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船樓之間的甲板有著兩個籃球場大小,被擦洗的異乎尋常的幹淨,亞利克斯被迫換上了件黑色的羊毛袍子,披上了一件華貴的鬆鼠皮大氅,據說這件裘衣殺死了至少三千隻鬆鼠——它們太小了,幸好值得安慰的是,上麵的寶石還是很多的,而且並非是亞曆山大石製造出來的真實幻境——黑胡子對於自己的主人“被可怕的深海章魚扯掉了寶貴的胡子”雖然無可奈何但還是有點不滿,所以亞利克斯隻有在衣著方麵略微遷就一下。


    亞利克斯嚐了一口雜碎湯,還有塊麵包——或許對生者有點傷害,不是很要緊,雖然這些食物根本不能滿足生者的實際需要,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隻是有點小小的副作用——吃了這些東西的人類也許會拉上幾次肚子。


    一個彈奏著魯特琴的樂師眉飛色舞地跳著舞kao近了這個高貴的圈子——亞曆山大殿下,黑胡子,艦長,副艦長……兩艘船的軍官們全部坐在了一起,亞利克斯被安排在中間——“願無數幸福的歲月降臨於我的寬仁慈愛的主人!”獻媚的樂師唱道:“願殿下的幸福與日俱增,直到上天嫉妒地上的佳運,把一個不朽的榮名加在您的王冠之上!”


    黑胡子一口幹掉杯中的淡酒,搶過魯特琴,隨手扯下一顆金托座的寶石紐扣丟給樂師,紐扣在甲板上滴溜溜的滾動,樂師匆匆忙忙地跟在後麵。 可怎麽也抓不到,小醜似地表演讓正在痛飲的船員們哈哈大笑。


    順手從一個軍官的帽子上摘下裝飾的羽毛,黑胡子撥動魯特琴的五組琴弦,一個“女王號”官兵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奇特曲調冒了出來。


    “來吧!”他說:“來唱我們的歌,殿下,唱我們最喜歡地那首歌。 ”


    “女王號”的軍官們緊張了起來,一個二十一世紀地撒丁王儲怎麽知道一個十五世紀的東加公爵和他的船員最喜歡什麽歌?


    亞利克斯想了一想。 就在他們擔憂的目光中唱了起來——這首歌的節奏簡單而明快,說是唱倒不如說是打著節拍說話。


    “喬的鋪子邋遢。 狄克的小店肮髒,


    我們喝酒不挑地方;


    挽著瑪吉,摟著凱蒂,


    大家上樓結對成雙;


    又像饞貓,又像老鼠,


    流浪漢把家地滋味品嚐。  ”


    “公爵號”的船員們哈哈大笑,跟著唱了起來。


    “水手之友。 闊氣的梅格,


    眼睛大大,瑪蓮姑娘,


    我拒絕走進她們的房間,


    盡管她們向我張開臂膀;


    我不想去尋找囚籠,


    我不願老來呆坐那個牢房。 ”


    到了第三遍的時候,就連“女王號”的船員也跟著哼唱起來。


    “母親們果園中的夜鶯,


    一隻隻全都哀哀歌唱;


    我們的心早已破碎。


    還總讓別人痛斷肝腸;


    淚珠滾圓,大海深邃,


    淚灑水中,進入夢鄉。 ……”


    ——“書讀得多確實有點好處。 ”副艦長想道,他鬆了口氣,隨即也跟著喊道:“……我們喝酒不挑地方!……”


    ***


    “……水手之友。 闊氣地梅格……”


    海軍陸戰隊的教官哼哼道,他的手肘狠狠地搗著身邊突然停頓下來的安托。


    “……眼睛大大,瑪蓮姑娘……”


    安托按住劇痛的心髒,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那隻是斷裂的肋骨在作祟,他繼續將歌詞念了下去:“…… 我拒絕走進她們地房間……”


    火光下,閃爍著黃金特有光澤的雙蛇指環吊在他的脖子上,和他的身份鋼牌掛在一起。


    ***


    “女王號”的船員們以為自己會擔心或者驚恐得無法入睡,事實上他們好好地睡了一夜,就算是被踩到也沒人醒。 隻是在睡夢中抱怨了幾句。


    食物是亞曆山大石虛擬出來的。 但密封在厚實的玻璃酒壺裏,並用纏扭布或皮革來塞緊。 外麵還加上蠟封的淡酒在六百年間幾乎沒有受到什麽損失,而二十一世紀的海軍在酒量方麵完全不能和十五世紀以不易腐臭變質的淡酒來充當飲料地異國前輩們相比——黑胡子在征得亞利克斯地同意之後,把他們搬到船樓下方整整齊齊的躺好。


    一夜地航程中隻有亞利克斯是清醒著的,就連原本堅決不吃,不喝任何東西的牧師也被朋友灌倒——不排除是他實在太過囉裏囉唆的關係。


    不死者仔細地察看了整艘船,並且打著考察船員武力值的名義將整船的人打了個遍——他更想剖開一個看看——可惜那會引起嘩變的……嘖!


