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有的時候不是那麽好報出。這也蠻有趣的,在你報出自己的名字之前,難道說你就不存在嗎?作為名字所指代的主體物的人事物,在被命名或被認知到名字之前當然已經先於其名諱而存在,否則這個世界就會是一本巨大的詞典,裏麵僅有一個個名字,名字背後徒留空洞無物。


    既先有實在物,再有安置在其上的名諱,那麽名諱本身就變的不再那麽重要,因為連它所指涉的內容都可能不是長存永在的,指涉這一內容的名字又豈是可以被言之鑿鑿的呢?


    “我覺得,他們可能管自己叫哢噠噠…”洛洛在說出這個比起名字更像是螯鉗敲打的擬聲詞時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


    這也不怪她,對於使用有節奏的敲擊聲溝通的物種來說,哢和噠兩種看似接近的聲音裏可能就包含著無窮的變化,所謂的哢噠聲在人類聽來隻是響動,在它們的語言中可能就是一切的真理。


    “沙殼人,我覺得我們可以這麽稱呼它們。當然在它們的語言裏它們應該被稱為哢噠噠,或任何類似的稱呼。”起司明白舞女表達中的窘境,她必須要轉譯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言體係,甚至其中一方還不是人類狹義上通過發聲器官來表達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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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中必然會出現很多問題,這不僅是對洛洛感受能力的考驗,也是對她掌握自身語言,來盡可能的表述那些不符合常規邏輯的概念和思想的本領的考驗。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每一位先知都必須掌握的能力,即將不可描述化為可以言說。


    “好吧,沙殼人,聽起來還挺貼切的。總之,它們確實是這裏的原住民。根據它們的描述,這片沙洲本來應該是藏在水麵下方的凸起,河流中衝刷下來的東西會在這裏沉澱,沙殼人就是以此為生。我們眼前的這些沙殼人是族中的戰士和收集者,正常情況下,它們的工作是在沙丘的表麵收集食物,以供養沙地內部的族人。”


    經這麽一說,確實可以看到,許多的沙殼人在撿拾起食物後並沒有立刻吃掉,而是將其送到背後的螺殼上。那些螺殼上的凸起物像是卡槽般將大小合適的食物碎塊夾在其中。


    值得注意的是,並非所有沙殼人的背上都有合適的凹槽,所以在一些個體的甲殼上能明顯看到人工鑿擊的痕跡。這讓人很容易想起那些因為要從事特定重體力勞動,導致身體出現畸形的勞工。事實上,在許多較為原始的地區,保持部族生活的人類群落裏也有不少類似的習俗。這也算是一種適應自然的方式。


    “接下來的事和你們猜測的差不多,從某一個時間開始,沙殼人將其描述為動蕩之月。它們居住的水下沙丘出現了劇烈的變化,本來熟悉的地形變成了陌生的迷宮,好在族群內部的食物儲備足夠充足,才不至於出現問題。為了擺脫困境,它們組織了一隻遠征隊? 試圖探索迷宮結構,重新找到可以前往捕食地的通道。”


    洛洛看幾眼揮動著螯鉗的沙殼人,再轉頭向同伴解釋道? “它們說這支隊伍已經出征了很長時間,從感覺上來說應該有許多年了? 可我並不清楚它的具體時長。”


    時間感,這是和名字一樣微妙的東西。其實不光是沙殼人的曆法對於人類來說是個謎? 對於那些與人類交往最密切的種族來說,人類曆法也是如此。每個種族的平均壽命不同,對自然的理解亦不同。


    就比如精靈曆法中的一年? 實際上是許多個春夏秋冬組成的? 出於漫長的壽命? 他們可以在這些季節輪替中找到規律。而人類則不具備這種能力,大部分文明中? 人類的曆法都是與星空對應的,通過對日夜,季節的觀察? 人類得以總結出時間的循環規律並加以利用。


    作為施法者,本身的眼界就要廣於常人,他們當然懂得曆法不通這個道理。因此,沙殼人感覺中的漫長歲月,對於人類來說可能隻是幾個星期或者一個月而已。這是一條沒有參考性的消息? 至少在他們對沙殼人的時間觀念沒有深入了解的現在是這樣。可緊接著? 洛洛的表情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它們說,在探索期間,出現了許多人手的折損。那些消失的沙殼人有一部分是前往了我們之前來的岩地,另一部分則是前往了其它地方。雖然它們不能確定使族人死亡的具體原因是什麽,但它們希望我們不要靠近這兩處,那裏很危險。”


    言止於此,舞女的表情說明她猜到了沙殼人所指出的第二處禁區裏存在著什麽。


    “它們發現了祂。然後被吞噬了。位於地麵之上的邪教徒沒法發現沙子下麵的殼人,能做到這件事的,一定是非人之物。也就是,我們的目標。”灰袍平靜的說道,他的目光在沙殼人的身上遊弋著,思考這些突然出現的生物究竟可不可信。


    它們所說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前言真實的基礎上,要是它們打一開始就是抱著惡意表演到現在,欺騙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情。真話?謊言?叵測啊。每當這種時候起司就開始希望阿塔和她的魔劍在身邊,破誓者的能力應該對這些沙殼人也有效力。


    不行,在認識女劍士之前,難道他不知道世上有謊言嗎?依賴魔劍這種事對於一個灰袍來說是會被同門笑話的,答案必須經由自己之手去尋找,投機取巧也得是在融會貫通之後。


    思考吧,推理吧,然後通過構建起的邏輯之塔來確認眼前之物所說言語的可信程度。這才是灰袍的所為和風格。


    “你覺得,有幾成可信?”薇婭突然開口問道,她很可能是想到了和起司一樣的問題,隻是她沒有像起司那樣嚐試獨自給出答案。


    和灰塔不同,萬法之城的法師們更擅長團隊合作,他們很清楚的認識到個人經曆與經驗的限製,也清楚最好的彌補這個短板的方式,就是將不同者的意見相互交融碰撞。


    “無從判斷。”灰袍說著站起了身子,輕輕抖落砂粒,


    “沙殼人的出現沒有前兆,洛洛的翻譯亦不可絕對保證,所有的線索都是建立在不穩定的基石上。我可以給出十種見解來證成它們話語的可靠性,亦能用十種見解來反駁每一個觀點。因此,無從判斷。但無從判斷本身也是一種判斷,它至少意味著一件事。”


    “我們仍然擁有更大的選擇餘地。而不是隨著線索的堆砌,將自己的理性綁定在合理的道路上。”女法師很快說出了起司沒有說完得那句話。


    她的反應讓灰袍不自覺的投來目光,他不止一次從這位女性身上感到了默契。這種默契並非來自什麽奇特的共通性,它出於相似的思考方式。


    灰塔的教育真的是從男巫一脈來的嗎?那為什麽,自己的想法會和萬法之城的法師不謀而合呢?對於這些困擾,起司選擇暫時擱置。


    “問問它們願不願意告訴我們第二個禁區的方向。它至少可以拿來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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