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修長的青衫男子靜靜站在那裏,雙手負後,並未遮掩。


    但很有趣的,從始至終,在場眾人都未曾發現其蹤跡。


    徐長樂靜靜看著眼前這位好事人中的同僚,一切念頭都通暢起來。


    從自己將遊方道士和西蠻人的線索報上去時,葉洛河便已經看穿了這個陰謀,於是特意吩咐本來不打算插手此事的自己繼續查案。


    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當作誘餌,在此刻將對方徹底勾引出來。


    自己原來不知不覺被當槍使了....徐長樂想到這裏,卻並不惱怒,反而喜出望外,默念:


    “葉大人牛逼.....”


    當初在求子廟前那位神秘的老道士為自己算命時,說出畫中鳥,籠中雀四字,算得上九死一生。


    不提他是否蒙對,但如今這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許就是那條唯一的生路?


    “徐兄,退後一點,注意安全。”一身青衫的田九微笑著提醒一句。


    “就你一個啊?”徐長樂問道。


    “一個足矣。”


    “行!”聞言,徐長樂毫不猶豫小跑到極遠處,躲進一個廢棄的鋪子簷下,擺出一副路人甲態勢。


    “裝神弄鬼!”


    錢牧大喝,雙膝微彎,衝天而起,頭頂那一連片的磚瓦紛紛炸裂,掀起一大片煙塵。


    灰塵散去,青衫男子消失不見,下一刻,又重新出現在街道之上。


    “武夫七品之下,重要的是將體內那團可比之三教玄奧的“火氣”淬煉而出,形成一團武夫獨屬的先天靈火,火氣熊熊燃燒,也就是所謂的“”武夫跋扈之氣”,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青衫男子神色淡然,微笑道:“可六品之上,便是要降伏這團先天靈火,也就是世間武夫所謂的“製怒。”


    “你也配指點老夫!”


    錢奴大怒,渾身肌肉發出骨骼爆裂聲,雙手雙腳同時伏地,如一頭畜生般狂奔而來。


    半空之中,整個身體如一塊巨石砸下,地磚炸裂,形成一個凹陷。


    田九再次消失原地,出現在另一側,嗓音仍然悠然:


    “觀你花費一輩子,靠著那丹藥河時間累計拚死上了五品,卻戾氣橫生,絲毫不懂製怒二字,就如個畜生,四品終究無望。”


    “為何世間武夫被三教之人瞧不起,便是因為你們這般隻仗著蠻力的蠢人太多,這也是我瞧不起世間大多武夫.....”


    話音未完,一隻手死死抓住他的右側肩膀,五指成鉤。


    “抓到你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響起,身後,錢奴那蒼老猙獰的醜陋麵龐之上浮現出一絲滲人的笑容:


    “去死。”


    錢奴另一隻手匯聚全身勁力,朝著田九後腦砸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有些許細微扭曲,


    轟。


    那隻拳頭砸在青衫男子的後腦之上,然後....穿了過去!強大的勁力讓他身體一個踉蹌,向前踏了幾步。


    旁觀至此的徐長樂眯起眼睛,神情頗為駭然。


    太快了...


    可又不像是單純的肉身之快,簡直就像是瞬移....


    不可能....五品武夫錢奴滿臉荒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隻手便輕輕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不知何時,那名詭異的青衫男子出現在他的身前,雙眼眯起,神色平靜,看不清任何表情。


    錢奴瞪大雙眼,剛想反擊。


    下一刻,平地驚雷。


    砰砰砰....二人正中,無數道幻影出現,拳,腳,後肘,膝蓋,如瀑布傾斜,排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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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線中,那一秒之內,青衫男子成千上百拳同時打出,錢奴後背之上緊貼皮膚的黑色勁衣瞬間炸成粉碎,雙腳微微淩空後仰,卻詭異飛不出去,被死死定在原地挨打。


    噗!


