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小風很涼。 從汴河吹來的河風,更有一絲寒意。


    雖才是仲秋,但天氣已經漸漸轉冷。晌午時一場小雨過後,令溫度隨之降低許多。


    玉尹騎在馬上,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他把衣服裹緊了一些,抬頭看了看天色,當下口中一聲呼哨,暗金立刻加快了速度。算起來,和暗金配合了也有好幾個月,人與馬之間的默契,更達到了極致。


    暗金年紀雖大,可論腳力並不遜色一些寶馬良駒。


    它最大優勢便是沉穩,而且耐力悠長。也許是經曆過太多大場麵,所以暗金不管在什麽時候,都不會驚慌,總透著幾分穩重。玉尹最喜歡的,恰恰便是這一點。


    暗金仰蹄狂奔,大約一個小時左右,便來到了牟駝崗禦營。


    沿途,可以看到巡邏於官路上的東京禁軍,也使得玉尹這心裏,更多了幾分擔憂。


    封況對他說過,朝廷很快便會盤查的範圍向外麵擴展。


    也就是說,早晚會有人巡視禦營。


    淩振固然可以放心,但卻始終存著風險。


    馬還好說,禦營那邊給那三匹馬換了顏色,並且打上了軍馬烙印。


    同時,淩振還通過軍器監的關係,將三匹馬報備。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有麻煩。


    最關鍵的還是那價值百萬貫的珠寶!


    也不知道柳青那邊準備的如何?若能夠讓他提前出發,方是上上之選。


    但問題是,如何讓柳青提前出發呢?


    玉尹有些頭疼,不知不覺間便來到禦營門口。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禦營,所以那當值的軍卒也沒有阻攔,便讓玉尹直接入營……


    才下了馬,忽聽校場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那聲音好似天崩地裂一樣,站在原地,猶自可以感受到地麵微微顫抖。


    暗金雖然沉穩,可是在這種狀況下也透出了幾分焦躁不安。它搖頭擺尾,不時打著響鼻,踏踏踏鐵蹄踏地,甚至想要從玉尹手中掙脫出來。玉尹連忙緊緊拉著韁繩,而後一伸手,抱住了暗金的脖子,用臉貼著暗金的臉,口中輕聲的呼哨。


    這也是玉尹和暗金交流的一種方式。


    “老金別怕,沒事,沒事!”


    暗金在玉尹的安慰下,漸漸穩定下來。


    “淩統製在作甚?”


    “呃,今日淩統製試煉新炮……嗬嗬,也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試煉新炮?


    或者說,是試煉新的炮彈。


    淩振身為火藥局統製,對於火炮的喜愛,自是無以複加。


    他經常會實驗一些新的配方,在禦營中進行實驗。反正他這禦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從上到下,可說是他一人做主。而今他又勾搭上了殿前司,與軍器監的關係也隨之改善許多。至少在軍餉方麵,軍器監不會再似從前那樣克扣。


    淩振的禦營,滿員五百人。


    可實際上,這火藥局禦營的人數,不超過三百。


    此外再加上一些工匠,並不在禦營報備,雖是在火藥局統轄,但實際上在軍器監報備。


    如此一來,淩振每月至少能吃二百人空餉。


    反正火藥局又不上戰場,更不會沒人具體過問。便偶爾有人來查點人數,淩振便用那些工匠充數,以至於過的頗為安穩。二百人的空餉,也就讓淩振有了足夠的資金進行實驗。他時常會研究一些新式的火炮,並且在禦營實驗,也無人過問。


    玉尹笑了!


    他今日來,正好是為了這件事。


    當下把暗金牽進了馬廄,便直奔校場而去。


    火藥局的校場,坑坑窪窪,看上去殘破無比……此時,一群人正聚集在校場邊緣,大聲吼叫。


    沒錯,就是在吼叫!


    不過不要誤會,他們並不是在爭吵,而是在討論剛才的實驗。


    隻是先前那爆炸聲太大,以至於大家的耳朵都不太頂用,隻能扯著嗓子大聲叫喊。


    便是高寵,也站在一旁。


    “十三郎!”


    高寵沒有動靜。


    “十三郎……”


    高寵還是沒反應。


    直到玉尹走上前,拍了一下高寵的肩膀,高寵立刻本能的反手一掌拍向玉尹。玉尹忙閃身躲過,“十三郎,是我!”


    “小乙哥,你怎地來了?”


    高寵扯著嗓門叫喊道。


    玉尹距離他很近,被他這一嗓門喊得,差點聾了。


    “那麽大嗓門做什麽?”


    “啊?”


    “我說你,這麽大嗓門幹什麽。”


    高寵揉著耳朵道:“聽不清,不大聲說話,聽不清。”


    得,那就先別說話了……方才爆炸產生的餘波仍未消除,估計這一時半會兒是無法恢複正常。


    就在這時候,淩振過來了。


    “小乙怎來了?”


