。反正洛陽封路,要五六天時間,若繞道能提前抵達東京,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而且自己以後要在開封立足,少不得會需要有人幫襯。既然柳青在開封認得許多上層人物,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些方便。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這在後世,盡人皆知。


    玉尹上輩子就是有些過於清高執拗,有些事情是明明知道,卻不肯低頭為五鬥米折腰。


    不過重生一回,什麽事也都算是開破了!


    似柳青這樣的人物,倒不妨多些交情,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有所幫助。


    想到這裏,玉尹也就不再糾結。


    “敢問不吝兄,你方才說繞道不太安全,又是怎麽回事?”


    柳青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道:“若往東京,需避開河南府所治……如此一來,便隻有繞道汝州。若在平時的話,繞到汝州可能要多耗三天時間,不過現在嘛……


    隻是汝州這兩年來,不甚安穩。


    我此前便聽人說,那邊如今盜匪橫行,汝州官府也束手無策。咱們若繞道汝州的話,便有可能遇到盜匪。我聽說小乙師出名門,得禦拳館周教頭真傳,還能使得好撲。如果小乙願意結伴而行,這路上也能多一分保障,不知小乙能否幫襯?”


    玉尹在快活林,曾勝過呂之士,故而拳腳功夫也有些名氣。


    盜匪橫行?


    玉尹蹙一蹙眉頭,沉吟片刻後便說:“若是同行,遇到麻煩小乙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隻是這繞道真可以早些抵達東京?”


    柳青說:“河南府說是封路五六日,可小乙要知道,這五六日會造成何等擁堵。到時候便是放行,也少不得會遇到盤查。這許多人一一通行過去,隻怕還要耽擱時日。


    如果走汝州的話,最多七天,一準可以抵達開封。


    路上可能會增加些許稅金,不過小乙也不用擔心,些許稅金,自家出了便是……”


    這家夥,還真是‘不吝’。


    得了一個免費保鏢,你隻出些稅金嗎?


    玉尹心裏麵笑了一聲,沉吟片刻,倒是覺得這樣做也不錯。


    與其被堵在這慈澗鎮,倒不如和柳青繞道汝州,前往東京……至少能趕在荼蘼花落盡前,抵達開封。


    “若不吝兄不嫌棄咱拖累,小乙感激不盡。”


    柳青一見玉尹點頭,也頓時樂開了懷。


    “那明日一早,便與小乙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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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罷了酒,已近亥時。


    玉尹趕了一天的路,著實有些疲乏,便推辭不勝酒力,回房歇息去了。


    店裏的夥計倒是非常盡職盡責,一直保持著熱湯的溫度。玉尹換了衣衫,便把自己埋進熱湯之中,頓感無比舒適。閉著眼睛坐在浴桶裏,隻露個頭在水麵上。玉尹仔細思忖方才柳青的那番話語,越想就越是覺得,事情似乎有那麽一些古怪。


    軍使和郎將,官職不算太高,是禁軍的基層軍官。


    若死一兩個人也就罷了,可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要說沒有古怪,誰又能夠相信?


    雙手掬了一蓬熱水,潑在臉上。


    看起來,開封城而今也是暗流激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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