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都是陰雲密布,細雨靡靡。


    開封城的街道在細雨之中變得格外泥濘。沒辦法,這開封的街道,除了禦街等幾條主幹道之外,大都不甚平整。就比如那大名鼎鼎的潘樓東大街,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看上去崎嶇狹窄,地麵更是高低不平,與它的名氣顯然無法吻合……


    這便是東京!


    遠沒有盛唐時,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那種磅礴大氣,更多是一種纖細甚至淩亂的婉約。


    好在,八月初四時,雨停了。


    所以在八月初五到來那天,已許久不見的太陽終於露出頭來,重又把陽光灑落開封城。


    一大早,觀音巷外便熱鬧起來。


    幾輛大車紛遝而至,燕奴坐在牛車上,更笑逐顏開。


    雖然不是搬遷新居,可是這故居返修之後,便如同新居一般。


    燕奴第一次看到完工時的新居時,頓時激動的落了淚。這是她的家,從此以後,便要生活在這邊,為小乙哥操持家務,為小乙哥生子……這怎能讓她不感到快活?


    坐在車上,燕奴仍有一種做夢的感受。


    玉尹被李寶摔了一次後,整個人脫胎換骨,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讓她幾乎認不出來。


    甚至一度以為,小乙哥被鬼怪附身。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念頭也漸漸淡了,到如今更是煙消雲散。


    牛車在觀音巷口停下來,燕奴便縱身從車上跳下。站在巷口,看著那盡頭雪白的牆壁,還有高聳的門楣,不知為什麽,眼淚唰的一下落下。整個人若吃了一樣。


    “九兒姐,咱們回家了!”


    玉尹牽著暗金。走到燕奴身邊。


    看著巷子深處那座拔地而起的宅院。內心中突然間又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就在這時候,忽聽院子裏傳來一陣爆竹響。


    隻見火光閃閃,爆竹聲聲,滿天飛舞起了偏偏紅色的蝴蝶……


    是淩威!


    淩振為玉尹做了許多爆竹。聲聲爆竹,也代表著遷入新居之後。日子紅紅火火。燕奴和玉尹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兩人牽著手往巷子裏走去,在他們身後。高寵等人歡呼著。叫喊著,那感覺就好像後世的婚禮一般,為玉尹夫婦祝福。


    便權作,是一場婚禮吧!


    玉尹深吸一口氣,拉著燕奴的手,便邁進了庭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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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具早都已經安放妥當。玉尹和燕奴便住在居中那座兩層樓上。


    安道全則住在左側的廂房,右麵的兩間廂房。則是為將來的奴婢仆人們做準備。


    右麵廂房靠著大門處,是一個馬廄。


    建的很用心,馬槽裏更準備好了精料,共暗金食用。而在左側角落,還有一間小屋,便是安道全的丹房。遊鐵按照玉尹的要求,已經把丹爐打造好,提前送入丹房中,並且在安道全的指點下,安防得當。從今天開始,這裏便是安道全的地盤。


    從觀音院傳來暮鼓晨鍾,似乎是在為玉尹喬遷之喜而賀。


    家具早已經安置好,玉尹和燕奴站在二層樓上,看著庭院裏忙忙碌碌的人們。黃小七帶著一幫子人,沿著觀音巷一側擺放酒席桌案,王敏求的媳婦則領著一幫子婦人們忙裏忙外,打掃庭院。待會兒要在這邊開流水席,邀請觀音巷的街坊。


    此外還有一些親近的朋友要來道賀,少不得要在院子裏擺設桌案。


    搬入新居,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絕對是一樁非常重要的事情。玉尹和燕奴商量之後,索性讓人在潘樓定了幾十桌流水席,也省得自家到時候麻煩。桌案擺設完畢,大約過了辰時,潘樓便送來了做好的酒席,挨著桌子開設擺放,好不熱鬧。


    而這時候,客人們也開始到來。


    最先來道賀的人,是陳東。


    他沒有帶任何禮物,便徑自走進院中,朝玉尹拱手連聲道賀,那一臉的笑容,極為燦爛。


    “小乙建新居,怎地能不來道賀?”


    玉尹頓時笑了,上前擂了陳東一拳,“少陽來得忒早。”


    兩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也就沒了那許多周折。玉尹也知道,陳東家境不好,雖在太學讀書,可這生活卻端地不易。所以,玉尹也就沒指望這家夥會拿著禮物前來,和他寒暄兩句之後,目光從陳東肩上越過,卻落在了那站在陳東身後的男子。


    “這位是……”


    玉尹不禁疑惑。


    隨陳東前來的男子,看年紀約在四旬上下,生的一副好相貌,隻是體態略顯瘦弱。


    見玉尹詢問,陳東忙介紹道:“小乙,正道是我好友,而今在翰林圖畫院裏差遣。去年時,他方成了一幅圖畫,為官家所喜,更親筆題‘清明上河圖’。此後他回鄉探親,前兩日才回來,暫居我那邊。今日小乙入新居,便帶他一同前來……”


    陳東雖然沒有介紹這男子的姓名,可是那‘清明上河圖’五個字一出口,讓玉尹激靈靈一個寒蟬,脫口而出道:“莫不是張擇端嗎?”


