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


    “附帶問一句,”維爾德格說道:“為什麽必須是第一代宿主才能引發出這種力量呢?”


    “我無法提供具體而確切的答案,不過在此之前我曾經做過一個小小的推測。”亞曆克斯回答:“你要知道,現在即便隻是辦理一張信用卡,銀行也會給新客戶一點特別優惠的。”


    ***


    夢魘從書房的陰影中緩步踏出,正在那張老舊的橡木桌前的煦德一抬頭就看到了亞曆克斯與維爾德格——他的麵孔上頓時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西撒丁王”猛地從桌子後麵站了起來,甚至來不及先行推開他的座椅,那把沉重無比的紅橡木高背椅仰麵倒下,它足有一個成年且強壯的男人的重量,與硬木地板碰撞時發出的聲音可以讓一個普通人的耳膜感到刺痛——煦德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那可怕的聲音,他繞過桌子,緊緊地盯著兩個弟弟,似乎希望他們能說出其他的原因——一個需要他們使用這種辦法回到薩利埃裏的原因。


    他先是看著亞曆克斯,然後看著維爾德格,但兩個人什麽都沒說,煦德明白了,他轉身率先走出了書房,弟弟們跟在他的身後,走廊上他遇到了奧爾加。


    卡梅.薩利埃裏在老薩利埃.裏去世之後仍然住在他們的臥室裏,在不需要照看兩個小孫子的時候,她就呆在lou台上,享受陽光,間或打開防彈玻璃隔牆讓帶著草木香氣的微風吹拂過自己的麵頰……她總是坐在老薩利埃裏最喜歡的那把搖椅上看書,或者為家人編織毛衣,有的時候會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說些家裏麵發生的小事情,好像沉默而耐心的老何塞.薩利埃裏還在她身邊那樣。


    當煦德走進去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已經看過幾百,幾千次的景象,卡梅沐浴著夕陽最後的光輝躺在那把寬大舒適的搖椅上,麵孔微微地側向窗外,似乎正在欣賞那片無比絢麗的雲層,它被最後的光線渲染成金色,粉紅色與紫羅蘭色,在天穹的邊緣呈現出一層層魚鱗般的波紋;從門口看去,她好像隻是在長時間的編織後決定暫時休息一下,肩膀垂下,雙手交叉著放在腹部,瘦弱的身體顯得非常放鬆,遮住膝蓋的毯子上放著初見雛型的半片毛衣,一個很大的毛線球滾落在她的腳下,上麵cha著兩根織針,一邊的小圓桌上擺著她的老花眼睛和今天的報紙,還有已經冷卻的半杯紅茶。


    “媽媽……”煦德如同往常那樣輕聲.呼喚道——如果一切都還能按照往常那樣進行的話,卡梅應該緩慢地醒過來,轉過頭,向她的兒子微笑。


    煦德沒有得到回應,他走過去,在卡梅的身邊跪下,.握住她的手,手指的溫度很低,但還是柔軟的,西撒丁暴徒們的首領拉起那隻手,把它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亞曆克斯走過去,按住了兄長的肩膀,維爾德格安.靜地站在原地,而奧爾加小聲地啜泣起來。


    ***


    卡梅.薩利埃裏的死亡毫無預兆,非常安詳而快.速,在老薩利埃裏死去之後她就堅持讓神父為自己作了聖油儀式(一般在教徒年邁或病危時,由神甫用經過主教祝聖過的橄欖油,抹在病人的耳、目、口、鼻、手、足,並念一段祈禱**,認為這樣可幫助受敷者緩解病痛,赦免一生的罪過),而且煦德也並不願意太多人來打攪母親最後的寧靜,所以相對於老薩利埃裏,卡梅.薩利埃裏的葬禮辦的非常樸素而簡單,圍繞著她最後歸宿的隻有家人和薩利埃裏家族的幾位重要成員而已。


    “索尼婭。”


    亞曆克斯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在老薩利埃裏的房間裏,被幹淨堅固的防彈玻璃保護著的lou台上,索尼婭坐在最早由老何塞占據著,後來是卡梅,現在是她親自統治的搖椅上,她一邊讓那把椅子慢吞吞地搖晃著,一邊向亞曆克斯招了招手。


    “過來,亞曆克斯,到這兒來。”


    不死者走了過去,在索尼亞的暗示前他猶豫了一下——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他在索尼亞的身邊幾近於笨拙的單膝跪下,將身體貼近椅子的扶手,索尼婭又糾正了一下他的姿勢,直到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可以在她的半強迫下僵硬地將腦袋擱在她的膝蓋上為止——她現在能夠很順利地撫摸到他的頭發了,她的撫摸非常沉穩,規律,就好像一個母親在駕輕就熟地撫摸她的嬰兒那樣。


    索尼婭仔細地研究著亞曆克斯的後腦勺,亞曆克斯的頭發和薩利埃裏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怎麽相像,每一根頭發都是纖細,筆直,烏黑的,無論是什麽時候都是那樣順服老實地貼在那顆聰明的腦袋上,不會像維爾德格那樣胡亂伸展,翻翹成一隻無比憤怒的肉食禽類的形狀,也不會像煦德那樣在黑色的頭發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銀色頭發——事實上,亞曆克斯與薩利埃裏家族的其他人不夠相像的地方還很多,他沒有遺傳至卡梅的黑眼睛,還有對於西撒丁人來說過於白皙的皮膚,令人惋惜的判斷能力與優柔寡斷的性格——在三角海域的事情發生之前是這樣的,但從三角海域回來之後,他就開始改變了,變得像一個西撒丁人,某種東西慢慢地,不容拒絕地從他的骨子裏滲透出來,就好像皮膚中的火藥與槍油味兒,怎麽樣也無法掩飾——他本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薩利埃裏。


