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七試圖將妮娜從牆壁上解救下來,一個原因是她的樣子真的很淒慘,而更緊迫的原因則是因為他看到女血族被釘在牆壁上與牆壁緊貼的部分,已經有了金屬化的痕跡。


    破魔釘,沒法殺死吸血鬼,可要是魔法將她轉化為了金屬雕像呢?要是礦洞中彌漫的煉金術將構成妮娜身體的所有物質元素都轉變為了其它的東西,那她還能算是活著嗎?


    思考這種問題不是尋劍者的強項,他也不想知道答案,眼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將女血族從牆壁上弄下,隻要脫離牆壁,轉化應該就能停止。


    沒有更多的考慮,他握住了鐵釘伸出來的部分,隨即就被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所吞沒。恐懼,難以言表的恐懼,像是黑夜裏突然躥行而出的野狼,將劍七撲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用鋒利的獠牙撕開他柔軟的喉嚨,任憑溫熱的血在風中凝結成冰。


    他僅僅隻握住了那鐵釘一瞬而已,一瞬就已鬆開,心跳和肌肉的緊繃感卻如同剛剛奔跑了好幾十裏地一樣。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雙目無神的睜大,沒有刻意聚焦在任何一個事物上。直到妮娜沙啞低沉的嘶吼喚醒了他。


    女吸血鬼用最後的力氣吼叫著,她想要掙脫腹部的東西,她能感受到背後正在變的冰涼,某種可怕的轉化正逐漸蠶食著她本該不朽的生命。


    與此同時,腹部的鐵釘如同一個放大器般放到了她的恐懼,那種對死亡的迫在眉睫又一次擁抱了這個逃過了自然輪序的生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我…”


    劍七使勁甩了甩頭,將殘餘的心悸壓下,他努力的根據吐納之法保持著呼吸,平穩身體的各項騷亂。妮娜的臉,已經沒有了之前美麗的樣子,在極度的痛苦與恐懼下,野獸的特征與人的樣貌相互重疊,她的嘴巴凸起,像是狗的吻部,蒼白的皮膚上開始出現明顯的紋路和細密的血管。


    但這些沒有讓尋劍者放棄她,因為她的眼睛,準確的說,是那兩行留下的眼淚。


    氣,在身體中流動,奔走,如馬,這馬絕不可脫韁,脫韁,就是走火入魔逆流心脈。


    手,再次握住鐵釘,恐懼又一次凝結成宛如真實的壓迫,好像麵前的妮娜突然變成了滿頭毒蛇的怪物,用她螃蟹般帶有螯鉗的手一下子夾住自己的胳膊,接著將一對對毒牙咬在身上,將致命的毒液注入軀體。


    劍七忍住了,靠他自己那一點說不清的頑固的清明,和胸口玉符中的清氣,他緊皺著眉頭,運起全身的力氣,試圖將鐵釘拔出。可是,分毫未動。那鐵釘刺入女血族身體太深,難以想象是怎樣的機器才能帶來如此可怕的穿透力。


    不行,今天他非要將這東西拔出來!


    氣在流動,千萬匹奔馬從山坡上衝下,帶來如浪潮般的塵埃,劍七的意識被裹挾在那千萬匹奔馬中,他嚐試著成為它們的馬首,卻發現找不到一個領頭的位置。


    恐懼,凝成了山穀,逼迫著馬群朝著狹窄的縫隙前進,而縫隙的前方,是萬丈的懸崖。尋劍者努力的呼喊,揮舞著他的肢體,想要讓馬群改變方向,但他不論怎麽做,都沒能阻止它們進入山穀,馬入狹巷,再難回頭。


    眼看著,它們即將墜入穀底,山間卻吹來一陣清風,風中有獅子的吼叫。在那一刻,他懂了些什麽。


    於是在下一刻,奔馬化為了塵埃,塵埃毫不受影響的飄過了懸崖,在對麵廣闊平坦的地方重新化為奔馬。劍七發現,他不必去找一個地方作為奔馬的馬首,因為這千萬匹的奔馬,實際上都是他。


    這一悟,氣之運行便再無阻礙,他微微一笑,運功倒用小淩虛步。原本應該作為前進突轉之法的七步化為沉重後退的七步,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如同萬斤的鐵球落地,發出不可聞的沉重碰撞。