    老者在半空吐出一口鮮血,滿臉茫然呆滯,整個身體都已散架,隨即雙膝跪下,重重砸在地麵。


    田九麵無表情,一掌高高抬起,就欲拍下。


    咻。


    半空之中,一枚銅錢從身後疾馳而來,周身散發出淡淡青光,速度極快。


    田九手勢停下,整個人憑空消失不見,再出現時便來到數十米外的那簡陋攤子後方。


    對著那背對他而坐的遊方道士便是一掌。


    後者雙指並攏,輕輕揮出。


    咻....數枚銅錢攔在身後,跟田九落下的右掌狠狠抵在一起。


    砰!


    砰!


    砰!


    兩者麵向同一個方向,方寸之間招式互相碰撞,兩道青光交相輝映,絢爛中帶著致命味道。


    “柯一妄,你這道宗欺師滅祖的叛徒,這麽多年,不會就這點能耐?”


    田九笑著,一袖砸出,帶著千鈞之勢。


    中年道士被揭穿身份,神情一震,心神微亂。


    片刻,算命攤子轟然炸成粉碎,遊方道士整個人橫移數米,身體狠狠撞在牆角之上。


    被算計,遊方道士臉色大怒:


    “你不也隻是一介武夫?”


    說完,袖間鋪天蓋地的黑霧揮灑而出,席卷整座街道,黑霧之中,一張張詭異人臉若隱若現,夾雜著滲人般的陰森哀嚎。


    “這才像點棄道修魔的樣子。”眯眯眼田九平靜點頭:


    “聽說你魔道修的也不錯,不妨給我看看,還有什麽手段。”


    遊方道士緊閉的雙眼睜開,眼珠全無,內裏早已是一片黑霧,魔氣陣陣,駭然異常。


    “今日不管你是誰,都是找死。”


    他嗓音微寒,微微張嘴,舌間,一枚手掌大小的引魂幡飛了出來。


    幡布呈現黑紅色,極為小巧,棍身寸餘左右,陣陣煞氣環顧四周。


    中年道士輕輕一揮,幡布隔空變大數丈,煞氣滔天。


    足以彌漫整個街道的洶湧黑霧之中,一道道人形鬼臉飛出,夾雜著尖嘯聲,湧向青衫男子。


    “小子,哪怕你是半聖武夫,隻要是武夫一類,我以九十九道冤魂組成的噬魂陣一旦成型,在魂幡催動之下,你有通天手段都插翅難逃。”


    中年道士低聲冷笑,嗓音邪魅,周圍魔氣催動之下,額頭上的血管青筋都爆了出來,頗為駭人。


    “去。”


    一聲厲喝。


    轟.....淒厲的嗓音炸開,無數道冤魂在街道之上朝著那青衫男子衝來。


    田九神態從容,靜靜站著。


    下一刻。


    他的腳下,清風拂起,卷起一個圓形。


    黑霧翻滾,在離他還有十米之外便及時停下,不敢再近。


    田九向前走去。


    數頭鬼臉形成的黑霧如雲朵般炸裂開來,化為粉碎。


    他大步朝前方走去,所到之處,遊方道士所謂的噬魂陣,宛如豆腐一般不堪一擊。


    不...不可能....看著這一幕,遊方道士臉色蒼白,整個人臉上滿是見了鬼的神情。


    鬼魅冤魂一說,虛無縹緲,向來對講究肉身之力的武夫有著天然克製,更別提自己有引魂幡坐鎮,


    下一刻,田九便堂而皇之走到遊方道士身前,然後出了一拳。


    這一拳,平平無奇。


    中年道士臉色絕望,下意識閉眼。


    卻隻聽啪的一聲。


    這拳...很輕,甚至輕的有些誇張。


    他整個人茫然的睜開眼,發現青衫男子收拳,笑眯眯看著自己:“你輸了。”


    “你.....”


    他呆滯許久,眼神向下掃去。


    青衫男子腳下,青光陣陣,有一道黑白分明的八卦圖案。


    青光晃蕩,驅邪處妖。


    術宗正炁....看著這一幕,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明悟神色,喃喃道:


    “原來你...不是武夫....”


