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起。


    到亥時前後,下了大雪,直至寅時前後才算止息。


    晨昏中的開封城,銀裝素裹,妖嬈至極。兩個小販推著車,沿汴河長堤而行。晨時蕭瑟,汴河河堤上寂靜無聲。兩個小販走的累了,停在路邊停下。其中一人從車上取下一個幹糧袋,拿出一塊餅子,大口咀嚼。而另一個人則往路邊走,想要坐下來喘一口氣。哪知道,才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趔趄,噗通便倒在雪地之中。


    那小販破口大罵:“直娘賊,甚個事物當了爺的腳。”


    旁邊的小販笑著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擦亮,往地上照去。便看到那雪堆裏,露出一隻胳膊來。小販一怔,忙把餅子收起,喚了那摔倒的小販過來。兩人急急忙忙把積雪撥開,卻見那雪堆下麵,靜靜躺著一具屍體,在火光下泛著慘白之色。


    兩個小販嚇得一聲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旋即,汴河河堤的上空傳來一聲驚叫:“殺人了,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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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大牢中那間**的牢室裏,暖烘烘的。


    冷飛讓人送了一個火爐在牢門口,還吩咐獄卒煮了麥粥。玉尹便坐在牢門口,喝著粥,吃著熱騰騰的包子。看上去非常悠閑。


    在牢室對麵的大牢中,幾個潑皮縮在角落裏,不停的吞口水。


    包子,是都亭驛旁邊李家包子鋪的包子,皮薄餡大。油水極多。一口下去,就見湯汁四溢。帶著濃濃的肉香。這李家包子鋪,在開封府有幾十年的曆史,名頭不小。祖傳五代人做包子。硬生生闖出名號。甚至連洛陽人為吃一口包子,不惜車馬勞頓,跑來開封品嚐。一個包子,便二十文,可這食客,卻是絡繹不絕。


    對於那些潑皮而言,二十文是個天價。


    若換個人,他們便敢鬧將起來,把那包子搶到手裏。


    可麵對玉尹。他們真不敢!這是開封府市井中的新貴,遠非他們這些潑皮閑漢敢招惹。


    天冷,聞著那包子的香味,隻讓一幫人眼饞不已。


    玉尹抬起頭,看那幾個潑皮的模樣,頓時笑了。


    他招手示意獄卒過來,把麵前的包子送到了那牢門口“能在此相聚,也算緣分。


    剛出籠的包子,一起吃。大家莫要客氣。”


    潑皮們猶豫一下,一個膽大的上來拿起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滾燙的湯汁燙的他直個吸氣,可是卻不肯把包子鬆手。有一人上來,其他人也跟著跑過來。


    “小乙哥仁義。”


    “是啊,早就聽說小乙哥有情義,果然名不虛傳。”


    玉尹笑嗬嗬問道:“你們幾個,又怎地進來?”


    “不瞞小乙哥,卻是打架,傷了人進來。”


    “是啊,而今真個不似當初,想要討生活卻越來越難……小乙哥是不知道,外城那些個醃臢貨,也不知怎地突然變得極有錢,不斷來內城搶生活。這些人聚在一起,也忒勢大。我等和那幫醃臢貨打了兩次,到也不分勝負,卻都被抓進來。”


    玉尹突然停住,詫異問道:“怎地隻你們被抓?”


    “還不是那幫醃臢貨使了錢……”


    玉尹眉頭一蹙,心中有些古怪。


    重生這麽久,對於開封府市井中的狀況,倒也有些了解。


    開封府內城、外城,可謂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恪守規矩,很少撈過界來。他不混市井,所以不清楚而今狀況。聞聽幾個潑皮一說,卻感覺著有些怪異了……


    一幫子潑皮,哪有那許多錢來?


    若是蔣門神或者張三麻子這些人勾心鬥角,倒也可以理解。


    但問題是,蔣門神和張三麻子這些人大都相安無事,更不可能輕易動用官府力量。


    那這裏麵,便有問題。


    “你叫什麽?”


    玉尹突然問道。


    那最先過來吃包子的潑皮忙回答說:“小底名叫林三郎,小乙哥便喚小底做小三即可。”


    小三?


    玉尹笑了“那開封府如何判的你們?”


    “呃,拘十五日,杖十……嘿嘿,當不得事。”


    “出來後,到便橋屠場找我,我有事要請你勾當。”


    “小乙哥這怎說得話來?有甚吩咐隻管說,小底們求之不得。”


    一幫子社會底層的混混,沒有任何依仗。似玉尹這種雖非團頭,實則比團頭更厲害的人物,一向被他們視為靠山。隻是此前,苦於沒有機會投奔。沒想到這坐了回大牢,卻拉上了關係。林三郎幾個,自然欣喜萬分,反倒是覺得交了好運。


    玉尹沒有再囉嗦,喝了一碗麥粥,便退回牢房裏。


    昨夜刺殺唐吉,雖取了唐吉性命,卻也受了傷……別小看唐吉那一膀子,卻是帶了勁力。若非玉尹服用內壯丹,近來又苦練大力金剛護體神功,說不得五髒六腑都要重傷。雖然這般,還是有些不妥。玉尹在牢房裏,擺了個混元樁的架勢,慢慢調理內腑傷勢。


    就在這時,忽聽牢房大門哐當一聲打開。


    緊跟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幫子如狼似虎的差役衝進牢內,便來到玉尹牢室門口。


    為首一人,確是個眼生的。


    “誰是玉尹?”


