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這緣分二字強求不來。


    玉尹和趙諶接觸並不算太多,可是趙諶和他的關係,卻遠遠好過經常相聚的高堯卿。


    便是玉尹自己,也弄不清楚這其中緣由。


    不過,既然趙諶相邀,玉尹便不會拒絕。


    隻是他旋即想到,宗澤過兩日便要入宮奏對的事情。說起來,宗澤在朝堂上並無太深厚的根基,哪怕是李綱李若水這些人,也未必會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六十八歲,眼見著就要過古稀之年的老家夥身上。這種情況下,宗澤豈不是更加孤單?


    曆史上,宗澤得禦史大夫陳過庭推薦,得以進京奏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時候的宗澤,被納入主戰派的陣營,所以才得以迅速重用。


    可問題便在這裏!


    而今宗澤,是因為玉尹一句無心之語,被調回開封府。


    也就是說在他身上,如今沒有任何派係的烙印。李綱等人是否會對他似曆史上那般,尚在兩可之間。如果沒有李綱等人的支持,恐怕宗澤的仕途也不會太順利。


    想到這裏,玉尹心中便有了計較。


    “大郎,去打聽一下,宗澤宗汝霖到了開封之後,住在何處。”


    玉尹立刻找來了霍堅,打探宗澤的下落。


    霍堅來開封已有一年多,手底下著實聚了不少人。其中不但有一百多個屠場的刀手,還有不少開封府的閑漢潑皮。這些人整日在街頭無所事事,但打聽消息,確是方便。


    很快,玉尹便得了回報。


    宗澤一家十二口人,如今便住在東二廂的一家客棧。


    東二廂,倒是距離觀音巷不遠。不過玉尹知道,那東二廂的治安並不算太好,環境也非常差。準確來說,東二廂屬於貧民區。宗澤一家在東二廂居住。可見生活也不甚寬裕。


    玉尹想了想,便讓燕奴拿了十錠銀子,使霍堅送往客棧。


    “見到老大人,便說今日太子在豐樂樓裏設宴。若老大人得空,便請他前去一會。”


    十錠銀子,便是一百多貫。


    原本,一貫錢可以兌換一兩三錢左右的銀子,可隨著戰事發生。銅錢便出現了大幅度貶值。原本作為輔助通貨的銀子,在短短半年中迅速增長,一兩銀子而今可兌換一貫三百二十文足。玉尹從年初時,便不斷把手中的銅錢兌換成銀兩。如今他手中握有數十兩白銀,價值五十萬貫銅錢,堪稱是開封府一個隱性富豪。


    霍堅有些奇怪。


    區區一個快七十歲的巴州通判,公子何必如此看重?


    不過,他也知道什麽時候該去詢問,什麽時候不該詢問。既然玉尹吩咐下來。他照辦就是。


    才走了兩步,便聽玉尹又喚道:“大郎且慢……再那些銀子過去,記得讓老大人換一身衣裳。若問起時。便說人是衣裳馬是鞍,有的時候,這表麵功夫還要做足。”


    霍堅不解其意,但玉尹既然這麽說了,他自然也不會去追究詢問。


    便答應一聲,帶著銀子,匆匆出門。


    “這宗澤,很厲害嗎?”


    安道全從廂房裏走出來,一臉疑惑的問道。


    方才玉尹和霍堅的對話。他在屋中聽得非常清楚……隻是,宗澤這個名字,直個有些耳生。


    玉尹一笑,“那是自然!”


    宗澤的厲害,不僅僅是在於他曾獨力堅守開封。為宋室南遷贏得喘息之機。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一手培養出那位在後世享譽天下的嶽爺爺,嶽飛嶽鵬舉。在靖康之變結束之處,宋室得以維係,有兩個人出了大力。一個宗澤。另一個便是隆佑太後孟太後。


    這孟太後,是哲宗皇後,曾得太皇太後高氏和向太後所喜。


    隻是哲宗專寵劉婕妤,後來被廢了皇後之位,居瑤華宮出家……


    然哲宗在位時間不長,公元1100年,徽宗繼位之後,向太後垂簾聽政,把孟太後迎回,尊元祐皇後。可是,這元祐皇後實在命苦,向太後一死,那位劉婕妤,後來的劉皇後便逼迫徽宗皇帝,再次下詔,廢掉了孟皇後,使得他重回瑤華宮。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靖康之後,徽欽二帝被擄走,一力擔起了國家大事,穩住當時的局麵。


    玉尹知道孟太後,卻見不得真人。


    此時,孟太後尚幽居瑤華宮中,甚至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玉尹對這位在靖康末期,曾起到不可估量作用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忽視。心中盤算了許久,最終他下定決心。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設法,交好與隆佑太後才成。


    可是,該如何交好呢?


