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過去,很快就是白露。


    我現在,已經對於季節和氣候的變化非常敏感了。


    尤其是那一夜,在猝不及防之間聽到了父親傳遞給我的話語,各種各樣的情緒湧上來,使我在極度的激動之後,一下子陷入了異常的疲憊。


    以至於接下來的許多天,我都無法正常地入眠,每天的睡眠隻有兩三個小時。我的腦子裏翻來覆去顯現的,都是父親所說的話,每一句,每個字,我都細細地咀嚼,反複地體味,直到現在還感覺暈暈乎乎如在夢中。


    不過,這樣的奇妙感受反倒讓我的知覺變得敏銳,連日複一日氣溫極其不明顯地轉涼,都能體察得一清二楚。


    忽然聽到的父親的話語雖然也勾起了關於分離的悲傷,但是更多的是更奇妙的東西——我感覺好像一下子有了力量。


    原來我一直不是一個人,從來都不是。原來這世上有些人在沉默不語地愛著你,為你的利益考慮,卻不需要回報、理解和感激。


    我的父親是任性的,明知道我極有可能繼承他的天賦,卻執意希望我擁有平凡而快樂的童年甚至是青年時代。我的二叔討厭這樣,但他卻在我父母死後,為了防止我的血緣覺醒,毫不猶豫地將我一腳踹出了家門。


    這意味著二叔寧可我恨他,也希望保全父親為我留下的這來之不易的寧靜吧?


    現在,當我真正開始了與食人妖魔的戰鬥,盡管隻有短短的幾個月時間,我仍然覺得那些戰鬥和痛苦極其漫長。戰鬥時我也會受傷,覺醒的血液讓傷口快速地恢複,但是那疼痛的感覺是不會有什麽改變的。而且,我也不喜歡殺戮,無論對方是什麽,也無論他們選擇什麽樣的生存方式,剝奪生命都是一件殘忍的事,是我最討厭的。


    隻是這短短的時間就讓我體驗了如此多的痛苦,那麽從一開始,就接受了作為捉妖師的身份而日複一日地守護著人類的他們呢?


    與他們相比,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實在是過得太幸福太安寧了。


    所以此刻,我比任何時候都平靜,又比任何時候都心潮澎湃。我原本以為這是一個無情的世界,連自己的親人都無情地拋棄了我,我所體驗到的溫情,居然是在一群陌生的妖身上得到。但是現在,事實證明,我所擁有的,遠比自己了解得還要多。


    不知道我們的世界將會變成什麽樣,也無論我們的努力最終能不能換來一個好的結果,我都比任何時候更加珍惜現在的分秒。就算現在每一天的生活裏都充斥著戰鬥,也仍然屬於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寧靜。


    所以,在無聊齋學到的一切,那些繼承了古老傳統的日常,即使是現在這樣的特殊時刻,我也並沒有放下過。


    “麗卿姐,咱們去采藥吧!”


    麗卿正在喝我泡的茶,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她眯著眼睛,看上去很愜意,像一隻慵懶的貓。


    這個時候的茶很好喝,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由於在家中的日子裏泡茶待客談生意屬於生活中必要的一環,所以我的泡茶技術是相當不錯的,無聊齋的各位都對我泡的茶讚歎有加。


    這一次的茶能得到他們的青睞,令我的心裏倍感安慰。


    因為這一次的茶是我自己炒的。


    一年之中,有兩個時段比較適合喝茶,一是春季的清明穀雨,第二個就是秋天的白露。


    就像人類的成長一樣,茶隨著時間的變化,四季的變遷,也一樣是會變的。


    春天的茶,無論是明前茶還是穀雨茶,都有一種春天般的嬌嫩。味道淡淡的,清新撲鼻,喝到嘴裏有種讓人激動的味道,仿佛一切如新,充滿青春的氣息,充滿活力,覺得一切充滿希望。


    但是這樣美好的茶,唯一的遺憾就是很不禁泡,一兩泡之後便滋味全無,能夠享受到的早春的味道,果然就像青春年華一般珍稀而易逝。但是秋茶就不一樣了,它的味道變得綿密而悠長,即使幾泡之後,仍然可以保有餘韻。


    以白露為界,白露之前采的茶叫早秋茶,之後的為晚秋茶。茶樹經曆過夏季酷熱的洗禮,在秋季又會重新進入生長佳期。這個時候的茶,不會像春茶那樣嬌嫩,也不會像夏茶那樣生澀,味苦,而是不知不覺地形成了一種濃鬱、醇厚的獨特味道。


    就好像是經曆了漫長的熬煎,本來有一肚子的苦楚,卻漸漸地由於洞明世事而變得通透內斂,反倒不願意更多地表達。這大概就是“而今嚐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無奈和成熟吧。


    畢竟秋天過去,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冬天了。而這一年的冬天,想必會格外嚴酷。


    由於市場上已經沒人有心做什麽應季的秋茶了,所以我們隻能去自己采集。采集來的新鮮茶葉不能直接泡來喝,所以我就自己找來了方子,自己學著炒。


    現在看來,似乎效果還不錯。


    “不是剛剛采了茶葉嗎?怎麽又要采藥?”


    胡麗卿喝著茶,抱怨著,卻沒有什麽不耐煩的樣子。


    “不是有種說法麽?白露這一天,用十種名稱裏帶有‘白’字的藥材,煲雞湯來喝,似乎有著特殊的功效?”


    “嗯?好像確實有這個說法來著。”麗卿看上去若有所思,“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曾經試過一次。但是,那是多麽久以前了呢?”


    如果連她都認為是“很久”了,那麽想必真的是很久了吧,與我們的“很久”,必定不是同一個概念的。


    不過,想出十種名稱裏有“白”字的藥材,還要到合適的地方去采集,這種事情就好像遊戲一樣,是頗有樂趣的。這一類的事情麗卿通常不會錯過,更不要說是反對了。


    “我們一人來想一種吧,我把它們記下來。”我揚了揚手中的筆。


    “誒?我對藥材可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根本不記得它們的名字。這種事情還是立冬在行,你讓他來說,不要說十種,就是一百種他也能說得出來。”


    立冬確實精於此道。他在我們居住的院子裏種滿了植物,除了芬芳的花卉,還有很多種稀有的藥材。


    這些作為藥材的植物,開起花來也都非常好看。


    立冬擅於配製藥物,連我感冒時吃的中藥,都是他給配的。人們常說,感冒是沒有什麽特效藥物的,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星期左右才能好。但是立冬配製的感冒藥打破了我的常識,我把藥喝下去,蓋上被子睡上一覺,第二天保管身輕如燕,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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