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覆水難收,破鏡難圓,還有人說朝華不再,時不再來。究其細微之處,究竟是什麽讓我們無可奈何的承認發生的事情不會消失的呢?答案其實很簡單,就在平靜無波的湖麵上。


    如果說湖麵作為上一時刻世界的隱喻,那麽投入其中的石子就是發生在這一時刻的變化,而引發的層層波紋便是下一時刻的影響。覆水難收,並不是說水潑出去就收不回來,而是當水離開了盆,其中的每一滴水珠就迫不及待的與盆外的世界構成了新的關聯。


    滴落到沙地上的會順著縫隙流進去,滴落到布片上的會滲透進布片中。還有的細碎的水珠,在脫離了群體之後便會在空中蒸騰,消失為無形狀的水汽,水汽再和著微風一吹,自然無處可尋。


    這還是人眼能看到的部分,還是人能明確說出開始時刻的轉變。更多的時候,轉變是從無法確定處開始,如樹狀圖般向外以幾何倍乃至更快的速度擴散出它的影響,而我們用來描述這種刹那便有無數變化,須臾便已天翻地覆的世界的方法,就是時間。


    時間從來不是確實存在的,它是一種代稱,除非你相信在我們能感受到的物質世界之外,還有另外的層次世界,在那裏,我們的時間就像景觀水晶球裏的虛假景象一樣,隻能在有限的空間和狀態中流動。


    可就像所有一開始被創造出來作為代稱的東西一樣,時間也被人們從模糊的抽象描述轉為了實實在在的標準。無論是法師還是農民,他們都有自己對時間的敏感點,從藥劑反應的精確計時,到種植穀物所需要經曆的四季變化,人們開始將日月的輪替也歸於時間的偉力,本末倒置了描述現象所用的概念和概念本該指代的現象。


    時間沒有它聽上去那麽真實,真實的是變化,是樹木內增加的年輪,是孩童新長出的牙齒,是果實的成熟與種子的萌芽。


    煉金術的本質,是物質的變化,是事物的內在聯係,是對它們的認識和利用。不過認識到何種層麵,將會直接決定一名研習煉金術的施法者能利用到何種層麵的資源。


    作為一名灰袍,工坊的真正創建者,製造了兩枚煉金骰子的煉金師不是尋常的煉金術士可以比擬的,他所認識到的物質,元素,都和尋常施法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這使得他的造物可以發揮遠超世人想象的神奇力量,就比如劍七和妮娜正在經曆的一切,他們正在目睹這座工坊的誕生。


    或者說,是在逆向目睹它的誕生。就像是畫片故事中先給你看了最後的畫麵,接著一張一張的倒退回去。地麵的異狀隻是開始,它很快蔓延到了牆壁和肉眼無法看到的更加深層的地方。隨著起司在暗室中的操作,不自然的礦洞牆壁開始崩落,各種礦物製成的碎渣從上方掉下來,卻在砸到人身上之前就變成了無害的清水或煙塵。


    那些看起來造型駭人的詭異雕塑,也在這種轉變中顯露出它真正的模樣。裏麵有著嬰兒胚胎的琥珀,實際上隻是一片雞蛋殼,與其有著暗紅色線路連接的女人形象,則化作了幾片飄散的雞毛。魔窟正在向另一個方向變化,而那才是它實際上本該是的樣子,隻不過之前這些物質都被轉變了而已。


    “這些,都是幻覺嗎?”妮娜看著周遭的變故,像是感歎般呢喃道。她無法想象那些真切到不能再真切的物體隻是欺騙人感官的把戲,它們實際上是另外的東西。


    “不,這些都是真的。後者的真實,就像前者的真實,二者別無二致。”


    劍七之前養傷的時候聽石老和漁翁講過一些武學體悟,據他們所說,氣的修煉到達一定境界,便會發現自己身上周天之氣的源頭,也就是呼吸吐納的源頭,即廣大的世界。


    當這種境界達到的時候,內外無二,人與外在有別而無別,身上的皮膚毛孔都可以呼吸,餐風飲露就能維生。當然,兩位老者到沒到這種境界,他們也沒說,隻是向劍七有過那麽一個廣大的描述。


    那描述在此時產生了作用。劍七手裏捏著雞蛋殼,他意識到,如果按照氣功的說法,世間萬物皆為一氣所化,那形態性質的區別也不過是氣的清濁顯現,雞蛋殼的存在不會比琥珀真實,相反,在法術的作用下,它也確實變成了貨真價實的琥珀,那時的它同樣不比現在的樣子虛假。


    劍七觀看著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悟。在他的腳邊,地麵重新變回普通尋常的木質地板,一些地方還翹起變形,隨時都有可能有老鼠跑出來。他伸手觸摸著一塊鐵礦,那塊礦石在他手中化為一枚銅幣,上麵印著的陌生人頭和文字異常清晰。沒過多久,陰森的礦洞就變成了普通的走廊,兩側堆積著介於垃圾和雜物之間的各種東西,看起來雜亂不堪。


    “看起來已經不需要搬走他們了。”尋劍者走到妮娜身邊對她說。後者一臉驚慌的看著他,因為在女血族的感知裏,劍七的輪廓出奇的模糊,必須結合視覺和聽覺才能確認這個人類站在自己身側。


    這意味著如果劍七願意,他可以避開血族對血液的感知,偷襲到她。這能力會讓他成為遠近聞名的吸血鬼殺手。


    好在,劍七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現在還沉浸在剛才的感悟中,心裏的思緒出奇的簡單又出奇的複雜。這一次突襲工坊,他可能才是受益最多的那個。


    既然暫時不再有危險,兩人也沒有再停留的打算,他們都想回去看看起司究竟是怎麽幹出這樣不可思議的事的。而當他們返回工作室的時候,一個之前不在屋子裏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房間中,和控製著人偶師的魁首呈對峙之勢。


    在這個時候有能力也有動機進入工坊的,榮格首當其衝。敞開的房門讓這裏成為了吸血鬼可以隨意進出的房屋,其內爆發出的魔法能量又令人不安,權衡之下,幽河之主選擇親自前來,看一看裏麵究竟是怎樣一個洞天。


    洞天自然已經稱不起了,工作室裏的設備正在和礦洞的牆壁一樣逐漸變成木質的桌櫃,那些閥門儀器化為了鍋碗瓢盆,甚至裏麵還有半塊沒吃完的麵包,依舊保持著被轉化前的樣子。


    人偶師長大了嘴巴,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又一次昏了過去。魁首無奈的扶住他的身體,同時要戒備榮格,那隻異瞳的目光還不可控製的被那間暗室所吸引。所有的線都指向那裏,顯然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和那枚骰子與操縱它的灰袍有關。


    與此同時,起司在暗室裏卻出奇的輕鬆,煉金師是個奇怪的家夥,他的造物很多都不需要魔力來操縱,隻需要理解方法,哪怕是普通人也能運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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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讓同為灰袍的他省去了許多麻煩,他現在要做的,隻是將骰子逆著投擲出去,讓它的每一次滾動完全顛倒過來。而顛倒的依據,則被保存在那枚已經化為了操作台的小骰子之中。換句話說,那枚小骰子除了作為煉金師知識的結晶之外,同時還有備忘錄的效果,這種做法,不可謂不周密。


    就像料定了自己會不久於人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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