    依稀記得,隆佑太後之所以得以幸免,蓋因當時不在宮中。


    但為什麽會離開宮內,玉尹卻記得不太清楚了……這也許是他示好隆佑太後的唯一機會。


    隻是,該怎樣才能,抓住這個機會?


    玉尹思忖良久,確無法想出一個章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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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開封府一派蕭條。


    女真人逼近黃河的消息已經傳開,令無數人感到惶恐不安。


    昔日熱鬧的州橋夜市,馬行街裹頭變得冷冷清清。便是那幾家酒樓,也是門可羅雀。


    玉尹帶著高澤民走出家門,直奔豐樂樓而去。


    遠遠,便看到豐樂樓門前圍了不少人,走進才發現,是宗澤被人擋在豐樂樓門外。


    東心雷已經不在了,據說是失足落水淹死於汴河。


    可玉尹知道,那是李清照的手筆……李清照在離開東京之前,命趙九暗中除掉了東心雷,也算是鏟除了一個女真人的奸細。至於東心雷是否真是女真人奸細,沒有人會去在意。便是玉尹也沒有證據,隻是聽李觀魚這麽說,心下才這般認定。


    取代東心雷的,是一個名叫張錦繡的人。


    此人是張三麻子的侄兒,平日裏混跡於快活林。雖遊手好閑,但從不欺淩他人。


    東心雷死後,得張三麻子推薦,馬娘子便招攬了張錦繡。


    此時,宗澤正麵紅耳赤的向張錦繡辯解著什麽,可是張錦繡,卻麵無表情,連連搖頭。


    “繡哥兒。這是作甚?”


    玉尹這才醒悟,太子趙諶,可不是當初的皇太孫可比。


    他既然在豐樂樓設宴,必然是守衛森嚴。想想也是,之前是皇太孫,可現在,卻是大宋太子。玉尹隻想著把宗澤找來,卻忘了這其中的機巧。宗澤又不認得趙諶,怎可能獲準進入?於是。他連忙分開人群走進去,朝著張錦繡笑嗬嗬打了個招呼。


    “呦,卻是小乙哥來了!”


    張錦繡認得玉尹。當初玉尹和張三麻子勾當,兩人見過幾回。


    不過,時過境遷,玉尹而今官拜禁軍牟駝崗指揮使,已非張三麻子可以比擬。張錦繡忙放開了宗澤,快步上前朝著玉尹唱了個肥喏:“非是我為難這老漢,今日太子在樓內觀看表演,自然要加強戒備。這老漢來了,便說要見太子。可又無人識得此人,我怎敢放行?”


    玉尹笑了!


    “那我可以進去嗎?”


    “小乙哥說得甚話,高衙內吩咐過,小乙哥是太子特意點名邀請的對象。”


    “繡哥兒,事情是這樣……這位老大人是我邀請來的客人。名叫宗澤,前巴州通判。


    你也知道,官家登基不久便立了太子,而太子身邊,總要有些可用的人。


    老大人才幹不俗。所以我便動了心思向太子引薦……隻是忘了而今太子的規矩不一般,所以……這樣,我帶老大人進去,一切事情自有我來承擔,你看這樣可好?”


    宗澤在一旁聽了,隻覺心頭一股暖流湧動。


    再回東京,已是人地生疏。


    官家說是要召他奏對,可誰又曉得,什麽時候會召見?


