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有些猶豫。


    若玉瑤隻當他是尋常客人,那倒也就罷了。


    可剛才在這雅間內,兩人竟無語相伴這麽久都不見玉瑤作何言語,渾然不像一個在陪客的頭牌,倒像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遇。


    他若繼續裝傻,那就是他自己起了色心。


    再說,張哲卻確實不想讓玉瑤繼續考驗自己的定力,因為這個考驗太過曖昧且香豔,實在是辛苦的緊。


    他正要找借口先借了雨具再說,卻聽見船頭傳來了幾聲爭執。


    “若知是唐某來了,玉瑤姑娘的病自然也就痊愈了,還不快去通報?”


    待客的花工一個大稽幾乎行到了膝蓋。


    “不是卑下不知唐郎君甚得玉瑤姑娘的掛念,玉瑤姑娘委實病得厲害,這些日子一直在延醫請藥,滿屋子病氣,不敢過了郎君去。”


    姓唐的書生冷笑了起來。


    “那唐某就更要去探望一二了,不然四館八坊的娘子們都要唾死唐某這個薄情人不可!”


    與唐書生一同上傳的幾個友人也大聲起哄。


    “玉瑤姑娘得的是相思病,隻需我唐兄一看,這病自然就好了!”


    “是極,是極,諱疾避醫乃是庸人所為。”


    這邊芙草正塞了一嘴巴的綠豆冰皮糕,聽到是唐岩來了,也是急著就往下咽,差點沒被自己給噎死。好容易,她被白鷺拍著背緩了過來,忙指著房門說:“舫上幾個當家的姑娘都不在,迎客的怕是攔不住那人,白鷺姐姐,快幫我關門!”


    三七見白鷺正幫人順氣,而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已經快到了門口,他就起身去關門。


    他正要插門栓,剛好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書生正用力把門推開了一小半。


    那書生見到三七,驚道:“你是誰?在此作甚!”


    三七皺著眉,一把按著他的額頭就將那人給推了出去:“聒噪,來這裏自然是找小娘子,此處滿了,你另找姑娘吧!”


    唐岩蹬蹬蹬的倒退了七八步,最後被趕來的迎客給扶住了,才站住了腳。


    他嘴裏一個勁哆嗦著指著玉瑤的房門,問那迎客。


    “滿~~、滿了!?”


    迎客滿臉苦笑,不知怎麽回答。


    “許是,真的滿了....?”


    唐岩大怒,一把就拿住了迎客的衣襟。


    “玉瑤姑娘怎的就如此輕率的開了妝?為何不報於我知!如此佳人,怎可如此輕賤?”


    不由分說,唐岩就給了迎客一個耳光。


    那迎客捂著臉,還陪著笑,不好說話,隻在心裏暗罵。


    “告訴你?你有幾個銀子,敢與人爭玉瑤姑娘的紅丸?天天白吃白混,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唐岩的幾個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都鼓噪起來,要唐岩破門而入,來個現場捉J,還真把玉瑤當成唐家的禁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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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人聽真,我與玉瑤兩情相悅,相知經年,汝敢辱我愛妾,某斷不能與汝幹休!速速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唐岩抬腳就要踹,卻看到了一張薄怒的玉容,正是他口中的“愛妾”玉瑤。


    往日裏,玉瑤最好華服,見人處都滿頭珠翠。今日卻換了一身尋常人家女兒的服飾,素淨雅致,渾身隻有一雙巧耳上的銀墜做飾,竟是比平日更加妍麗三分,唐岩一時看入了眼,竟說不出話來。


    玉瑤微皺著眉,看著唐岩。


    “唐郎君多日未見,說話竟不似往日穩重。妾自知戶在舫上,籍在官中,何時曾嫁與唐君做妾?妾之身價,上月官中作價一千三百貫,本月卻是三千足貫。唐君竟舍得這許銀錢,倒是讓妾刮目相看了。”


    一番話將唐岩的臉都羞紅了,但是好歹是久經花叢的高人,心思一轉就有了腹稿。


    “玉瑤勿怪,岩與卿心心切切為念,一時吐露了真心,倒是讓玉瑤見笑了。許久沒來探望,委實是在下不對,還請玉瑤原諒則個。如若不信,便有一首《西江月》贈上,以證吾心。”


    玉瑤見他不依不饒,還一口一個“卿”,心中怒氣與怨氣都一時鬱滿了,突然覺得此人麵目可憎,累她在張哲麵前沒臉。


    “唐郎君,在四館八坊不知有多少紅顏都倒貼了銀子等你,我這裏卻不敢與君做那甚麽心心切切,玉瑤可不想得罪了坊間的姊妹。莫不是唐君以我年少,便當我是個不通人情的癡兒怨女?今日還請另尋人喝茶吧,我這裏卻....是滿了!”


    玉瑤飛快的關上門,那唐岩的臉色立即就陰沉了下來。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身後一眼,身後一人立即對著房內冷笑。


    “好一個‘若非群玉山頭見,會當瑤台月下逢’的玉瑤姑娘,子峰兄,人家姑娘房內怕不是早就被那張信之占了去,已經沒有兄長立錐之地了。”


    另一人立即接口擠兌:“若是那張信之在內,我等倒是認了,隻是那張信之與其妻巫山滄海,恩愛感人,哪裏會來此處閑坐?”


    第三人嘿然建議:“子峰兄,何不請房中人出來見見,看看到底是哪路才俊,居然挖了兄長的牆頭?須知以子峰兄在武陵士林的名頭,也是第一等的,焉能輕辱!此子竟敢與我武陵士子作對,須以為我武陵無人乎?”


    幾人生搬硬套的亂扯一通,就是要幫唐岩出一口惡氣,還扯上了整個武陵的文人,心思歹毒之極。


    就在這時,之前推了唐岩額頭的那個小子居然開門出來了,惡狠狠的盯著唐岩。


    “我家老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正是孟家大郎。你這廝有什麽能耐敢代替全武陵士子說話,莫非汝也姓張?”


    唐岩極善辯駁,根本不去回答三七的提問,而是轉而嗤笑一聲。


    “唐某從文二十餘載,為何從未聽聞本郡有個姓孟的才學之士?”


    “我家少郎君,素來不喜張揚,更不喜歡強人所難,今日聽到你在這裏欺負人,便要叫你丟上一個人!”三七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筆墨未幹的紙來,“這是我家少郎君剛才寫的,你若做的那《西江月》能比得上,今日這間房就讓給你了。”


    唐岩冷笑,隻看了一眼,就被那紙上的字駭了一跳。


    近日都說張信之的字極美,他也是臨摹過的,可哪裏見過眼前這字。


    這字體法度之嚴峻、氣勢之磅礴當真是聞所未聞。(顏體了解一下)


    “《西江月》,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章華四十一年七月初五,孟旭於舟中贈玉瑤。”


    唐岩臉上陰晴不定,暗暗咬牙,身後幾個友人都噤了聲。


    這個姓孟的怕不就是個從外地專門來尋那張信之晦氣的大才!此人一到武陵就收了玉瑤,很明顯就是衝著張信之來的。


    唐岩幾人怏怏而去,躲在房中的張哲這才鬆了一口,要是真的被這幾個小人堵住他,不知會給他與孟小婉之間增添多少煩惱。


    玉瑤依窗看著張哲主仆三人打著傘蹚著泥水遠去,半響之後才歎了一聲,笑了起來,那笑容極美。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信之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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