    “你現在的樣兒讓我想起第一件見到你的時候。”索尼婭低聲說道:“那時候我就在想……一個願意遷就人的好孩子。”


    索尼婭第一次見到亞曆克斯的時候,他應該還是一個小嬰兒,一個幾乎可以說隻是憑借著本能生存的嬰兒,無論如何也不會懂得去遷就別人的——不死者大半個腦袋放在索尼婭的膝蓋上,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女性人類散發著熱量的皮膚與有綿長平穩的呼吸,還有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聲音——她說的不是亞曆克斯,她說的是隱藏在亞曆克斯軀殼內的巫妖。


    來自於異位麵的不死者從不認為薩利埃裏家族會無視或者漠視亞曆克斯的異變,尤其是他得以逐步深入薩利埃裏後——這個家族對黑暗與血腥的了解不單單是來自於人類,他們對毒品販子,軍火商,走私者,娼妓,殺手,小偷了如指掌,同樣也了解吸血鬼,黑巫師,狼人和幽靈。


    “維爾德格向我們報告了你的情況——一個危險而又單純,嗯,某一方麵單純得有點傻呼呼的小家夥,你救了他。”索尼婭安撫地抓抓他的耳根:“而……耶爾確定你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了。”她說出耶爾的名字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試圖抑製某種突如其來 的疼痛。


    他們在無法弄明白從三角海域“回來”的亞曆克斯是個什麽玩意兒之前,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讓他遠離了薩利埃裏,甚至是撒丁——幾乎整整一年,他醉心於觀察那顆“女神之心”,而他們熱衷於觀察他。


    然後是衣留申群島之行,煦德應該是在那裏確定了自己仍然是亞曆山大.薩利埃裏——因為那些殘存的記憶碎片,他認可了這個亞曆克斯,並且願意保護他。


    “在知道你是個亡靈巫師之後……耶爾曾經委婉地轉述過安納多族長的意思——他們希望控製你,用他們的方法,何塞拒絕了。”也許從那時起,他們與安納多家族之間的同盟就不再是那麽牢kao了,索尼婭想:“你救了維爾德格,救了煦德,救了你的老爸爸,我們喜歡你,愛你,你是薩利埃裏家族裏最小的孩子……你是我們的亞曆克斯寶寶。”她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們不會放棄你。”


    “……是的,”巫妖說:“我知道。”


    “所以,不要再回薩利埃裏莊園。”


    亞曆克斯的肩膀微微一聳,但施加在他頭顱上的手溫柔地將他蠢動的腦袋按了下去——索尼婭用的力量並不大,實際上就算她用足力氣起到的作用對於巫妖來說也不會高於一片羽毛,但裏麵所蘊含著的意味讓不死者瞬間安靜了下來:“你長大了,亞曆克斯……”索尼婭停頓了一會,似乎在尋找措詞:“在我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和維爾德格形容的一樣,也許你強悍,敏捷,充滿智慧,有著人類無法企及的奇異力量,但你在感情與人性方麵完全就是個嬰兒——不,我不是說你不了解這些東西,你也許可以將弗洛伊德的著作倒背如流,但你從未真正地接觸過,感受過……我和卡梅,何塞,維爾德格,甚至是在這方麵遲鈍的就像是一條霸王龍的煦德也能感覺的到……不過你顯然在很認真地學習,也許和你經常在一起的人感覺不到,但是,亞曆克斯……我能夠很清晰地看到你的變化。”


    她拍了拍亞曆克斯的腦袋:“你正在向一個可怕的方向發展……亞曆克斯,你現在不僅僅是學習,而且已經懂得運用這些東西了,你原先的最大缺點已經得到了彌補……噢,這沒關係,我們樂見其成。”


    “但我們不希望這些東西會成為桎梏甚至控製,傷害你的東西。”索尼婭迅速地說道:“這也是何塞,卡梅的意思——我們知道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奧爾加的力量與你的力量是敵對的,在這裏,生者可以有所裨益,但對於你來說……”她鬆開手,讓亞曆克斯抬起頭,黑色與灰色的眼睛對視:“所以,不要再回到薩利埃裏莊園了……也不要和薩利埃裏的後裔接觸,因為死去的我們無法保證這些薩利埃裏是否能夠繼續這樣愛你——我們不想讓珍貴的感情和回憶成為在將來的某個時刻謀殺你的工具。”


    “如果想你的話,我和煦德會去看你的,我想這機會並不難得,而你在皇冠城堡的塔樓裏總會給我們預留房間的,對不對?”索尼婭抓住亞曆克斯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


    “唔……是的。”


    ……


    房間裏突然寂靜下來,但這種寂靜並不讓人感到壓抑,它給人的感覺安寧而又舒適。


    索尼婭姑姑卷起嘴唇,:“……你就不想說點什麽?”


    我覺得所有的話都已經被你說完了,亞曆克斯在心裏默默地說道,他握住索尼婭溫暖的雙手,看著她微微一笑,他也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看到索尼婭時的情形,記憶中風姿綽約,性情爽朗的女性人類女性除了眼角與唇邊多除了幾條細微的笑紋,還有薩利埃裏家族遺傳的灰黑卷發中日益顯眼的銀色之外,一如往昔。


    “我想,”他平靜而認真地說道:“我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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