    也正是這原因,宗澤得了玉尹的消息之後,內心裏雖不太情願,卻也隻能聽從……若是能打上太子的烙印,總好過留在開封城裏無人過問。要知道,東京哪怕再蕭條,那物價也是驚人。一家十二口人住在客棧裏,一天便要一貫多錢。如今東京糧食一天一個價,便是吃的簡單,也要幾百文錢。宗澤手裏,可沒什麽積蓄。


    隻是未曾想,被擋在豐樂樓外。


    若非玉尹為他解圍,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


    張錦繡聞聽玉尹這番話,再看宗澤的眼光,可就不一樣了……


    誰都知道,玉尹雖是個從六品的武官,可是在太子麵前,卻是真個得寵。這老漢得了玉尹推薦,少不得要飛黃騰達。可恨自家怎沒這等福分?不然也能湊上一回。


    “既然是小乙作保,自可通行。”


    “嗬嗬,今晚是甚節目?”


    “哦,馮姑娘和張姑娘今夜要聯手獻藝,確是一出好戲。”


    “如此,自家便拭目以待。”


    玉尹說話間,一錠三兩重的銀子,便落入張錦繡手中。


    喜得張錦繡眉開眼笑,忙讓開了路,弓著身子道:“小乙哥,裏麵請。”


    “老大人,咱們進去吧。”


    “小乙先行。”


    這時候,宗澤可不敢拿大。


    於是他退後一步,想要落在玉尹身後。


    哪知道玉尹一伸手,蓬的便攫住他的胳膊,“老大人,客氣個甚,你我便一起走。”


    這,叫做把臂而行,是一種極為親密的行為。


    宗澤在心裏一聲苦笑,未曾想自家七十歲的人了,而今卻要呈一個小輩的情……不過,玉尹這番情意,他確是記在了心裏。兩人一同走進豐樂樓,一進門就聽到有人道:“小乙,怎來得恁晚?快來快來,大家可都等著你呢!你這大家不來,便是馮姑娘和張姑娘,也不敢獻藝啊……”


    這般叫喊的,自然是高堯卿。


    玉尹抬頭看去,就見高堯卿從三樓探頭出來,正朝他招手。


    玉尹也揮了揮手,領著宗澤往樓上走。


    兩人待上得三樓後。走進雅室,便看到趙諶正笑嘻嘻的坐在那裏,身後站著一個內侍。


    在他身旁,坐著兩個女子,一個是柔福帝姬趙多福,另一個則是他的十八姨娘,那位曆史上本應該成為欽宗慎妃的朱璿。兩女正低著頭,低聲說著悄悄話。見玉尹來了。趙多福頓時笑逐顏開,“小乙,你來得遲了,確需罰酒三杯,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必須罰酒三杯。”


    趙多福一開口,便引得一幫人在旁邊起哄。


    高堯卿詫異問道:“這位老大人是……”


    “你不懂,且走開。”


    玉尹說著,便把高堯卿撥到了旁邊。看得宗澤又是一陣發懵。


    這高堯卿是什麽人?宗澤已經聽玉尹介紹過。內心裏不管對高俅再怎麽不屑,也無改高堯卿衙內的身份。可是看玉尹這架勢,渾然不把高堯卿放在眼裏。偏那高堯卿,卻絲毫不怒。


    這,真是個市井出身的屠戶嗎?


    “小哥兒,我今天來,可是為你帶了一位能人。”


    趙諶一怔,旋即笑道:“小乙,你這喉嚨裏又賣的什麽藥?”


    “還記得上次,我與你提過的宗澤宗汝霖嗎?”


    “……倒是有些印象,莫非……”


    “人給你帶來了。老大人,這便是太子殿下。”


    宗澤聞聽,忙上前行禮,卻被趙諶攔住,“老大人莫多禮。玉師傅從不向我推薦人,既然他推薦了你,那一定不會有假。不過今晚,咱們不說正事,且先看戲。來日咱們再做計較。”


    地位的變化,的確能令人產生不同的氣場。


    為皇太孫時的趙諶,和而今為太子的趙諶,顯然不太相同。


    雖說趙諶才九歲,可這舉手投足的氣度,已透出不同尋常的威勢……


    玉尹心中也是一陣感歎:去年那個拉著自己,要學習相撲的童子,似乎長大了許多。


    宗澤忙躬身道謝,在一旁坐下。


    “你便是宗澤嗎?”


