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柳江流經武陵郡治下一郡六縣之地,在武陵郡境內灌注了兩個湖泊。較大的那個是柳葉湖,湖分東西兩部分,有一條人工大渠接通,大湖南北闊八十六裏,東西長五十多裏,均在武陵郡府治下;而東邊的小柳葉湖則在桃林縣境內,南北寬十二裏,東西長七裏,於去年被桃林縣改名叫做西湖。


    武陵郡內較小的另一個湖是沾天湖,南北闊二十裏、東西長十六裏,俱在桃林縣境內。沾天湖西側有一處島灣,名喚桃山島,此島與沾天湖西岸陸地隻有五六丈的間距。


    一道兩丈寬、七丈長的古老石橋連接了陸地與桃山島,島上有個村子坐落在島灣裏,名曰桃灣村,村民多以耕種和捕魚為生。


    張哲在這個時空的家就在桃灣村的東頭。


    桃灣村東頭地勢漸高,在一處青石岩層上,聳立著一處小院。三間半舊的瓦房,泛著草綠的青色。黃竹築成的籬笆爬滿了青藤,粉紅色的藤本月季爬滿了籬笆上下。


    房前有一顆老鬆,一隻單薄的風鈴花繞在了鬆樹的枝上,幾隻大紅色的風鈴花從鬆樹上垂下,在風中搖擺。


    小院後方不遠處,隱隱還有一處帶煙囪的矮房,似乎是一排黃土築成的低矮老房。


    一股山泉從小院後方十餘丈的山石上飛落,懸出一掛小小的瀑布,落入一方三四丈寬的小潭中。潭水潺潺,被一條石渠分成了兩股,大股匯入了山石後的十畝耕地間的農渠裏,小股潭水則淌過了小院的東籬下方,向南一路蜿蜒匯入沾天湖中。


    這地方委實不錯!張哲看著眼前“自己”家,生出了滿意之色。原身先父是個雅人,聽張五六說這些布置,都是當年老郎君身前一手操辦的。


    孟小婉下了車後,目光就被那三間瓦房小院給吸引住了。她本以為張家已經破落,三間瓦房應是破舊不堪。卻沒想到,當年公公的布置被人保存得如此完好。


    她是第一次來張家,竟發現張家的小院居然臨湖遙居,兼有鬆泉小瀑。雖無富貴之色,卻憑空自有一番耕讀雅味。似乎......不算差,還略有些小小的驚喜。


    陳媽媽在一旁看的仔細,微微鬆了口氣,低聲與她姑娘說:“張五六這一家世仆看上去都是勤快的,院子看上去拾掇得甚為齊整。姑娘對著張五六父子也就當做一般,隻是這張五六的婆娘是姑爺的奶娘,姑娘需上心些。”


    孟小婉點點頭,再次舉起了團扇掩了臉,臉色有些微紅。


    因為她此時才看清了張哲那風華絕代的......衣服。十八歲的男子比之當年十六歲的毛頭小子沉穩出色了太多。


    陳媽媽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周,隻在遠處有幾家的孩子在偷偷望著這邊,這裏竟沒有一點鄰裏之間辦喜事的熱鬧與親近。


    張哲走進院內,臉色也是微微一沉。


    院內擺了三張圓桌,款式不一,應是從鄰裏處借來的。每張圓桌上都有七八個菜,三葷五素在鄉間應該算是不錯。


    可三張大桌子邊卻隻坐了兩個人,張哲看著院內一地的腳印和椅子腿痕跡,這應該是一群人搬著自家的椅子一口菜都沒吃就全跑了。


    顯然,孟家遭遇官司的消息比他們先一步到了村裏,怕事的親友鄰居跑得隻剩下兩個人了。


    這留下來的兩位大約是一對父子,老的那個張哲還認識。正是在去娶親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自稱他堂哥的“老頭”。


    “看甚看?”老頭見張哲看了過來,沒點好氣的又夾了口菜,“若不是你爹是俺親叔,俺們也早走了。”


    張哲陪著笑對著他拱手:“哥哥盡管吃喝,吃好了給我見見禮。”


    老頭把筷子一扔,轉手就給了身邊正胡吃海喝的十五六歲少年一記巴掌:“餓死鬼投胎啊,沒見你叔娶媳婦回來了麽,怎的不叫人?!”


    那少年急忙抹了嘴對著張哲唱了個大喏。


    “不吃了,快點見過你的禮,我們也好家去!”老頭起身就帶頭往房裏走,這是準備由他主持張哲婚禮的意思。


    這時從後院廚房那邊,有個婦人一頭油汗的伸出頭來,揮舞著鍋鏟在窗戶裏叫罵了起來。


    “張修堪你個狗東西,什麽膽讓你敢做叔叔(堂弟)的主?新人都進門了,你好歹讓人吃幾口再忙乎。走什麽走?我們兩家三服未出,能掰扯得開麽,盡想屁吃!二穀坐下,繼續吃,別學著別家那沒出息的勁,跑什麽跑?喜事吃個席,還能吃出個臭蟲來!”