    “淩叔父,剛才好大響動。”


    不過這話一出口,玉尹便覺得後悔。連高寵都成了這樣子,恐怕淩振也好不到哪兒去。


    哪知道,淩振笑道:“是啊,響動很大,可這威力卻不成。”


    “威力……咦,淩叔父耳朵無礙?”


    淩振笑了笑,伸出手,就見手裏握著一對木製耳塞,“常年試炮,怎可能沒有準備。其實這邊人大都習慣了,隻不過剛才那響動有點出人意料,所以才造成這狀況。”


    玉尹聞聽,忙問道:“叔父,那結果如何?”


    “小乙對火藥也有興趣?”


    淩振好奇問了一句,也不等玉尹回話,便拉著他朝校場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硝煙味道,極為刺鼻。那種感覺,就好像後世過年一樣,滿院放炮仗之後所產生的味道。校場中還飄散著淡淡輕煙,淩振帶著玉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一塊石頭旁邊,指著那下方崩壞的一角,臉上露出了無奈表情。


    這塊石頭,在禦營名為點火碑。


    石頭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狼藉,顯然是經曆過無數次的試煉。


    “本以為,能把這點火碑崩塌一半,哪知道隻壞了一角。


    這塊點火碑,自我入火藥局便立在這邊,我每次試炮,都會以此為準,來試煉威力。


    小乙,你是不知道。


    當年我入火藥局的時候,便立下過誓言,要把這點火碑崩塌。


    可二十多年了,這家夥依然在此,老子卻已經老了……有生之年不能崩塌了這家夥,老子便死不瞑目。”


    那塊點火碑在經過無數次爆炸之後,被熏的黑亮。


    淩振說這番話時,可稱得上是咬牙切齒,但偏又奈何不得。


    玉尹蹲下身子,看著點火碑下的淺坑,忍不住好奇問道:“叔父究竟是如何試炮?”


    淩振也無心隱瞞,便把他試炮的過程,和玉尹講述了一遍。


    其實,北宋時期的火炮,大多還是以投擲為主,不過在投擲的基礎上,增加了火藥的威力。不過這時期的火藥,由於尚未完全成熟,還沒能夠演變成為後來的黑火藥。根據《武經總要》記載,北宋的火藥,並沒有脫離以縱火燃燒為目的的範疇。


    所以,北宋的火器,不管是霹靂炮也好,震天雷也罷,殺傷力並不算太大。


    其作用多是產生巨大的氣流,或者以縱火焚燒為主。雖然這種火器,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爆炸力,但是殺傷力卻不算太強。直到南宋,隨著管狀火器的出現,火藥逐漸趨於成熟,由最初的焚燒縱火,以及威懾作用,開始轉變為大麵積殺傷……


    至元滅金時,震天雷的製作工藝有了巨大改變。


    《金史》中對震天雷有這樣的描述:火藥發作,聲如雷震,熱力達半畝之上,人與牛皮皆碎並無跡,甲鐵皆透。


    這描述或許有誇張之處,但可以看出,此時的火藥配比,已逐漸趨於完美……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叔父可否把配置火炮的過程,與小乙詳細說明?”


    “這有何難!”


    淩振爽朗一笑,看校場周圍一片狼藉,“這裏說話忒呱噪,便去大廳說話。”


    客隨主便。


    在淩振的地盤上,玉尹自然不可能去反駁淩振的主意。


    他叫上了高寵,陪著淩振一同回到大廳。


    這時候,淩威命人奉上了酒水,淩振舉杯相邀之後,一飲而盡。他抹了嘴邊胡子上的酒漬,長出一口氣,而後便滔滔不絕,向玉尹講解起他造炮的具體過程。


    說起來,這過程枯燥乏味,偏淩振卻是興致勃勃。


    高寵和淩威,聽得一個勁兒犯困,而玉尹卻沒有半點疏忽。


    說起火藥,便不得不提一種名為‘火法煉丹’煉丹術。事實上,火藥的起源,也正是來自於古代的煉丹術。早在晉朝,葛洪便在《抱樸子》中有火法煉丹的記載。


    唐中期,有一個名叫清虛子的方式,提出以‘硫二兩,硝二兩,馬兜鈴三錢半,右為末,拌勻’的配方,正式令火藥的配方趨向雛形。隻是勿論是葛洪還是清虛子,乃至於到了北宋時期的火藥工匠,都是在以硫、硝為基礎上進行的改變。


    而火藥三要素之中,頗為重要的‘炭’要素,雖然為人們發現,卻並不受到重視。


    包括淩振也認為,‘炭’的作用,其實就是幫助燃燒。


    所以在他試炮的配方中,硫和硝的比例,大約為1:2,基本上達到了後世火藥配比的比例。然則‘炭’的比例,卻始終未能提升,至今和硫的比例,仍保持在1:2或者1.5:2的配比。‘炭’的比例遠遠無法達到後世黑火藥所要求的1:2:3的比例。


    玉尹雖然對化學不甚明了,可是這黑火藥的比例,卻還知道。


    1:2:3的比例,他自然清楚,所以隱隱約約,找到了淩振試炮失敗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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