    耳聽一個好聽的女聲響起,宗澤回頭看,頓時一怔。


    “小乙上次也是在這裏,說你非常厲害……本以為是長得什麽樣子,沒想到……”


    言下之意,似乎是說宗澤有點老了。


    這本是一句帶有歧視意味的言語,可不知為何,從少女口中說出來,卻帶著一些天真的味道。


    玉尹,這時候被趙諶拉著說話,宗澤也不知眼前這少女,究竟是什麽來頭。


    “此官家廿妹,柔福帝姬。”


    好在高堯卿看出了宗澤的尷尬,忙上前在他耳邊,低聲介紹。


    宗澤愣了一下,旋即釋然笑了。


    早就聽說,太上道君最寵愛柔福帝姬,那柔福帝姬天真無邪,是個極善良的女子。今日見麵,這天真無邪倒真個不假。


    “沒想到是個老家夥。”


    宗澤知道,今天的見麵,將關係他的未來。


    加之柔福帝姬的模樣甜美,年紀也甚至比宗澤的孫子還小,自然也就生不出怒氣。


    “我可沒這麽說。”


    “老朽而今六十有八,老家夥三字倒也當得。


    隻是自家也覺得奇怪,我與小乙素不相識,他又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嘻嘻,小乙說他在杭州時,曾聽說過你。”


    杭州?


    卻距離宗澤的家鄉不遠……宗澤倒也沒有考慮太多,想來是小乙在杭州時,聽人提過自己的名字。


    這位玉指揮,倒是個一心為國的忠直之士。


    柔福帝姬和宗澤隻說了幾句,便沒了興致……也難怪,宗澤比柔福帝姬大了五十多歲,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共同語言。也就是在這時候,樓下鼓樂聲響起,卻見幾個小唱從後台走出,登上獻台,開始演唱。


    唱的是《梁祝》,采用的曲子,確是玉尹所作。


    “這勞什子詞做的真差,聽說這梁祝,是小乙譜曲,若有機會時,何不重作一回?”


    朱璿忍不住撅起了嘴,一臉的不高興。


    玉尹便笑道:“既然十八姊開口,待虜賊退去,小乙定會重作。”


    “那,一言為定!”


    玉尹一聲十八姊,叫的朱璿眉開眼笑。


    趙諶一旁道:“小乙,我聽說你要去酸棗?”


    “哦……倒是有這想法,但還未得到命令。”


    “你也是,好端端去酸棗作甚?便留在開封府,不是更好?”


    趙諶言語中,帶著些嗔怪之意,玉尹笑了笑,輕聲道:“若不賺一些軍功回來,日後又如何為小哥兒效力?”


    趙諶眼睛一眯,連連點頭。


    “說的也是,前些時候我與母後說,想要讓小乙入東宮做事。


    母後卻說,小乙身無功名,如今做得指揮使已實屬例外,還需循序漸進,博取資曆。若小乙有了軍功,再與母後提起時,便有了借口。嗯,小乙這法子,確是不錯。”


    一句話,便漏了底。


    別看趙諶舉手投足透著威勢,可說穿了,還是個孩子。


    玉尹一旁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這時候,獻台上小唱結束,馮箏手持琵琶,登上獻台。


    張真奴則是身著盛裝,和馮箏並肩而立。兩人朝樓上微微一福,正要開演時,卻忽聽門外一陣喧鬧。


    “出了什麽事?”


    趙諶一怔,忙站起身來,一臉不快。


    玉尹則一蹙眉,閃身來到趙諶身邊,從窗口探頭出來,衝著樓下大聲喝道:“繡哥兒,外麵怎地這般喧鬧。”


    張錦繡一臉慌張,臉色煞白的從外麵踉蹌著跑進來。


    到獻台下的時候,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幸虧白世明一旁手疾眼快,一把攙扶住他。


    “太子,小乙哥……大事不好了!”


    “究竟發生何事?”


    “剛得到消息,虜賊,虜賊渡河了……”


    “你說什麽?”


    趙諶先是一怔,緊跟著臉色大變,厲聲喝罵道:“你這鳥廝,休得胡言亂語,朝廷在黃河邊駐守數萬兵馬,而今河水解凍,虜賊便是肋生雙翅,也不可能這麽快渡河。”


    “太子,小人怎敢欺騙太子……外麵都已經傳開了,虜賊先鋒已經渡過了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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