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舉步就要走出大門,那吳堯篤已是氣得一臉通紅,不合有個聲音在後麵輕輕說了一句:“不知詩才橫溢張二郎,又準備了什麽樣的卻扇禮給孟家小姐?”


    那聲音似乎壓著嗓子說的,讓人一時分辨不錯是誰在說話。


    吳堯篤被此人一點醒,立即聯想到諸多事務,略一思索就叫喊了出來:“張信之!汝家貧如洗,可曾備有卻扇之禮?莫要欺我姨母家遭遇禍事,到時虛言欺騙,誆了我這妹子去!須知還有某這表哥在!”


    卻扇禮是什麽?在張哲所知的古代禮儀中,是一種女子出嫁時持扇掩麵的禮儀。而在這個時空卻還有另一層意思,是男方贈與新婚女子個人的一份禮物,與現代婚禮中極其俗氣的上車費、下車費一般無二。


    有一定層次的人家結親,都不會當人提及此事。因為這個卻扇禮是在洞房之中男子取走那團扇時送與自家娘子的,有的是財物,也有的是詩畫或者定情之物。隻有極為俗氣或者市儈的女方才會叫男方當眾獻禮。


    範夫子被這話氣得一個倒仰,但吳堯篤偏偏就還能勉勉強強的算得上一個女方人士,他說出這話來,隻要孟家父母、兄嫂不反對,就能代表女方的意見。而馬上就要身陷囹圇的孟家父母兄嫂此時看待吳堯篤的態度顯得極為複雜。他們聽到吳堯篤的最後一句“表哥在”也有些心思翻轉,竟一時沒有出聲反對。


    二老的想法是先委屈一下女兒女婿,此時給吳堯篤全了麵子,日後也讓女兒還有個能往來的親戚。卻忽略了吳堯篤話中最惡毒的一句,認為張哲拿不出卻扇禮或者拿出的卻扇禮上不得台麵。


    張哲有些不明所以,因為在他的理解中,卻扇禮不是一種禮儀麽?怎麽聽這廝說來,這卻扇禮好像還是一份新娘上轎錢?


    年輕的漢子正跟在自家郎君身邊,見他發愣,急忙在旁邊提點了幾句。張哲馬上就想到了原身攜帶的那半匹花布,原來是準備用做卻扇禮的。


    那半匹花布已經被他扔在耳房內了,此時去取?


    想到那根本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張哲微微有些臉紅。他下意識的往自己袖袋裏掏了一下,一根冰涼的金屬物品落入了他的手中。


    張哲立即轉顏笑了,好巧!真的好巧!


    那吳堯篤見張哲有些發愣,心中大喜,以為正中對方要害,再次陰惻惻的說:“你張二郎,堂堂男子,居然連個卻扇禮都拿不出麽?莫不是欺負孟家無人?!還是你張二郎就是個騙婚的小人,就想著我表妹那豐厚的嫁妝!”


    這話一出,別說孟家人就連趙典史都變了顏色。這話太過誅心,這姓吳的哪裏是什麽親戚,分明是孟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孟傳生急的一臉是汗:“表弟莫要亂說!”這話傳到張家去,叫孟小婉如何在張家做人?


    張哲摸到袖袋裏的那東西,心中已經穩了下來,對於吳堯篤的惡語並不太在意。但吳堯篤這話卻激怒了現場的一個人。


    孟家女郎!


    單手舉著團扇的孟小姐冷聲道:“某不記得有你這麽個不知禮、不懂時的表哥。”


    聽到心心念念的表妹這樣說自己,吳堯篤一時肝腸寸斷,嘴巴發顫卻再也說不出話來,被幾個同窗用力拉了下去。


    孟家女郎喚過陳媽媽,對著她耳語了幾句。


    陳媽媽頓時臉色大變,而也聽到了她這幾句話的孟傳生更是叫出了聲來:“妹子,這可如何使得?怎可不帶了那些嫁妝去!妹夫家本不寬裕,又多了你們幾口人,沒點財貨在手邊,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孟家女郎竟要舍了所有的嫁妝,淨身前往張家。


