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靜書房之中,剛剛承受喪妻之痛的男子坐在書桌前,雙手捂著腦袋,帶著細微抽泣,十分愧疚自責。


    “嗚嗚嗚....”


    “都怪我....”


    “都是我的錯....”


    他賣力演出著。


    不知何時,一縷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青煙從窗口縫隙間飄了過來,朦朧而又迷幻。


    空氣間有些沉悶,隨著時間流失,抽泣聲逐漸減少,過了許久,吳齊額頭輕輕磕在桌麵之上,發出細微的響聲,似是已經睡著。


    月光徹底籠罩民宅,忽地,一陣狂風粗暴的掀開書房門窗,徑直吹滅了燭光。


    吳齊一個激靈起身,隻見窗外被一片黑霧籠罩著,隻有微弱的月光隱約籠罩在外麵,書房內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下意識站起身去點蠟燭。


    啪。


    一道東西撞倒的聲音在小院響起。


    “誰!”吳齊立刻轉身,眼神驚慌,下意識朝外看去。


    空無一人。


    他心虛收回視線,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緊接著準備去拿火折。


    咻....


    背後隱約有什麽東西急速閃過。


    吳齊猛然轉過頭,隻看見一縷白色衣角從視線中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啊!”


    他怪叫一聲,一個踉蹌便倒在地上,慌忙向後爬行幾步,喊道:“劉管家!劉管家!有賊人,有賊人!”


    寂靜的空氣中,嗓音極為嘹亮刺耳,然而詭異的是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屋子像是變成死宅。


    “吳郎....”


    低語聲似乎就在耳邊響起,吳氣瞪大了眼睛,朝著聲音方向看去。


    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麵容的白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雙袖無力聳拉在胸前,一步步朝著他走來,嗓音詭異而尖銳,甚至分不清性別:


    “吳郎,你害的我好慘啊!”


    吳齊眼瞳頓縮,死死抵在書桌櫃子前,雙手在麵前亂揮:“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快滾,快滾!”


    “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害死我?”


    “吳郎?”


    她朝著吳齊一步步而來。


    嗓音幽幽,讓人毛骨悚然。


    見著此幕,吳齊已到破防邊緣,正欲脫口而出,忽地,眼瞳敏銳看見了對方後麵的什麽東西。


    那是影子。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那家夥身後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黑影。


    不愧是讀書人,吳齊在一瞬間將喉嚨中的話語咽了進去,戲精上身,臉色悲傷而愧疚,喃喃道:


    “水兒,我沒有害你啊....”


    “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


    說完,情緒醞釀完畢,他猛然衝了過來,將那“白衣女子“猛然摟入懷中。


    空氣間頓時安靜。


    就連臨時準備的戲子都有些茫然,劇情是這樣發展的嗎?還演不演?


    這時,吳齊透過長發縫隙,看清楚了那人樣貌,心中大定,果然是子湖縣衙內的一名捕快。


    於是戲精上身,慌忙後退,大喊道:


    “誰!你是誰!你不是水兒!”


    捕快無奈將長發掀開,看向門外,隻見不知何時,以劉宣貴為首的五六名衙內捕快出現在那裏,臉色皆是有些不善。


    “頭兒....這不怪我吧?”白衣男無奈道。


    “沒用的東西,這麽快就露餡兒。”


    劉宣貴罵了一句,轉過頭,淡淡道:“看來吳公子跟趙家小姐的感情倒是不如傳聞中那般糟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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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齊似是氣級,渾身顫抖,臉色陰沉而慍怒,寒聲道:


    “你們太過分了,竟用這種方式玷汙我家中亡妻,哪怕仗著有衙門撐腰,我也不會怕你們,大不了敲鼓鳴冤!一命換一命!”


    “嗬嗬....”劉宣貴眯著眼,眼神如鷹一般,卻隻是笑了笑,沒有廢話,帶著


    眾人徑直離開。


    隨著眾人離去,院內再次恢複寧靜,男人氣極,將一塊花瓶狠狠摔落在地。


    看著這一幕,屋頂之上,王幹嘀咕道:“這家夥不算太蠢,可惜了。”


    徐長樂沒有說話,看了眼天色,大概已是醜時三刻,於是默默打了個哈欠。


    .....


