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見昏黃燭光下的她笑意款款,氣色不差的模樣,才稍稍放心,爾後笑道:“朕聽聞你胃口不好,特意帶了些桃花酥來,你來嚐嚐。”


    璞玉微微一愣,不知他怎會有如此聽聞?低下臻首,轉念一想,才恍然醒悟。


    她在晌午時分喝了那濃稠如墨汁的湯藥,滿口皆是那苦澀味甘的藥味,玲瓏又是顧及她初初醒來不宜魚肉大葷,故而,晚間菜肴皆是清湯素菜,樣式雖是精致,可入口卻是寡淡無味,吃了三兩口便命人撤下。


    玲盯與她說過,她昏睡不醒時,他常常守在她的身旁。昔日他們兩人分坐棋盤兩頭對弈半日時光,這期間陸陸續續送來的奏折便在案牘上摞成了小山丘。而今他守在她身旁一日,那些源源不斷的奏折又該是堆疊成何種樣子?然而他在這般繁忙下,還聽聞了她的瑣事,必是有心而為。


    她笑著,婉聲道:“皇上派人監視臣妾!”不是疑問,是肯定。


    他笑道:“此言差矣,徐涇一直光明正大的留在淨玉閣內,何來監視一說?莫非玉兒並未看見徐涇?”


    邊疆戰事越加迫切,他不得不前往處理,而她尚在昏迷,這般離去,終究不能安心,便讓徐涇留在此處,有任何風吹草動時能及時通知他。


    她醒來後,就讓其他人去殿外候著,確實不曾知曉當時有誰在殿中,璞玉麵上一熱。


    隻見他笑意盎然,忽而大悟,她背上有傷,需得麵朝被褥而睡,根本無法看見殿中具體有何人,他曾守在她身旁,他也是知曉的。


    她微微頷首道:“皇上特意而為,臣妾又怎會知曉。”


    他伸出右手修長的食指,輕輕一刮她的鼻梁,笑著打趣道:“還好未被嚇傻。”


    她彎起眉眼,笑得歡快,道:“若是臣妾癡傻了,皇上便會不要臣妾麽?”


    他沉默片刻,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道:“應該是不會要的。所以你時時刻刻都要好好保護你自己,別再讓他人傷到你。”


    璞玉微微一愣,他對她的情意,她不是看不透,隻是一想到宮闈之鬥,心頭便萌生退卻之意,時常暗自叮囑自己要守住心,他再好,終歸不是她的良人。可心若能輕易守住,這世間又怎會有傷心人?


    曆經這次生死險境,她決意跟著自己的心走往後的每一步,哪怕最終落得慘淡收場,她也不會後悔。


    一旁的宮人已是食籃中的桃花酥一一擺好,又悄聲退到殿外,順手將門也掩上,偌大的殿中,隻剩他們兩人,兩人皆是靜默。


    桌上的桃花酥也是她所熟悉的,糯白糕點正中之處泛著一點嫣紅,恰似素白畫紙上一段孤芳自賞的桃花,這便是任他人千般模仿也模仿不來。她拿起一塊桃花酥放入口中,味道一如從前,勾起舊時的記憶。此時站在她麵前的他背對著燭火,一身青衣,長身玉立,帶著一絲安逸與溫潤,時間潺潺似流水,平靜無聲,卻無時不在緩緩向前,她好似又遇見那年春日桃花林中初遇的那個他了。


    那時春光大好,桃花如火如荼的開著,陽光正好,今夜秋風清秋月明,庭院中滿園繁華已然落盡,景不是當日之景,而物與人一如初遇,她恍若回到那時桃花林中,怦然心動。


    她向前環住他的腰,頭埋入他的懷中,婉聲道:“臣妾多謝皇上。”多謝你在我最危難時,不顧一切相救;多謝你記著我偏愛的桃花酥;多謝你的提醒。後半句她並未點明。


    因為她知道他城府極深,知曉的東西更是比她多上許多,故而,她從未曾擔憂過他不知她話中的深意。


    他左手虛虛地攬著她的細腰,望懷裏帶,下額抵著她的額際,右手輕撫著她的墨發,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在出聲,靜默著摟著璞玉站在窗下。


    燈火如豆下,兩人的身影重疊了一起,落印在一旁春日桃花盛放,花團錦簇,燦若霞雲的屏風上,好似一人獨立窗前。


    璞玉心中輕輕一顫,好似被這自窗下輕緩徐徐吹入屋中霜霧般涼意的秋風拂過心頭,有種若能這般與他相擁至白頭,也是此生無憾了罷的錯覺。


    她喜歡東集市王大娘的桃花酥不僅是因為她家的桃花酥清甜可口,更是豔羨於王大娘與王大伯數十年一日與恩愛相守,不顧貧窮富有,隻是朝夕相守,同看日頭東升西落。


    她的心中期盼著能與她喜歡的人結發為夫妻,恩愛不相疑,朝朝暮暮相約相守至白頭。,奈何偏偏遇上了他。過往的她,曾經一味否認,或許能瞞過眾人,可終究是瞞不過自己,此時真是的心跳。


    她還是守不住對她的心,這次她也不願在苦守。


    窗外明月已是隱在雲層中,辨不出時辰,殿內隻剩一隻明明滅滅的昏黃燭火,宋瑾就著如豆的燭光低頭看向懷中的人,隻見臉色白得駭人,額頭上盡是細細密密的汗,眉頭緊蹙,道:“玉兒,醒醒。”


    璞玉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茫然的看著近在眼前低聲呼喚著她的他,豐神俊朗,眼眸黑如墨玉,膚色好似上好的白瓷,與夢中的他一模一樣。


    他替她擦去臉上的冷汗,低聲寬慰道:“做什麽噩夢?”


    她斜倚在他的懷中,聲音輕軟,好似秋夜縈繞隱約的桂花香:“夢到臣妾再次被人拽如水中,然而皇上在湖邊看戲。”


    噩夢中她再次被人拖入水中,那時的他卻在岸上與他人溫言笑語,佳人環繞,對她的大聲呼救恍若未見,心中竟比那時還要痛上幾分。


    他伸手為她理了理鬢間淩亂的散發,歎息道:“夢而已,不必害怕,隻要朕在,朕會護你周全的。”


    聞言她隻是靜默不語著闔上了眼皮,這是他給她的承諾,然而她恍若未聞。


    她需要時間思考,他便等著,等她將一切思考清楚,從一開始,他就不願意逼她。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這樣一個隨性灑脫的她,若是活在宮外,此生必會十分精彩,可是偏偏她入了宮,他遇見了這樣的她。


    他等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她已經睡覺,她才悠悠旋首,與他四目相對,認真而堅定道:“籬笆十裏,青瓦灰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質樸閑適生活是曾經的我日夜所期盼的,而今這些卻遠遠抵不上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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