    不過,他想,對於亞曆山大石的了解,應當已經足夠了。


    ***


    ——在第二個黎明到來之前,“公爵號”靜靜地駛入了一個偏僻的港口,風暴已經平息,巨大的古戰船在海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如果需要,敬請隨時召喚,小臣時刻等候著您的諭令。 ”


    船員們將“女王號”依然昏睡著的全部成員轉移到沙灘上之後,黑胡子對堅持要先回“宮廷”一次的亞利克斯這樣說道,一麵恭謹地鞠著躬。


    “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我的全權代表。 ”亞利克斯伸出手,讓這個忠誠了六百年。 也許會更久一些的幽靈吻他地手。


    “我必將永遠忠誠於您。 ”


    黑胡子將他合攏的雙手放在亞利克斯的手上,正如中世紀的封臣向他們的君王所作的那樣——這表示將自己的自由與尊嚴盡付予他。


    ***


    幽靈船在第一縷陽光投射下來之前離開,隨著灰色地霧氣散去,碧藍的海麵上再也看不見那艘古老地戰船。


    “你的主人,亞曆山大公爵,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人類。 ”不死者說道。


    “是的。 ”亞曆山大石,或者說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出現在金色的。 但還不曾帶來溫暖的陽光中——因為他還不是靈魂寶石,因而無法在識海中現身。 他地全身都被盔甲所籠罩,顯得那樣的強大,但他的姿態,又是那樣的謙卑:“您也必定會成為如同他那樣偉大而完美的君王,我的殿下,請不要再次拒絕我,您要知道。 純樸和忠誠所呈獻的禮物,總是可取的。 ”


    亞利克斯將那顆亞曆山大石從自己地胸膛中取出,屬於不死者的黑血流下,在陽光下轉瞬即逝。


    “庫巴哈爾!”他從容地呼喚道。


    最為黑暗和暴虐的黑色地母出現在騎士的身後,她皮膚黝黑,青麵獠牙,額頭有著第三隻眼睛。 緊握著銳利的武器的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全身盔甲地騎士,轉瞬之間,血紅的**從盔甲每一個細小或者寬大的縫隙中流出——騎士向他的主人伸出手去。 卻沒有得到任何幫助。


    “既然你那麽喜歡莎士比亞,那麽我也不妨送你一句話,“巫妖淡淡地說道:“忠誠會因為努力的狂妄而變得毫無價值。 ”


    “我不需要無法掌控的忠誠。 ”


    亞利克斯手中托著的亞曆山大石仿佛就在等著這句話——它的靈魂發出了一聲最為哀傷與絕望的慟哭,而後連同自己的身體化為粉齏。


    ***


    紅寶痛恨寂寞,金綠傾慕強者,綠鬆則是守護地神靈——它所擁有與維護地神權是最適合用來絞殺亞曆山大石的。 因為後者代表著臣子對於君王地,有條件的忠誠,這是神靈最無法忍受的事情——這種忠誠,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褻瀆!


    巫妖呼喚出女神的心髒,不間斷的,穩定地提供一個不死者偽裝生者所需的魔力,也隻有紅寶比較合適了——金綠太陰冷,綠鬆太龐大。


    “謹遵諭令。 ”華麗的女王優雅地,稍稍彎下腰去——她靈魂的深處依然震顫著,好似一隻看見了火焰的飛蛾。


    “我可愛的……可怕的主人。 ”


    ***


    亞利克斯苦惱地撫摸著自己的嘴唇。


    不得不說。  亞曆山大石的偽裝確實是最好的——他現在可以說是身無片縷——六百年前的衣服……早就化為最基本的原子了吧。


    紅寶遺憾地告訴他。 自己隻擅長虛擬女裝,他可以選擇18世紀法國宮廷式複古係列或者是20世紀50年代雅致靈動的波卡圓點、六七十年代隨性怪異的嬉皮風格……


    不死者無言。


    他的目光轉移到那些還在舒舒服服呼呼大睡的同僚身上……


    ***


    敬請容我重申——巫妖是邪惡的。


    ***女神的軍隊——完。


    注釋:亞利克斯所唱的是——船長水手之歌。 作者威斯坦.休.奧登。


    小劇場:


    “女王號”的船員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還在溫暖美好的人世間,沒有下地獄也沒有上天堂,無不欣喜若狂——他們一個勁兒感謝仁慈的聖母,心有靈犀的絕口不提昨夜的事情——一個認為自己被幽靈船援救的海軍軍人大概隻有被勸退役一條路可走……除非他在更早之前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最後的說法是風暴平息之後,他們被迫放棄了無法挽救的護衛艦,劃著救生艇,一路到達了安全的陸地。


    其中或有漏洞,不過這份檔案必定會被封存,也就不必那麽在意了……


    咱們度過日子得和和氣氣。 ——撒丁諺語。


    唯一感到有所損失的大概隻有隨軍牧師了——他的褲子和上衣都沒了——這可不能責怪亞利克斯,誰叫這次實習軍官特別的少呢,和亞利克斯身材相仿的就隻有這個人類了。


    夥伴們安慰他,也許是風浪把他的外衣剝去了——至少還給他留了內衣呢。


    “好啦,”最後還是艦長阻止他們繼續“安慰”那個可憐的牧師:“我們得先知道,我們在哪兒?”


    ——


    當然是東加。


    既然是忠誠於十五世紀東加大公長子——亞利克斯公爵殿下的幽靈船,那麽在他們的思想中,隻有東加的土地才能夠稱之為安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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