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鎮安坊很安靜。


    隻是與往年的安靜不同,那空曠不見一人的街道,總讓人感到不安。


    李師師靠在醉杏樓的欄杆上,全無視撲麵而來的寒風。閨房中燃著火盆,似是溫暖如春。可不知為何,李師師這心裏,卻是冰涼。


    徽宗皇帝,禪位了!


    這是一個她完全沒有想到的結果……


    雖說這一年來,徽宗皇帝來鎮安坊的次數少了,可畢竟還掛念著李師師,應有的賞賜,從未曾斷絕。可如今,徽宗皇帝禪位,太子趙桓登基。最明顯的一個改變,就是往日巡邏在鎮安坊街道上的禁軍,在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也足以表明趙桓的態度。


    說來也怪,趙桓和趙佶雖是父子,卻沒有半點相似。


    趙佶風流儒雅,好色如命……雖後宮佳麗如雲,卻依舊喜歡尋花問柳。每五日、七日,便禦幸一名處女,也造成了他子嗣眾多的結果;而趙桓呢?身處東宮,整日裏是埋頭讀書,很少接觸女人。他寵愛朱璉,甚至不願納妾……直到年初時,才在朱璉的強力勸說下,納了十個女子,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十夫人’。


    這是個夫人,最大的是十九歲的戚玉,最小的是十四歲的狄玉輝。


    可便是這樣,趙桓卻不改他癡情種子的形象,隻寵愛朱璉一人,以至於而今也隻有八歲的皇太孫趙諶和五歲的柔嘉公主兩個孩子。本來,朱璉還想讓妹子朱璿一同嫁給趙桓。卻不知是什麽緣故,那位曆史上本應該是欽宗慎妃的朱璿死活不答應。


    朱璉呢,也不想用強,便不再逼朱璿嫁人。


    趙桓聽說之後,非但不怒,反而責備朱璉多事,言不許朱璉再談此事。


    父子兩人。差別甚大。


    也就造成了父子二人之間的矛盾,甚多!


    李師師能感受得出來,趙桓對她並不認同。從他調回禁軍的舉動便看出,甚至有些不滿。


    這讓李師師心裏,又怎能不擔心?


    “娘子。這般憂慮作甚?”


    “老娘倒是快活,師師真個羨慕。


    隻如今官家禪位,新皇登基,若不早作打算,隻怕災禍不日將會將臨。”


    李師師身邊最信任的,還是那撫養她長大的老鴇李婆婆。雖說這老女人當初撫養她不安好心,可畢竟這些年來的富貴榮華,多虧了她的幫襯。而今時候,李師師也隻有這麽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李婆婆一蹙眉,輕聲道:“官家方禪位。新皇未必會如此絕情吧。”


    李師師慘然一笑,沒有回答。


    趙桓對妻子或許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可是對外人,卻真個心狠手辣。


    徽宗皇帝方一禪位,宮中近衛幾乎被他清洗個幹淨。自家和趙桓又沒什麽交情。平白享受了這多年徽宗皇帝的恩寵,少不得會來尋她麻煩。李師師,怎能不擔心。


    便在這時,有人登上醉杏樓。


    “長老,小乙怎個未來?”


    大相國寺的花和尚莫言,在門外輕聲道:“姑娘休怒。非是小乙不來……方才貧僧去小乙家拜訪,不想黃學士今日故去,所以小乙抽不得身來。我把姑娘的憂慮,與小乙說明……他倒是說了一句話:姑娘受先皇恩寵太甚,而今需破財方可免災。”


    破財免災?


    李師師猶豫了一下,“奴也有此意,奈何沒有門路。”


    “若姑娘有心,小乙指點了一條明路……隻需尋朱二十六郎表明心跡,自有人操作。”


    “朱絢?”


    “正是……”


    李師師閉上了眼睛,沉吟半晌後,突然道:“老娘,而今家中,有幾多銀兩?”


    “也不過兩三萬貫。”


    “若算上官家先前賞賜的那些珠寶器皿呢?”


    李婆婆心裏計算一番後,沉聲道:“也有四五萬貫。”


    那算起來,也有七八萬貫!


    李師師這些年來,得徽宗皇帝恩寵,身家自然不可能隻有這些。隻不過,她是個聰明女子,也知道靠著徽宗皇帝的寵愛長久不得。所以大部分身家,都交放在司馬靜那邊做本錢經商。司馬靜在入秋之後,便帶著封宜奴回東南老家打理生意。否則的話,李師師倒也不至於似如今這般為難……七八萬貫,似乎還少了些!


    李師師轉身,看著空蕩蕩的庭院。


    半晌後,一咬牙道:“老娘,這宅子的地契可在你手裏?”


    “啊?”


    李婆婆一驚,脫口而出道:“姑娘難不成……”


    “把地契拿來,連同那些銀兩珠寶,請長老一並轉交二十六郎。


    便說,虜賊將臨,師師隻恨是女兒身,不得上陣殺敵,為國效力……便做十萬貫與官家,聊表心意。


    老娘,你立刻收拾一下,天一亮咱們就去觀音院,與智清長老求一清淨之地參佛。”


    “去觀音院?”