    男子聞聽一怔,忙拱手道:“自家便是張擇端,小乙如何知我名字?”


    陳東也疑惑問道:“是啊,小乙莫不是認得正道嗎?”


    認得,如何能不認得!


    玉尹忍不住在心裏發出一聲感歎,臉上旋即露出鄭重之色。


    在後世,提起清明上河圖,可說是婦孺皆知。玉尹前世也是久仰其名,卻從未見過真顏。沒辦法誰讓這是國寶呢?絕不是前世玉尹那等屁民可以接觸。雖然市麵上流傳了許多圖畫,卻終究算不得真本。而今遇到這清明上河圖的畫者,玉尹又如何沒有感觸?


    “自古琴畫皆風雅之事,小底又如何能不知……呃。正道哥哥之名?”


    言下之意,是說大家做的都是風雅事務。所以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也算不得稀奇。


    張擇端立刻露出恍然之色。


    “前些日,大郎與我說想要在大宋時代周刊中做些畫像。


    正好正道兄在我那邊住,便請了他來做畫師。嗬嗬,正道有所不知。那大宋時代周刊,原本便是小乙的主意。你我的工錢,可都是由小乙一手擔負,所以才帶你前來。”


    張擇端是個古板之人。


    他此前完成《清明上河圖》之後。因故辭了那翰林圖畫院的勾當。離開了開封。可是等他再回來時,他原先的職務已經有人接替,圖畫院一時間無法給他安排。甚至連原先的住處,也被人給占了,令張擇端好不狼狽,隻能暫居陳東住所。


    可問題是。陳東那邊太小了。


    一張床一個人睡馬馬虎虎,若兩個人睡。根本無法睡下。


    前些時候,這天氣炎熱,可以暫時睡在地上。但是眼見著已是仲秋了,再睡地上便有些不太適合。張擇端在後世鼎鼎大名,可而今不過是一個畫師而已。了不起是個高級畫師,但一直在翰林書畫院中,除了那微薄俸祿之外,再無什麽收入。


    “小乙,和你商量個事情。”


    那邊張擇端有些拘謹的坐在卓後,看著滿桌的佳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而陳東則拉著玉尹到了旁邊,輕聲道:“正道兄在我那邊住,實在是有些不方便……你也知道,我那邊地方小,根本容不得兩人同住。而且環境也不好,正道兄又是個好安靜的人,便有些麻煩。我前些時候來,見你這新居似乎有空房子……”


    “你是說……”


    玉尹頓時明白了陳東的意思。


    他把張擇端帶來,怕也就是為此而來。


    “自家這房子倒是有,安叔父旁邊那間廂房還空著。


    隻是不曉得正道兄能不能住的習慣……若他願意,自家又怎可能拒絕?隻是,有一件事需說明。我也好清靜,不喜歡太熱鬧。正道哥哥住下可以,卻不能帶人來。”


    陳東一聽,立刻笑逐顏開。


    “放心,正道在開封府,原本就沒什麽朋友。


    隻需把話與他說明白便可,絕不會擾了小乙你的清靜……不過,這宿金……你也知道,他若是有錢就不至於和我擠在一處。能否先寬限些時候,等他找了職事再說?”


    張擇端也許算不得是什麽治世名臣,但是在玉尹看來,確是個毫無疑問的宗師級畫師。


    “少陽這話怎說得,自家便少了那些賃錢不成?”


    “誒,朋友歸朋友,事情還是要說清楚……”陳東說著,便轉身走到了張擇端身邊,低聲耳語幾句之後,張擇端先猶豫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一把拉住正要離開的陳東,把隨身一個包裹遞給了他。而後,他隨著陳東來到玉尹的身前,拱手一揖。


    “小乙收留之恩,自家感激不盡。


    不過少陽剛才也說了,這朋友歸朋友,事情還是該說清楚。自家而今身無分文,唯一能值些錢的,便是早年初至東京時,觀金明池爭標而作的《金明池爭標圖》。若小乙同意,就暫寄存在這邊。若自家有了職事,再拿錢贖回,也不知是否可以?”


    金明池爭標圖?


    玉尹不禁嚇了一跳。


    這可是張擇端在後世留存不多的三幅畫之一,雖比不得清明上河圖,但價值卻絲毫不遜色於清明上河圖的一副作品。他,居然要把這幅畫寄存在我手中嗎?


    玉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靈機一動,突然道:“不知哥哥可否介懷,讓小乙欣賞則個?”


    “這個,小乙看便是。”


    三人走進那樓房正廳,燕奴正在與人整理廳堂。


    玉尹引介之後,燕奴便迅速上了二樓。


    三人在廳堂裏,把那副《金明池爭標圖》展開,玉尹秉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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