    .....


    .....


    吉祥坊外,茶攤,


    小雪緩緩落下。


    年至古稀的老者微微抿了口茶,看了眼遠方某處,涼風和些許煞氣卷了過來,在半空掀起無數雪花。


    “老爺,時辰差不多了。”身形健碩的漢子提醒道。


    “嗯....”


    老人應了聲,準備起身。


    就在這時。


    “老板,來杯熱茶。”


    一道儒雅隨和的嗓音響起,就在隔壁桌子。


    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氣態儒雅,黑袍染塵,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像貧苦人家頗為寒酸的中年書生。


    中年茶攤老板看著這一幕,臉色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這老頭有走的跡象了,結果又來一個大年夜不回家的怪胎。


    為了生活....他上了杯熱茶,卻沒發現原本愜意輕鬆簡陋的茶攤之上,氣氛凝重如實質。


    年至古稀的吏部尚書身形微微停滯片刻,隨即又坐了下來,淡淡道:


    “葉大人好雅興。”


    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隨後眼瞳頓縮,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全身緊繃,神色凝重到極致。


    “下去吧。”


    “是....”老人輕輕揮手,中年漢子低頭,恭敬退下。


    葉洛河嘴角帶著笑意,看著遠處:“真巧,大年夜來看場好戲,看完就走。”


    “好事人....真的很讓人討厭。”


    老人低垂著眸子,眼神中有些怒意。


    既然這個男人來了,那麽便意味著不遠處的那場大戲,無論過程如何,結局都已經告終。


    “有時候,其實我自己都這麽覺得。”中年男子神色認真。


    “葉大人別與我打啞謎了。”老人搖頭,冷漠道:


    “有話直說便是。”


    榮辱沉浮官場數十年,如今權傾朝野,這位老人早已看透一切。


    聞言,葉洛河看向蘇雲河畔,似閑聊道:


    “西蠻人想要大魏派過去些儒家大儒和先生,為其西蠻人開教化,這事已經很多年,但陛下並不同意。”


    錢安石搖頭,淡淡道:


    “陛下當然同意。”


    “隻是對西蠻人空手套白狼不同意。”


    世間紛爭,皆以種族和理念而分歧,但其中,又唯有道,理二字以相容。


    大魏的儒家先生們為他國愚昧子民開教化,育化萬民,對大魏絕對是利大於弊。


    這幾年雙方的妥協,商議,都是希望更多為自己爭取一些利益。


    “可是這些年西蠻人頗為不知好歹,有些越界了。”葉洛河補充一句。


    寒風中,錢安石幹咳兩聲,不屑笑道:


    “葉大人是覺得我為了殺徐長樂,才跟西蠻人暗中勾結,答應他們的請求,做出不利大魏的事情?”


    中年儒雅男子搖頭:


    “錢大人自然不會。”


    “可紫雲池不是。”


    “他們暗中勾結西蠻人,所圖甚大,為此不惜在京都內對我大魏人動手,這便是禁忌。”


    錢安石反問道:“與我何幹。”


    葉洛河低垂著眸子,輕聲道:“錢如命是你的兒子,卻也是紫雲池那位長老的兒子,所以西蠻人敢如此肆無忌憚。”


    “所以?”


    “這沒什麽,區區一座末流仙門而已,但我隻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有時候不偏不倚,對大魏也是罪過。”


    老人神色漠然,臉色緊繃,語氣隱約帶著罕見的怒意,沉聲道:“難道我兒子差點死了,我作為當爹的,單純連來看看都不行?”


    “是的,不行。”


    葉洛河端起熱茶,對著這位權傾朝野的老人,認真道:“因為徐長樂是我的人。”


    他一飲而盡,


    起身道:


    “所以下不為例。”


    風雪中,勾欄之處的茶攤外,兩位大魏中分量極重的大人物僅僅閑聊幾句,再次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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