    李婆愕然道:“姑娘為何選那觀音院……這開封城裏,香火比觀音院好的去處多不勝數。”


    “老娘莫要再問,你若不願雖奴前去,奴也不會強求。


    奴在洛陽有一處田產,也值三五萬貫,便送與老娘,權作老娘這些年來鞍前馬後的報答。開封,隻怕過些日子便不安穩了,老娘若要走,早一日走,便多一分安全。”


    李婆自然看不清楚,這其中的玄機。


    在她看來,女真人便打來了,也攻不進這開封城。


    可李師師既然這麽說了,她也覺得有些擔憂。倒不是為了其他,而是覺著徽宗皇帝禪位,李師師怕是風光不再。跟著李師師這麽多年。李婆也算是享了不少榮華富貴。既然李師師要倒黴,她也不想再跟著李師師……思忖片刻,便做了決定。


    “既然姑娘嫌老娘礙眼,那便遂了姑娘之意。”


    李師師對李婆的心思,可謂洞若觀火。


    當下也不與她計較身邊,隻笑了笑,便不再言語。


    莫言拿了地契和銀兩。便告辭離去。


    李師師站在醉杏樓上,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眼樓下庭院,自言自語道:“早知如此。倒不如似宜奴那般尋一人家,也好過似今日這般,提心吊膽。”


    她去觀音院借宿。自有她的打算。


    玉尹而今為殿前司指揮使,雖駐紮城外,可是在開封城裏,卻有著極深厚的勢力。


    從馬行街一路過來,到觀音巷,都是玉尹的勢力範圍。


    觀音院就位於玉尹家旁邊,到時候他一定會在附近,安排人守護。如此一來,那觀音院便是一個極為安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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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裳的故去,對玉尹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隻不過女真人來勢洶洶,讓玉尹卻不能沉浸在悲傷之中……若是在平常,他說不定會丁憂守製,辭去官職,為黃裳守孝。可是現在。他卻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黃裳病故,令不少人為之唏噓。


    玉尹在家中開設靈堂,一連數日,訪客不斷。


    李綱和李若水,也前來祭拜。


    也許是玉尹那一句‘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話,令李綱的態度改變不少。在他看來。不管玉尹此前做了什麽,可終究是為大宋江山考慮,也算得上一個主戰派。


    趙桓登基之後,為應對女真來襲,便委任李綱為四壁守禦使。


    也就是說,把開封府的防務,一並交給了李綱。


    “小乙節哀!”


    李綱在祭拜了黃裳之後,離去時把玉尹叫到旁邊,“我知小乙與演山先生情深,隻是國難當前,還望小乙以國事為重,早日返回牟駝崗軍寨值守……官家也知道,小乙是個忠直幹才,此前便有意補齊牟駝崗軍寨兵員,不知小乙有何打算?”


    補齊兵員?


    玉尹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開封府的地形地貌。


    牟駝崗位於開封府西北,往北便是封丘。


    過封丘,則是酸棗,毗鄰黃河……設立這軍寨,隻怕是方便向酸棗輸送輜重。看樣子,朝廷是有意以黃河為天塹,和女真人來一場決戰。若真如此,那牟駝崗軍寨的任務可是不輕。


    隻是,補充兵員?


    恐怕沒這等必要吧……


    從何處補充?


    東京禁軍的戰鬥力,玉尹而今也算是有了大概了解,根本不堪一擊。


    他手下雖隻有一千二百人,卻訓練多時,早已是配合熟練。若冒然增加兵員,反而會影響到牟駝崗軍寨的戰鬥力。可若是拒絕?李綱好不容易向他示好,萬一產生誤會,豈不是更加麻煩?要知道,那朝堂之上,並沒有多少人對玉尹有好感。


    李綱,也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朝堂大臣!


    玉尹想了想,突然抬起頭,沉聲道:“官家厚待小乙,小乙自然是感激不盡。


    隻是小乙在軍中一無資曆,二無聲望,便是調來兵馬,隻怕也難以讓人心服……到時候,非但當不得重任,說不得還要壞事。若李公真想為小乙補齊兵員,不如把開封府的死囚,一並交與小乙。那些家夥早晚一死,倒不如讓他們做個苦力。”


    李綱聞聽一怔,有些吃驚。


    不過仔細想來,玉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補齊兵員?從何處補充?而今女真人已繞過中山,正直逼黃河……便是招刺也來不及。若從禁軍補充,難保有人不服。到時候萬一在軍中搗亂,反而令適得其反。


    死囚?


    李綱覺著,倒也是一個辦法。


    那些死囚呆在牢中,早晚也是一死,倒不如扔到軍中**,說不得會有一些收效。


    “既然小乙這麽說,那自家回去,便下令開封府所屬州縣,命其將大牢中死囚送去。”


    “如此,多謝李公。”


    李綱張了張嘴,似乎是有話想說。


    可不知為什麽,這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拍了拍玉尹的肩膀,李綱輕聲道:“當初事故,小乙勿怪……我非是要針對小乙,隻是那大宋時代周刊,實乃朝廷喉舌。留在小乙手裏,始終不是一樁長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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