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忍不住笑了,老道士這句脫口而出的“道友”,似乎是受到了驚嚇的原因,音量有點大,連二樓的陸先生也聽了個真。


    李玉樓突然覺得樓下的這幅畫風讓他的眼睛有點幹澀。


    在他麵前極為健談的老道,遇到張信之仿佛就變了個人似的。


    那老道惶然間看了二樓一眼,與張哲莫名其妙的胡扯了幾句,就急匆匆的大步流星的去了。


    張哲若有所覺的往二樓看了一眼,昏暗中看到了兩個人影站在那裏,大約裏麵有一人就是那李玉樓了。


    三七倒是好奇:“這老道做生意倒也勤快,這麽早來縣裏能找到主顧麽?”


    正巧這時,學衙的朱紅色大門開啟,兩排衙役提著白色的燈籠如雁翅般走了出來。


    “考生都聽真了,拿好戶籍題記,自大門左右而入。先於案上核對,後經差役搜檢入內!”


    “有僥幸的切記,搜出夾帶小抄五年禁考!袖袋、衣服邊、裏衫、頭發、鞋子、筆墨吃食,全部都要搜檢一遍!”


    張哲從三七手裏接過了燈籠和考籃,隨著人群正要邁步上前,卻發現前方地麵上已經被扔了一地細碎東西。


    紙片、布條、小冊子,場麵蔚為壯觀。


    兩排衙役之中,有一人不斷偷偷抬頭看向茶鋪二樓。


    陸先生馬上反應了過來:“李郎君,這個探頭探腦的差役就是汝的第三道關卡麽?”


    李玉樓躊躇一下,一時沒有回答。


    “果然,”陸先生見到那人主動上前攔住了周子迎開始搜檢,便確定了此人就是李玉樓最後一道關卡。


    “隻是此人敢擔下這麽大的幹係,構陷周子迎與張信之夾帶麽?”


    李玉樓聽出了陸先生語氣中的不虞,這才解釋:“哪裏就會走到那一步?說他們兩人夾帶,縣中不會有人信的,那樣不智之事,反而容易引火燒身。我不過是讓那人講一段這考場的軼事與他們聽一聽罷了。”


    “還是攻心?”


    “正是。”


    陸先生見到周子迎被那人搜檢之後,腳步竟有些虛浮,心裏也好奇起來。


    “什麽樣的軼事,居然能讓好好的一個才子變成這幅疑神疑鬼的樣子?”


    李玉樓卻沒有細說,顯然這種事更加上不得台麵。


    “先生少待,某也要進去了。”


    見李玉樓下了樓,這陸先生就好奇的盯著張哲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個差役又主動找上了這個張信之。


    張哲剛剛登記完,看到一個衙役身前正好沒人,就主動過去準備接受搜檢。


    誰知有個衙役竟一揮手,讓剛剛才被他開始搜檢的一個考生直接進去了,然後伸手就攔住了他。


    這麽有針對性?


    張哲眯了眯眼睛笑了起來。


    他帶的東西在家裏就被孟小婉和白鷺檢視過好幾次,在船中和馬車裏他自己也檢查過幾次,唯一要防備的就是會不會被人多放一些東西進去。


    張哲沒有抗拒,放下東西讓他搜檢。


    那人竟光明正大的從懷裏摸出一個小錘子來,就要將張哲考籃裏帶的食物敲碎來看。


    張哲皺眉,這麽惡心人?


    那人將張哲籃裏幾個煮雞蛋外殼全部敲碎,雪白的蛋白上染了一層鐵鏽。張哲不動聲色,隻冷眼看他施為。


    就在此時,一個書吏走了出來,一把就奪過了此人的小鐵錘。


    “盡弄些幺蛾子,怎麽不將你家的案板也帶來?”


    張哲抬頭一看,來人正是報名那日聽了韓家姑娘的唆使,曾經為難於他的那個書吏。


    這衙役是個老油條,本就是從縣衙裏臨時借調過來的,也一點不怕這學衙裏的書吏。


    “某也是為了這些學子的聲名著想,一時過了頭,哈哈,過了頭。”


    眾目睽睽之下,書吏也不好公然太過維護張信之,收起了那錘就轉身進去了。


    經過這麽一鬧,這個衙役對張哲的搜檢速度快了許多。


    他將考籃裏其餘的東西就隨意翻了一下,然後就在張哲的身上搜了起來。


    張哲已經做好了被這人再次惡心一次的準備,可誰知這衙役手上卻很規矩,隻是嘴裏卻在絮絮叨叨的說些考場裏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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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身上可有小抄?”


    “千萬抄不得啊,郎君可知這考場立在這裏有多少年了?”


    “一百六十年,都三朝了。您先轉個身,我搜搜袖子。”


    “這考場裏可什麽都有,百年前前朝有個考生帶了小抄被發現了,一時想不開,居然一頭就撞死在了裏麵。哎~~,真是冤孽啊。我聽人說啊,從此後這考場裏就不大太平。每次考試都會有人說,總聽見背後有人在問,可見著我的小抄了?......郎君切記,要是遇上了,千萬莫要回頭,也更不要出聲,被那東西纏上,這一輩子可就完了。”


    “郎君在做題的時候,如果感到脖子上有風,可千萬不敢動,動了就會出麻煩。”


    張哲微微來氣想笑,這等手段還真是下作,但卻一點都不犯規矩。


    這等手段要是針對的是那些真正的古人,在這昏暗的考場內,緊張的情緒下,說不得就能把人真的嚇出病來。


    張哲把燈籠提高了一些,對著那人木木的點了點頭。


    “這個事還真的有,我也聽說過許多次,隻是我卻一次都沒見到過。”


    那差役一怔,那人不是說這次是此人第一次參考麽?


    他冷笑一聲:“你第一次來,哪裏就說一次都沒見到過呢?等你多來幾次,再說這話不遲。”


    張哲把燈籠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下方,語氣突然變得尖細了些:“看看我的臉,我分明來了一百多次了,你怎麽就不記得我了呢?一百多年了,你.......,可看到了我的小抄?”


    那差役頓時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聞聲抬頭正好看見了張哲那張架在燈籠上的臉。燭火從下往上照著,一張臉上滿是陰森和木然。


    “親娘誒!”差役一屁股就癱倒在了地下。


    張哲聳聳肩,施施然提起考籃就往裏麵去了。


    考場在學衙後方的一條橫向大弄堂裏,四堵長牆將弄堂分成了三條,每隔五尺就用木板隔出一個小格子來。格子裏就是考室,每個考生一間。


    考場上方是一整片的半通風式青瓦頂棚,夏末秋初時分,倒也不太悶熱。


    張哲聽霍炳成講過,縣裏學衙每年兩考,各有各的特色。


    春考在寒氣未盡,春暖未及之時,整個考場要是人多還好一些。就是晚上難熬,有很多身子骨不太好的,半夜都熬不過就會凍倒。


    而秋考也有弊端,秋考雖在夏末秋初,但是熱起來也極為熬人。早上涼爽時開考,那時還好些,到了午後幾百人悶在一處,就如同蒸籠一般,每年都要因為中暑抬出去好幾個。若是遇上傳說中的屎號,大夏天的坐在公共茅廁旁邊,莫說考試,隻便活下來都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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