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薩的腳步略微有些沉重,這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有四年沒有攀登這麽高的台階,畢竟失心灣裏沒什麽高大的建築。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手上拄著的拐杖,這根拐杖是他用漂到自己在失心灣的房子前沙灘上的浮木削成的,底端請鐵匠包上了錫層,整根拐杖上沒有任何的裝飾,隻有自然的木質紋理。瘸腿的狼蛛,在近兩年中來到失心灣的人都知道這個綽號。事實上,洛薩的腿不瘸,三年前與邪魔戰鬥後留下的傷勢在女巫的藥膏和調理下恢複的出奇的好。可他就是想拄著這根拐杖,仿佛沒有它,他背上的重量就會把他壓垮一般。


    台階抵達了盡頭,伯爵眨眨眼,麵前的門扉熟悉又陌生。他深深的呼吸了兩次,終於還是將手放到了門上將其推開。迎麵而來的,是一股書卷混雜著草藥的古怪氣味,複雜,但並不難聞。陽光透過房間裏的窗戶照亮了寬大的擺放著各種書籍和宗卷的桌子,一個身穿灰袍的人伏案提筆正寫著什麽。等洛薩走到桌子的另一半拉出椅子坐下之後,灰袍人剛好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你不需要那根拐杖的,它除了拖慢你的速度沒什麽意義。”起司將羽毛筆上的墨水擦幹,放到一旁說道。


    對於法師的建議洛薩隻是輕輕一笑,“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做這根拐杖,後來我明白了我隻是想手裏拿點東西,不是武器的東西。嗬,舊習難改啊。對了,我聽說,你也剛回來?”


    “跟你一樣,出了趟遠門。不過來回不需要坐船,龍脊山在上,我是真的受不了那種顛簸的感覺。”起司聳了聳肩,伸出手指指向洛薩背後的櫃子,“那是我帶回來的紀念品,一種在將來可以取代弩箭的裝置。不過我不建議蒼獅現在就開始研製它,還太早了。”


    伯爵轉過頭,果然看到在擺滿了書卷的六層書櫃的最高層上異常的空蕩。那裏現在隻放著兩件東西,一件,是烈錘大公矮人安德烈在鼠人瘟疫後送給起司的提燈黎明之息,這盞提燈裏保留著某一個清晨的晨光。另外一件,洛薩看不出用途,不過既然起司說它可以代替弩箭,那想來應該是一種遠程武器。那東西總的來說像是由一長一短兩根棍子以接近直角的角度組合在一起,較短的那邊應該是握把,較長的那邊前端呈現出圓柱形。在直角的銜接處外伸出一個奇怪的凸起,洛薩看不出它的作用,倒是較長棍子下伸出的扳機和弩箭類似。


    “那是什麽?”伯爵有些好奇的問道,但是卻沒有起身去擺弄它的意思。現在的洛薩對武器沒有那麽熱衷了。


    “很多種稱呼,其實我也不能確定它的名字。姑且把它叫火槍吧,它可以用藥粉引火打出金屬製成的槍頭,比弩箭快,就是射程上略微差一些。我帶回來這東西的地方還有更大點的,那些火槍能打的更遠。但是起爆的藥粉會破壞周圍的自然魔力,作為一名施法者我不是很喜歡這東西。”起司隨口回答道。


    洛薩收回了目光,他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武器,哪怕是在各種貨物都能找到的失心灣都是如此。作為一名戰士,他很快意識到如果這種武器真的具有起司所描述的威力和速度,那恐怕它會很快改變人們對於戰爭的認識。不過既然法師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那就讓它繼續作為一件戰利品安靜的陳列在書架上吧。這不是他這次來拜訪起司的目的。


    “你總能給我帶來驚喜。”伯爵似是感歎般的說道。


    誰料起司卻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不,這次還是你帶來的驚喜比較大一些。詳細的情況獨眼那邊已經派信鴿告訴我了,我很遺憾。”


    “沒什麽好遺憾的。”洛薩說話時嘴角尚有一絲笑容,可是這抹笑容卻無法隱藏那種會蔓延到永恒的哀傷,“我們終會回歸歸宿,世界或許沒有盡頭,可人生總得有個終點不是嗎?她隻是先去休息了,我不能像她那麽瀟灑,還有事等著我去做。況且,她還留下了她。”