    陳媽媽和孟傳生一疊聲的勸她,但孟家女郎隻是搖頭,隻願帶著隨身的衣物和一些書籍去張家。


    所有人都看向了張哲。


    張哲看著這位才十七歲的女子,眼中的欣賞卻幾乎溢止不住。孟家遭難,根基已失。如果孟家小姐真的帶著許多的財貨到了貧窮無靠的張家,那才是真正的大難臨頭的征兆。


    屆時,有著孟家案子的由頭,衙役班頭、各方書吏、地方惡霸、甚至閑漢混子都會盯上張家夫妻,他們將再無一日安寧,甚至會有殺身之禍。就如同小兒持金於鬧市一個道理。


    張哲混跡職場多年才懂得這些,可誰知道這十七歲的花季少女居然也懂得!隻不過她雖然不說,但是範夫子、趙典史,甚至孟家老爺都已經看出了少女的顧忌。


    “如此甚好!”張哲一句定音,“我張家家資不豐,隻是耕讀傳家,多了這些財貨恐是取禍之道,不要最好。”


    聽到張哲這話,孟傳生和陳媽媽這才神色黯然的消停了下來。


    張哲把手從袖袋裏掏了出來,一隻金燦燦的金釵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這乃我張家傳家之物,正好送與娘子做卻扇之禮。”


    見到這隻釵子的造型和做工,全場人都看直了眼睛。


    這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明亮金色,明黃得耀目。一水明黃從頭到尾,不帶半絲瑕疵或者雜色。隔得近的人看的最是真切,那絕對不是金漆塗染,竟是用細密的金粉鑲嵌了整個表麵。


    離得最近的是陳媽媽和白鷺,她們看著這隻釵子具是一臉的迷醉。那每一顆金粉都大小一般無二,她們何時看過如此光滑圓潤的金釵?


    釵子中間那幾朵小巧的銀絲牡丹如真花般鑲嵌在天工一般的浮雲紋路上,釵子上頭是一朵盛開的六瓣金箔桃花,垂下如玉的絲線,吊著兩小塊一模一樣的心形玉片。


    這釵子著實是太美了!


    場中人裏,趙典史最是見多識廣,他敢斷定隻有大內最頂尖的高手匠人才能做出這種東西來。他看向張哲的目光愈發的柔和和熱烈了一些。這個張哲身後定然有人!


    白鷺搖著頭,不敢去接這釵子,她手腳有些不聽使喚,生怕摔了這東西,一百個她都賠不起這東西。


    還是陳媽媽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滿是欣喜的慢慢的、仔細的插到了孟家小姐的雲鬢之上。


    孟傳生背著妹妹出了大門,孟母的哭聲就從後方傳了出來。


    門口的簡單花轎不知被誰拆做了一堆木頭,散落了滿街。那趙典史的隨從正取了一輛孟家的篷車與張家的中年轎夫一起把那頭驢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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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篷車頂上,還被中年轎夫取了巷中散落的紅綢掛上,顯得喜慶了一些。


    孟傳生把妹子送上了車,就被衙役壓著往回走,而陳媽媽則帶著中年轎夫父子去裏麵取孟小姐的用具和書籍。


    張哲剛剛靠近篷車,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是範夫子端了一碗酒跟了出來。


    “新郎官出嶽家門,怎麽能不喝這碗酒,孟家夫婦央我送了來。來,張二郎,飲盛!”


    張哲恭敬的接過酒碗,就聽範夫子語重心長的指點他:“孟家夫婦愛女心切,並不是不通事理,無非是不想在此時得罪一門親戚而已。隻盼著你們夫婦日後能得到吳家的照看,看此情形,此事不提也罷。所以,汝莫要放在心上。”


    張哲端著碗拱手:“夫子教訓的是,嶽父嶽母愛女之心切切,如春蠶蠟炬,致死方休。小子自然省的!”


    範夫子笑了:“好個春蠶蠟炬,此喻不俗。可有典故?”


    “典故沒有,詩句倒是有幾句,請夫子品鑒!”


    張哲將酒一飲而盡,將碗送還範夫子手中,他輕輕敲擊車轅,高聲唱了起來:“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歌聲飄入院內,眾人相顧失言,這張信之的詩才竟是倚馬可待,而且這詩!絕妙!


    聽到這詩孟家夫婦立即哭成了淚人。


    張哲停下了歌聲,朗聲念出了剩下的四句:“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他對著門內大喊:“嶽父嶽母大人,千萬放心,小婿定不會負了二老殷切之意!某夫婦就此告辭了,請二老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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