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內,陳媽媽正在與孟小婉鋪床。


    而孟小婉則已經脫去了日常的衣服,隻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衣坐在燈前,手裏正捏著一顆白棋,全神貫注的看著眼前的棋盤。


    孟小婉在孟家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和自己對弈,陳媽媽對此一點也不奇怪。


    陳媽媽鋪好了床過來,看到孟小婉在棋盤上黑白各隻下了十手,而她捏著棋子卻在沉思。熟知孟小婉脾性的陳媽媽便知道,此時的孟小婉並不是在思考棋路。


    “姑娘可是在想著姑爺的事?”陳媽媽輕輕推了她一下。


    孟小婉皺著眉:“我嫁入張家已經四五日了。來之前,會吃什麽樣的苦頭和委屈我都準備好了。可這人,卻有些讓我看不明白。”


    “夫妻本就是如此,”陳媽媽寬慰她,“時間久了,彼此之間也自然就熟悉了。”


    “媽媽不必說,這些我也懂,”孟小婉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神色複雜的看向了一牆之隔的書房,“雖然他浪蕩兒的名聲是我編排的,但是他從小如風似火的性子絕對瞞不住人。可如今,我這新婦好幾日都冷淡了他,他卻還是這般好說話。”


    陳媽媽奇道:“這豈不是說明姑爺真的是愛煞了姑娘。我說姑娘你也是,往日在孟家的時候,你那一副好脾氣怎的到了這張家就全變了?”


    “若是他還是之前那個性子率然的張二郎,我感他的不棄之恩,早就會放下這心中許多的牽絆,甘心做一個農家娘子也罷。”


    孟小婉的眼神忽然間充滿了疑惑:“可這時的他哪裏還是那個張二郎?且不說他這些日子吟的詩、哼的曲,我白日看了他放在書房中的手稿,就那一筆字,自成一派,已有宗方之望。”


    孟小婉忽然抱緊了雙肩,在炎熱的夏夜裏,她身上居然有了一絲寒意。


    “這樣一個謎一般的男子,詩書俱堪上品,卻甘受了這些年的浪蕩兒名頭,蝸居在這方寸之地。我委實看不懂他,便一再出言做狀試探。誰知這人竟如一方深潭,明明是對我起了怨懟,卻每每能淡然自解。”


    陳媽媽將孟小婉摟進了懷裏:“姑娘傻了不是,姑爺有才學,姑娘未來的日子才有盼頭。怎麽就迷怔了?”


    孟小婉將頭往乳母的懷裏靠了靠:“在迎親的那日,我第一眼再見到他,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會久逸泉野的人。他那句巫山滄海,固然拿住了我的心,但我也看得明白,與他這一輩子不知還要牽扯多少紅塵債事?”


    “乳母,我怕!”十七歲的孟小婉閉上眼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家中遭遇了這等禍事,許多事我本就已經絕了念想,可如今每每看到真實的他,我都會平白生出一些妄念來。”


    “姑娘既知道是妄念,我勸你還是早日熄了的好,”陳媽媽抱著她,忍不住也垂淚,“張家畢竟是小戶人口,姑爺也是這幾日才顯露了些,哪裏就能救得了我們孟家?”


    書房內,白鷺在替張哲洗腳。


    張哲自從穿來後,對孟家幾人中印象最佳的就是白鷺,這丫頭替他洗起腳來,手上一點都不偷懶。在現代的時候,從來都是他給女友洗腳,哪裏享受過這等家庭待遇,下意識的便對白鷺要少幾分防範之心。


    “姑爺,今日真的贏了那龔夫子?”


    “嗯,”張哲的腳在水盆裏被白鷺按得很舒服,便閉著眼輕應了一聲。


    “我們姑娘曾說,那龔夫子是本郡下鬼神局數一數二的人物,不想也輸給了姑爺您!”


    張哲突然一睜眼,他從白鷺話裏的那個“也”字聽出了一點東西來。


    “聽你這話,這龔夫子莫不是還輸過其他人?”


    白鷺先是扭頭偷看了一眼一牆之隔的正房,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可不是,就是我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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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有位真高手就住在隔壁,張哲便感到了一絲心虛,幸虧孟小婉剛才沒有拉著他下棋,否則他剛才那些話不是謊言也成了謊言。


    張哲立即岔開了話題。


    “今日來送琴的客人,是娘子的哪家閨友?”


    白鷺聽到張哲問這個,便收了笑臉:“哪裏是什麽閨友?分明就是個白眼狼!我家姑娘原來幫她不知凡幾,誰知道那人今天居然是奔著落井下石來的。”


    “這是怎麽回事?說與我聽聽。”


    正房內,陳媽媽替孟小婉放下了蚊帳,轉身正好看見了棋盤前的瑤琴。


    她略有些躊躇的自語:“既然將琴還了來,怎麽就偏偏不將琴盒也一並還了來?這琴可禁受不得幾日露水。”


    孟小婉聽到這話,便輕輕的把身子轉了過去對著牆,一時竟紅了眼睛。


    陳媽媽找了件幹淨的棉布衣衫蓋在瑤琴上,嘴裏卻沒忍住唾了一口那人:“一年前還求著姑娘為她謀劃才嫁與了那郭書生,出嫁添妝也是姑娘您對她最大方,聽得我們孟家遭了難,竟巴巴的趕著日子將姑娘贈與她的瑤琴還了回來,生怕與我們孟家扯上些許關聯,這人心怎麽都跟狼似的?”


    孟小婉暗自吸了吸鼻子,將自己的聲音放淡了:“我也不太怪她,她夫君今年便要參加郡中秋考,她也說書院裏都道郭書生今年是必中秀才的。可誰也沒想到宋家竟將事情謀到了學政上,與郡中學判做起了對頭。在外人眼中,我們孟家與宋家都是一路的糧商,她來與我表了明路,大家也都幹淨。”


    陳媽媽的鋪是一張單人竹床,她正要回鋪上,又看了看桌上的燈:“白鷺那丫頭怎的還不回來,伺候姑爺竟比伺候姑娘還上心?又不知她在打探些什麽?”


    “這等人也交得?”張哲冷笑了一聲,“八字還沒一撇,就先把朋友恩情都棄了,就這德行和名聲,我若是考官,便是考一百次也不取她丈夫!”


    白鷺附和:“姑爺說的極是,就是姑爺不是個官,否則定要教她一家子好看!”


    張哲笑道:“沒頭沒腦的說什麽當官,你道那官兒就是那麽好做的?再說,區區一個見風使舵、忘恩負義的童生,收拾這等人還需要做了官才能辦的了他麽?”


    白鷺喜道:“姑爺您是說您.....。”


    張哲偏偏攔住了她的話頭:“姑爺我可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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