    這頓罵讓老頭臉上青白不定,想縮頭又有些不服氣,但是看到自家婆娘那股悍勁,他還是唯唯諾諾的嘟囔了幾句:“俺就說說,嚷嚷個啥?”


    張哲對著村中鄰友不辭而別本是有些不舒坦的,但是這堂嫂的一頓叫罵卻讓他心裏舒坦了許多,他分明還聽到了不遠處幾戶人家的關門聲,這就是堂嫂叫罵的效果。罵堂哥是假,罵那些離開的人才是真。


    “堂嫂,還忙個什麽,就咱們幾口人,這些菜就已經吃不完了。”張哲向著廚房招呼了一聲,堂嫂隻是用鍋鏟回複了他一下,還在悶頭做菜。


    一個麵色慈祥的婦人端著一碗湯走出了廚房,張三七急忙迎了上去:“娘,仔細這湯燙手,讓我來!”


    “郎君回來了,快快進去吧。我和林娘子還有最後一個菜就完事了。每桌九道菜,不管人吃不吃,這數目卻是不能少的。”


    這婦人大約就是張哲的乳母秦氏,她看著舉著扇子的孟家女郎,臉上都笑出了花來,有些合不攏嘴。


    秦氏擦了手,從裏屋取了條係著大喜結的紅綢出來,讓張哲和孟小婉一人牽了一端,大叫一聲:“新人進門了!”


    堂兄的兒子二穀子急忙從席上竄了起來,抱著一堆挑好的細竹扔進了一個火盤裏,不一會竹子爆裂的聲音響了起來。


    張哲牽著孟小婉往裏間走去。


    進了門,當頭是兩個披著紅綢的牌位。一個寫著“顯考張公伯南之位”,另一個寫著“顯妣陸太君之位。”


    靈位前擺著兩個喜慶的紅布團蒲,張哲牽著孟小婉到了靈前,然後都轉過身來對著敞開的大門。


    張修堪大叫了一聲:“一拜天地!”


    兩人在紅布團蒲上對著門外跪下,磕首;隨即起身,轉向靈位,張修堪又叫“二拜高堂”,再跪再磕;最後兩人互相對拜,張修堪扯著嗓子叫著“夫妻對拜”~~,“禮成~~!”


    這後這句禮成是在場觀禮的人一起大聲叫出的,讓半個村子都聽見了。


    陳媽媽和白鷺取了飯菜送到主房,與孟小婉一道進餐。而張哲則拉著張五六父子、他乳母和堂兄一家人在院子裏吃喝,飯菜味道雖然一般,但是氣氛卻逐漸熱鬧了起來。


    “二郎~!”忽然門口一聲喚,一個牙齒斑黃的老者領著三個有些不敢正目看人的漢子走了進來。


    “族長來了,快請上座!”張修堪喝的正快活,一見來人就以為是來吃席的,急忙熱情的相讓。


    “某卻不是來吃席的,”老者淡淡的尋了個幹淨的凳子坐了,那三個漢子都擠到了他的身後。


    張哲有些似笑非笑看著老者,這個族長似乎有些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二郎啊,我本不該今天這個日子來。隻是這兩樁事太過緊要,今日便尋你把事說明,免得誤了事,你要日後怨我!”


    張哲恭恭敬敬的:“族長請說,我都聽著呢。”


    黃牙老者對張哲的態度很滿意,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幾個人,用一種很“痛心”的語氣教訓起來:“二郎啊,這親啊你就不該成!我聽聞,你竟在官家人的麵前還認下了孟家這門親事。糊塗啊,你糊塗啊!那可是天大的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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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牙老者帶著惋惜和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把塗抹都差點噴到了張哲的臉上。


    “我這來得晚了半盞茶,你卻與那孟家女把堂都拜了!罷了,罷了,”他指著他身後三個正在訕笑的漢子,“這幾位你都認識,都是你未出五服的兄弟。你家裏還有十畝田地,速速劃到他們幾個的名下,免得公人上門收繳了去。他們幾個,都有我作保,你盡可放心。否則,田地歸了官家,你有何麵目去麵對你泉下的父母?”


    可惜這話隻好哄一哄傻子,一桌人都氣得撩了筷子。


    張修堪胡子一陣亂顫:“阿公,你今天喝多了吧?族人祖傳的田產也是隨意動得的!?”


    張哲嗬嗬一笑,唯獨他沒有放下筷子,反而又夾了一顆菜,美美的嚼了起來。


    這幾人怕不是早就等在門外,等著張哲與孟家女郎完了禮,這才蹦出來想虛言恫嚇,謀人田產,隻是這個算計卻太直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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