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知府衙門裏,不少職役公人都聚在儀門處等待派差。


    見梁成一陣風似的卷進來,麵上神情還挺嚇人。心思活的當時就想,壞了,這八成是李家小官人終於現身,隻是不知道整的還是碎的?


    “快!報告諸位相公官人,城外賊寇撤圍了!”


    這一嗓子喊出去,公人們都愣住,稍一恍惚後,瞬間炸了鍋!


    東西兩廊的幕職佐吏們聞訊而來,圍著梁成七嘴八舌的詢問具體情況,大多都不敢相信。之前那軍賊還遣人來要銀糧呢?如今一個子沒得,怎麽可能就撤?


    沒一會兒,儀門裏頭傳來康知府顫抖的聲音:“果真撤了?消息確實否?”


    等他出來,梁成急忙撇開旁人上前見禮:“回相公,千真萬確!卑職在城上親眼所見!”


    康允之聽罷,竟有些失神,隨即將眼一閉,以手加額,久久不作聲。


    眾人看在眼裏都不免唏噓,作為本府最高長官,這些日子知府相公那是殫精竭慮,如履薄冰,人都憔悴得不成樣子。


    天可憐見,總算是過了這一關。


    良久,康知府才睜開眼睛,重重地歎了一聲,好似要將圍城一月以來的諸般憂慮驚恐都呼出來一般。。


    心情一鬆,臉上便有了久違的笑意,環視一眾部屬公人道:“諸位,總算是撥雲見日了。”


    在場諸人同聲附和,又有會來事的立即馬屁拍得嘭嘭響,說這都是相公你領導有方,帶領咱們全城和衷共濟,那軍賊眼見破城無望,隻能撤圍雲雲。


    這話倒提醒了康允之,望向梁成問道:“李昂呢?李昂何在?”


    這一問,直問得梁成本來喜氣洋洋的臉上為之一暗,俯首道:“連日來卑職多加留意,隻是至今未見李官人蹤影。”


    康允之聞言色變:“那你還立在這作甚?趕緊派人出城去找!”


    “遵相公鈞旨,卑職……”


    “別廢話!快去!找不著李昂,我唯你是問!”


    梁成本是來報喜,結果莫說表揚,便連句慰勞的話也沒有,被斥這一頓也不敢絲毫怨言,匆忙施一禮後掉頭就跑。


    官吏們見狀麵麵相覷,都說知府相公賞識李昂,如今看來,豈止是賞識?


    他走後,康允之本來滿心的喜悅也大打折扣,語氣中竟帶著一絲悲愴:“若找不回來,怎麽跟人家父母交待啊……”


    在場的都知道,李昂那老子見天往衙門跑,逮著人就問我兒回來了麽?前幾天還隻是情緒激動,最近兩日那言行舉止看著就不對頭。萬一李藎臣有個三長兩短……


    康允之本打算親自上城確認,現在也沒那心情了,仍讓仆從攙著,步履沉重地回到內宅去。


    到黃堂坐定,想起李昂往日種種來,不禁有些追悔。


    當日他要出城,就該嚴令不許!年輕人血氣方剛,初生之犢不懼虎,可自己該知道輕重才是。如今,隻盼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正傷神,見女兒和侍女疾步出來,估計是自覺失態,到近前時故意把步子緩了緩。


    “爹,方才聽得外頭嘈雜,不知是……”康惜月問道。


    “那軍賊總算是撤圍了。”康允之最近身體本來就不好,此刻更是有氣無力。


    巧雲少女心性,乍聞喜訊便拍手跳腳地叫好,康惜月止住她,又問道:“怎就突然撤了?之前不是還遣使入城索要銀糧麽?”


    “多半是因為李昂。”康允之歎道。“自我初次見他,便知那廝非尋常之輩……”語至此處,竟說不下去,隻顧搖頭。


    康惜月眉心一蹙,不自覺地便將手靠往心口:“李官人沒回來?”


    “唉……”當著女兒的麵,康知府也不忌諱。“按說賊寇已撤圍,該放他回來才是,可至今不見人影!我已派人出城去找,就怕凶多吉少啊!”


    他這倒不是觸李昂黴頭,隻是猜測著對方多半是鼓動如簧之舌展開遊說,雖說動了匪首,同時也觸怒了他,因此……


    胡思亂想一陣,再抬起頭來時,卻見女兒黯然無語,侍女巧雲更是紅了眼眶。他連喚兩聲,康惜月放空的眼神才重新凝聚。


    “爹,隻要沒找到……那就還有希望,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興許,賊寇見他是讀書人,又有見識,挾持了去也未可知。”


    “唉,也隻能這麽想了。”康允之無力道。“對了,等過兩日局勢安定下來,你就回老家去,轉告你母親也不必再來。”


    他家在鄂州武昌,離壽春不算太遠,原本打算將妻女接來同住,現在估計是不行了。


    康惜月卻道:“左右賊寇已撤圍,也不急在這一兩日。再說爹爹這般模樣,女兒哪能放心?”


    康允之精神不濟,不願再多說話,便點點頭,隨她去了。


    木然地望著女兒離去的身影,康知府心頭越發難過。


    就如同外頭那些官吏們私下猜測的一般,他對李昂的欣賞,已經不限於青睞和抬舉,而是有更近一層的預想。


    康惜月今年整二十,早在三四年前家裏便開始考慮她的終身大事。不過,似康允之這種官宦之家,兒女婚配定要講究個門當戶對,再加上康惜月眼界也頗高,一來二去便拖到了現在也沒有著落。


    這倒也無妨,時下大家閨秀們都通行晚婚,不選個人品、相貌、才學、出身都是上佳的夫婿,那寧願不嫁,因此等到二十五六不出閣的也不乏其人。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於她們的父母。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宋無分南北,都興起“厚嫁”之風。


    但凡生了女兒,從她呱呱落地,你就要開始替她琢磨嫁妝。如果還打算找個體麵的女婿,那這筆妝奩之資,極有可能耗去你半生的積蓄。


    這絕非聳人聽聞,終兩宋三百餘年,上到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慨莫能外。


    神宗禦弟,揚王趙顥,“有女數人,婚嫁及期,私用不足”,沒奈何,隻能問當皇帝的哥哥借錢才給女兒置辦齊了嫁妝。


    親王尚且如此,民間就更不用說了。


    無怪乎時人感慨:傷生以送死,破產以嫁子……


    話又說回來,既然嫁個女兒這麽費勁,那對女婿的要求自然是分外嚴苛。具體到康允之這種家庭,那更是非科舉正途出身的進士不行。


    李昂雖然隻是個官學生員,但康允之看好他的前途,隻等他紮紮實實再讀兩年書,到時隻要省試告捷,這個東床快婿就沒跑了。


    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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