    “在下便是。”


    那領頭的漢子牛眼一瞪,手指玉尹,卻回頭問道:“看清楚,這真個便是玉尹嗎?”


    “沒錯。他就是玉尹。”


    “我問你,你昨晚在何處?”


    玉尹聽了,啞然失笑:“差爺,自家身陷囹圄,這開封府大牢守衛森嚴。我不在這邊,又能在何處?”


    “呃……”


    “發生了什麽事?”


    那漢子卻沒有理睬玉尹。猛然回頭,衝著大牢室的潑皮問道:“這廝,果在牢裏?”


    “你這鳥廝說甚話。不在牢裏。莫不成還能飛出去嗎?”


    “這廝腦袋壞了,休理他。”


    幾個潑皮,才不會在意那漢子身份,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話語中更帶著嘲諷之意。


    把那漢子說的麵紅耳赤,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便在這時候,冷飛從外麵走進來“馬虞侯,人你也看到了。話也問過來,便可以走了……你雖是殿前司的將虞侯,可這開封府大牢,卻非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此事,自家當呈報押司,待新任府尹到來後,自會與你殿前司問話。”


    這馬虞侯,是殿前司的人?


    玉尹愣了一下,卻不甚在意,轉過身去。


    馬虞侯先是猶豫。旋即換了一副笑臉“冷班頭,這又何必?自家也不過是來看看,絕無輕辱之意。你也知道,五龍寺內等子唐吉昨夜被殺,清晨被人發現屍體。


    五龍寺那邊已經鬧將起來,自家也是受人所托,才過來看看。


    而今沒事了,也能回去交代……冷班頭勿怪,若有得罪時,他日定擺酒與班頭賠罪。”


    說話間,他偷偷看了玉尹一眼。


    卻見玉尹一臉驚異之色“唐叔父死了?”


    “你……”


    “唉,說起來,唐叔父也是自家長輩,當初與我父同在五龍寺效力。幾個月前,自家和李寶爭跤時,幸虧唐叔父出頭相護,才免去了麻煩……他,他,他……怎地被殺了?”


    玉尹那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


    馬虞侯猶豫了一下,也不和玉尹贅言,便帶著人匆匆離去。


    冷飛和玉尹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正要離開,卻聽玉尹道:“三哥且留步。”


    “小乙有甚事?”


    玉尹笑了笑,一指對麵牢房裏林三郎幾人“外麵天寒地凍,還下了雪。雖說在屋裏,卻還是有些冷了。幾個弟兄在這邊,也實在不舒服。三哥若能通融,便買兩床被褥來與他們,順便生個爐火吧。還要在這邊住些時候,別凍壞了身子。”


    冷飛一怔,詫異向那些潑皮看去。


    卻見幾個潑皮,麵露感動之色,林三郎甚至眼中閃爍淚光。


    當下便一笑“既然哥哥吩咐,我這便著人安排……另外,還要恭喜哥哥。今天開封府尹就任,恐怕這一兩天內,哥哥便可以出去。嘿嘿,到時候再為哥哥擺酒。”


    冷飛知道,玉尹搭上了皇太孫的線。


    而新任開封府尹,卻是當今太子趙桓。


    如此一來,玉尹又怎可能繼續坐監?說不得,今天便能出去。


    玉尹聽了後,頓時鬆了口氣。


    而那幾個潑皮,卻麵色古怪……


    他們從冷飛的話語中,聽出了別樣滋味:新任開封府尹就任,小乙哥便可以出去。


    什麽意思?


    這分明是在說:小乙哥搭上了開封府尹的線!


    早就聽人說,小乙哥在官府有門路,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若投到了小乙哥門下,豈不是要發達了?


    幾人相視一眼之後,眼中都閃動著精光。林三郎看玉尹的目光,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有這等門路,又何愁不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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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虞侯帶著人,從開封府大牢出來後,便揮手讓人離開。


    他沿著興國寺大街快步而行,在一個巷口一拐,便進了一條小巷。循著小巷緊走幾步,走進一家酒肆。正晌午時,酒肆裏也沒甚客人。焌褿嫂嫂在酒壚旁邊打盹,看上去有氣無力。


    李觀魚,正坐在一張酒桌旁。


    馬虞侯快步上前,一屁股坐下來“李秀才,你哪兒聽來的消息?玉小乙昨晚在開封府大牢,怎可能跑出來殺人?你當那開封府大牢,便是紙糊的嗎?卻要自家受了好大生活。若非今日開封府尹就任,必要那班頭好看……而且我見那玉小乙,聽說唐吉被殺後,也非常吃驚,甚至有些悲傷。李秀才,你莫不是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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