    吳齊等待眾人離開,雙拳死死捏緊,在月光照耀下的書房內靜靜站了半個時辰,這才緩緩起身,似是終於緩過神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莫名的冷笑。


    他這才發現先前驚嚇過度,還未點燃燭光,書房內暗沉一片。


    吳齊走了幾步,從書桌櫃中掏出火折,點燃,忽地又被風熄滅。


    他皺了皺眉。


    隨即反複幾次。


    這才終於將蠟燭點亮,忍不住擦去額頭冷汗。


    “呼....”看著燈光亮起,他終於吐出一口濁氣,正欲轉頭,卻突然身形僵硬住,如墜冰窖。


    視線餘角,一個黑影靜靜坐在他平日所坐的太師凳上,似乎從始至終便坐在那裏。


    他呆滯著轉頭,隻見那人身著一身濕漉漉的長裙,散落的長發間,一雙不含絲毫感情的眸子死死的盯著他,一動不動。


    “啊!”


    他再次怪叫一聲,後退兩步,眼神中隨即充滿著怒意:“你們煩不煩!有完沒完!”


    “吳郎....”


    一道極為柔糯的女子嗓音傳了過來。


    吳齊當場愣住。


    女子又歪了歪頭,緩緩站起身,一身繡花長裙和花鞋徑直映入男子眼簾。


    隨著腳步聲響起,濕噠噠的水珠從她身上緩緩滴落,嘀嗒,嘀嗒,眨眼就侵蝕了整個書房磚麵。


    “我好冷啊....”她顫抖著說道。


    轟!


    吳齊整個腦子仿佛炸開,嘴唇鐵青,不停顫抖。


    水兒的嗓音...


    水兒今日落水時穿的粉色長裙....


    他整個人再次渾身癱軟地麵,隱約都帶了些哭腔:“你是誰,你不是水兒,水兒都死了!”


    啪。


    說話間,陰冷至極的寒風從四麵八方湧了進來。


    窗戶啪的一聲全部緊緊關上,燭光也是瞬間吹滅。


    月光籠罩下,隻剩下那濕漉漉的女鬼,緩緩朝著心愛男子而來。


    “吳郎~”


    “水下好冷....”


    “你來陪我吧....”


    嗓音如先前那名捕快的聲音截然不同,並無絲毫刻意做作之嫌,嗓音平淡,卻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刻骨惡意。


    她伸出纖細雙指,緩緩搭在吳齊雙肩,黑夜下,長風緩緩飄起。


    是的,那是趙水兒的麵容,隻是此刻麵無血色,雙眼腫脹,像是從那西子湖之中爬出來的厲鬼,滲人而又恐怖。


    啊!!!


    吳齊整個人如遭雷擊,雙唇顫抖,徹底破防,不停跪地磕頭:


    “水兒,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都怪那家夥,都怪那個家夥...都是他蠱惑我的啊....若不是他我也不會將你推入湖中。”


    “我錯了,別殺我,別殺我...”


    一係列無異於自爆話語的求饒聲中,空氣無比的安靜。


    他迷茫著抬起頭。


    隻見四周的燭光同一時間亮起,寒風驟停。


    原本滲人的女鬼停下了所有動作,隻是靜靜立在那裏,麵無表情的凝視著他。


    門窗外,趙家家主和婦人,一幹丫鬟仆人,以及子湖衙門劉宣貴等人,竟然全部出現。


    趙家人的眼神中,看著書房內那個嚇破了膽的男子,充滿著刻骨銘心的憤怒和鄙夷。


    “完了....”


    吳齊麵色絕望,一屁股徹底坐了下去。


    .....


    .....


    “我去,你什麽時候找到的幫手?”


    “閑來客棧唄,今日下午以


    內部人員身份請了個會畫皮之術的同事,幫個小忙。”


    “報酬不低吧?”