    “是叫海倫嗎?海倫西格特黑山,你的女兒,你給了她你所知道的人中最值得尊敬的兩人的名字。作為一個三歲的孩子,她能經受住失心灣到蒼獅的奔波可是相當不易啊,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走過那麽漫長的距離。”起司還沒見過這位出生在海灣的黑山公主,因為今天是洛薩一行人剛剛抵達溪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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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麽,她比我還有精神呢。而且哈夫丹船長,我是說,黑箭號的船長,那個從失心灣退休到這裏養老的家夥開船還挺穩的。佩格她們寵她又有些過分,我很懷疑那丫頭是不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在坐船。”連同洛薩一起歸來的還有綺莉,佩格,海拉以及其餘幾名渴望平靜生活的女巫。在大女巫死亡後,新任女巫團的首領伊頓解除了失心女巫團封閉的禁令,允許女巫們離開失心灣活動。同時,起司也聽說這位新任的大女巫在積極的與散落世界各地的女巫們取得聯係,據說她打算重新恢複女巫之夜的傳統。這是好是壞,他暫時還看不清。


    “你還真放心讓她和女巫們混在一起,尤其是綺莉。”起司的擔心不無道理,女巫是喜怒無常的存在,對於一個還不能理解這些的孩子來說,稍有不慎就會觸怒這些施法者,那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她出生的時候就沒有母親,老實說我根本不懂怎麽照顧一個嬰兒。是佩格她們養活了她,所以我想,如果她小時候把屎尿抹到女巫的衣服上還沒法讓她們生氣的話,那她現在也不會。”說到女兒,洛薩的表情轉而溫柔起來,“但是你確實提醒了我,等她再大一些還是找個人來教教她禮儀比較好,遵不遵守是一回事,懂不懂得又是一回事。不知道葛洛瑞婭有沒有這個時間,要不你幫我問問?不,還是我自己去問,還有識字,談吐,各種知識,她不能再像我和她母親這樣除了打打殺殺什麽都不會。”


    “要不我來教她吧。”起司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話,“如果你不介意我沒有授課的經驗的話。別擔心,我不會教她魔法的。”狼行者傑克和洛薩應該是法師在來到蒼獅後關係最好的男性朋友,他想幫這位多年未見的朋友做點什麽。


    原本在起司想來,伯爵對讓他來教導自己女兒的事應該會猶豫一二,但誰料洛薩一聽他的話立刻露出了得逞的表情,“那當然是求之不得,我還不認識誰比你更加博學。而且如果你擔心沒有授課經驗的話,不妨先試著抽點時間給鼠人們講講課怎麽樣?我記得你的頭銜裏可是還有全體鼠人的導師這個身份,可是葛洛瑞婭說你一次都沒有認真講過課。就當是為了你將來的弟子,如何?”


    法師張張嘴,愣了幾秒鍾,他意識到自己被老朋友和葛洛瑞婭一起算計了一手,這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好吧。我會安排的。”


    完成了鼠人女爵交給自己的任務,洛薩放鬆的躺進了身後的靠背裏,他看著起司身後大量的書籍,突然說道,“我身上的變形魔法,一到蒼獅就解除了。是你做的嗎?”


    “你會這麽問其實就是有答案了不是嗎?我隻是個常年坐在這個塔裏的陰沉巫師,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監視這個王國。說到底,魔法是和人的意誌有關的,當你不想要再偽裝自己的時候,用來偽裝的魔法自然會消失。”


    “是嗎,這樣啊…那神呢?靈魂呢?是不是也是隻要我們認為它們存在它們就存在?”


    起司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洛薩,也靠進了椅子裏,“在以前的年代,也就是我們口中的那個時代,天上的星星還和地上的萬靈息息相關,占星師還可以通過星星的走向來判斷眾生各異的命運。在那個年代,神與人雜居,天沒有高到我們無論如何也上不去,地也沒有深到那麽幽邃而無光。那個時代,沒人會去問神明和靈魂這類的問題,因為它們就是真實的,可觸及的。”


    “後來,天變高了,地變厚了。星星離我們遠了,遠到它們不再和地上的人有那麽密切的關係了,它們所預示的東西開始變的晦澀,就連占卜都開始在準確與不準確間徘徊,神明也都不知所蹤。於是魔法出現了,作為我們上溯回那個已經逝去的時代的方式。可它們仍然沒有真正離開我們,們還在這裏,做出一些令我們或愉快或痛苦的事情。”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我的朋友。所以我們的時代也會過去,我們之後的時代也會過去,之後的之後的時代亦然。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會成為後人口中的那個時代,彼時。彼時,這世上還有魔法,天空中偶爾還能看到巨龍,海風的方向是被操控的就和潮汐一樣。”


    “我們終會成為彼時。但那是件應該難過的事情嗎?不是。因為哪怕這個世界如何改變,總有些東西可以越過時間。比如故事,哪怕名字,地點,情節都沒了麵目,故事的內核還是會留下並以新的麵貌重生。而我們,會在故事裏永恒。”


    (灰塔的黎明外傳失心海灣的船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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