    如此,碰撞產生了七次,在第七次中,鐵釘被他生生從牆壁和妮娜身上拔了出來。


    劍七向後一躺,雙眼看向上方的閃耀著光芒的水晶礦種,好像將平生所有的力氣都用完了。可他體內的氣並沒有因此而渙散失控,相反,在此極虛弱的時候,有新的氣從身體的不知名處緩慢升起,像是來自活水源頭的甘泉,緩慢卻穩定的滋養著這具幾近幹涸的軀殼。


    不過這不意味著他安全了,因為在拔出鐵釘的同時,他就要和一名受了嚴重傷害且精神極度不穩定的吸血鬼同處一室。在許多故事裏,本以為自己可以良好控製自身的血族第一次失控,都是在這種情況下。


    妮娜的雙眼通紅,獠牙已經完全伸出,做好了啃食任何具有血液生物的打算。她背後的蝠翼因為轉化魔法變的更加殘破,在從牆壁上脫離時撕破了更多的部分,加上腹部駭人的缺口,與其說是吸血鬼,現在的她更像是墳墓中跑出來的活屍。


    身體上的損傷會極大激發血族的吸血欲望,這是無法被壓製和控製的。伴隨著肉體上的嚴重損傷,妮娜不可避免的將目光投向了已經全無行動能力的劍七身上,那具經過武藝訓練打磨出的年輕肉體中奔湧的生命之力沒有任何吸血鬼可以拒絕。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的犬牙已經貼在了劍七的脖子上,而後者什麽都沒有說,表情異常的平靜,仿佛已經認可了她的行為。


    本該刺進去的獠牙,消失不見,拖著沉重的傷勢,女血族化為一團濃鬱的煙霧朝著來時的方向飛去。她沒有選擇劍七作為食物,可能是僅存的理智或其他說不明白的東西在發生作用,但對於那些對自己見死不救的家夥,她就不會那麽仁慈了。


    片刻之後,當劍七終於恢複了些力氣從地上坐起來時,妮娜也回到了他身邊。


    白暫的皮膚從衣服的破口中顯露出來,看不到任何傷痕,就像它從來沒有被破壞過一樣。女血族的麵容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樣貌,背後受傷嚴重的翅膀也收回了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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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緩步走到劍七身邊,坐到了他的背後。兩個人背靠背在礦洞中良久無語。


    “他們死了嗎?”劍七打破了沉默,他的心跳聲通過接觸能清晰的傳達到對方的感受中,而他卻隻覺得背後一片冰冷。


    “我給他們留了口氣,他們要為懦弱付出代價,幽河的懲罰不會比死亡更輕鬆。”她輕聲說道,胸腔內細微的震動傳遞到劍七的感知裏,


    “我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一定會死在這裏。哪怕是現在,我依然能感覺到那些恐懼還盤踞在我的意識中,我可能會做很長時間的惡夢。”


    “惡夢終會過去,冬天的積雪會在春天的微風裏消融。你會沒事的。”劍七在聽到他們還活著時鬆了口氣,就像他說的,隻要人還活著,總有機會走出陰霾。


    “但那要花上很多時間,我們,我是說血族的時間觀念跟人類不一樣,今天的陰影可能要困擾我幾十年。隻有一個方法能讓它快速消失。”


    劍七沒有說話,他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意思,但不打算接續。


    “我的痛苦因為你結束,如果你能常伴在我身邊,那些惡夢就不能傷害我。所以現在,我邀請你,接受我的初擁,成為我的伴侶。榮格先生會允許的,他一直希望我早日擁有親人。”


    尋劍者聽了這話,又沉默了片刻,他緩慢的站起身,用鐵棍支撐著身體。然後轉頭和已經起身的妮娜對視。


    “在下不勝榮幸,但劍某尚有宗族,高堂,親朋,恐不能常留於此。況,生老病死,春秋冬夏,此自然之輪序,在下不忍遺棄。承蒙錯愛,可還請我拒絕。”


    妮娜並不吃驚,她不是第一次試圖勸誘劍七接受轉化,隻是這次最直接。女血族伸出手,在劍七以為她惱羞成怒時撫平了尋劍者衣服上的褶皺。


    “十年,你救我一次,我等你十年。十年內,我都會保留自己的初擁,隻要你開口,我都會接納你。記住這個約定,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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