    “西子湖廳內拿的那二十餘兩銀子,再補了三十兩。”


    “對了,還有製造魂水的價格,若不是先催用魂水將其擾的心神不寧,做賊心虛,否則還真不容易忽悠。”


    小聲低語間,徐長樂和王幹已經走進書房,徐長樂對著那渾身濕漉漉的女子拜了拜拳,笑道:“感謝幫忙,酬勞明日放在閑來客棧。”


    這年頭服務業暴利快,但都需要真水平...徐長樂暗中感歎。


    大冬天裏,把自己全身弄濕,還要演半天戲,五十兩銀子確實算得上辛苦錢。


    麵無表情的女子右手抬起,撕下一張麵皮,緊接著雙手搭在麵部微微揉捏,僅僅片刻功夫,五官便截然不同,天差地別。


    容貌平平,極為普通。


    “不謝。”她搖了搖頭,徑直走了出去。


    見狀,徐長樂直看的目瞪口呆,更堅定了要學習這門神術的決心。


    回過頭。


    趙家吳郎此刻毫無求生欲的癱軟在地上,麵對著趙家所有人的目光,已然社死,隻是口中喃喃道“不怪我....都怪她言語太狠毒....”


    “請大人為家女討回公道,將這人麵獸心的畜生押回衙門,好生拷打!”趙家家主老淚縱橫,徑直跪了下來。


    ”帶走。”徐長樂點頭示意,示意押人離開。


    臨走時,趙府管家從身後趕來,毫無煙火氣,遞上二百兩銀票。


    “這不太好吧...”


    徐長樂剛剛入職,還是想要點職業操守。


    “老爺感謝大人們為我家小姐沉冤昭雪,這點隻是一點小心意,順便希望大人們,不能讓這等毫無良知的畜生逍遙法外。”老管家義正言辭。


    “自然,自然。”徐長樂接過銀票,放入懷中。


    此刻三更已過,大街上寒風凜冽,天空隱約亮起魚肚白,刺骨的寒意撲麵而來。


    京都雖然無宵禁,但是也不提倡夜晚出行,大街空無一人。


    徐長樂和王幹大搖大擺走在街道正中間,劉宣貴則是帶著手下壓著失魂落魄的讀書人在後方跟隨。


    “快要天亮了,我回家補個覺,明日府內見。”王幹打了個哈欠,抱拳告辭。


    徐長樂從懷中掏出一張百兩銀票,笑眯眯道:“見者有份。”


    王幹頗為意外,隨後也是嘿嘿一笑,道了聲謝,放入懷中。


    “可以啊。"


    徐長樂看了他一眼,讚賞道:“我還以為你們這些讀書人,總會有些沒有必要的矯情和傲氣。”


    雖然我才剛退學,但我不管。


    “以前有,現在沒了。”王幹沉思了會,隻是搖頭說了四字,道:


    “入鄉隨俗。”


    確實,這就是社會的洗禮……徐長樂笑了笑,頗為輕鬆。


    入好事人第一日便賺了一筆功績,算得上是開門紅。


    王幹從岔路離開,徐長樂突然想起一事,降低步伐幅度,跟吳齊平行,問道:


    “問你個問題,你怎麽將趙水兒弄暈後丟入湖中的?在她身上可並沒有發現外傷痕跡。”


    吳齊置若罔聞,絲毫不理。


    “現在不說話,等會入了審訊房,想說話都沒機會。”


    徐長樂笑眯眯提醒一句。


    審訊房三字,讓吳齊眼神中閃過一絲畏懼,似乎有了觸動,抬起頭,絕望道:


    “不怪我,都怪那個遊方道士,他給了我一個東西,說隻要放入他人衣領之中,便可殺人於無形,讓我花了足足八百兩銀子。”


    “遊方道士?”


    “我也不認識,真不認識。”


    “那給你的是什麽東西?”徐長樂眯起眼。


    “是隻青色小蟲,那人好像說是叫....是叫....”


    吳齊顫顫巍巍道:“青蟲蠱。”


    徐長樂隻覺這三字頗為熟悉,略作沉思,瞬間,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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