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出了門,沿著湖岸往祠堂的方向慢慢的踱了過去。


    西北風確實比東南風要淩冽了許多,張哲看到一隻漁船正在吃力的靠岸,搖了搖頭正要轉彎去祠堂。


    突然一道閃電照亮了他的腦海。


    宋家、府衙、夏糧入庫、租車輛和牲口,還有十六年前提前到來的十多日秋雨!今年唯一與十六年前雷同的,便是夏糧入庫遲了十多日。十六年前是天災,今年卻是人為。


    府衙分明就是在等這個西北風!


    東南風止,西北風起,宋家就要借牲口車輛。


    分明這宋家是有大批貨物要往武陵上遊去,卻因為遲上十幾日沒趕上最後的東南風,便隻能用車輛牲口運過去!


    今年夏糧入庫遲了一旬有餘,所以宋家運的隻能是夏糧!官倉夏糧,他們敢運往哪裏?!


    一連串因果想通,張哲不覺自己把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


    嚴府尊稱病、孫同知硬頂,一唱一和之間就把最後一陣東南風給消弭了。


    宋家要完!


    張哲腦子裏立即跳出了這麽個念頭。


    所以車馬牲口,一根毛都不能借出去!否則損失車輛牲口還是最好的結果,保不齊那些公人就能順著宋家的事把借車馬牲口的人全給坑進去。


    急匆匆的來到祠堂門口,張哲卻突然站住了腳。


    他的這個判斷現在是打死都不能說的,那他又該如何說服這些族人呢?


    沒等張哲到來,祠堂裏的議論已經開始。


    各家各戶似乎在回去吃過晚飯後,都統一了思想,這次肯借出牲口車輛的人占了多數。


    張漢林見到族人們的意見慢慢統一,也沒想太多,他掰著指頭就算了起來。


    “桃灣張家一共九十三戶,有牲口的十九戶,有車的又有八戶,我看了看。有牲口的有十五戶肯借,有車的是都肯借。我看啊,.......。”


    “叔公,且慢!”


    眾人看向門口,隻見張哲慢慢的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


    “我知道大家雖然同意了租借,可還是擔心真的用壞了牲口。我有一法,絕不讓我們大家吃虧!”


    山哥癟癟嘴,低聲嘟囔:“定是有了什麽鬼主意,要黃了這門事!”


    張漢林瞪了他一眼,又轉頭對張哲笑著:“二郎,有什麽好主意,盡管說來!”


    張哲在祠堂中央慢慢轉起了圈:“我記得牲口的價錢,最貴的時節便是開春與秋末。也就是兩次開田種地的時節。宋家人來借牲口,這麽多人肯借出去,那便說明我桃灣的秋稻已經種完。而下次要用牲口卻是要到明年。不知我說的可對?”


    “二郎說的正是,不知這又與這次宋家借牲口有什麽關聯。他家也隻借一時罷了。”


    “嘿嘿,我的意思,我們都何不賺上一筆?”張哲拿出折扇敲了敲手心,做了個敲擊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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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哥卻是眼中一亮:“坐地起價?!”


    “嗯~~!”張哲鄙視的搖搖頭。


    “如今是牲口價錢最高的時節,何不直接賣給宋家。他要得如此急,想必也會吃下。等他宋家用完了牲口,替我們養到入冬,也到了牲口價錢低的時候,屆時我們也可用低價錢從宋家再買回來,如果牲口的裏子被用盡了,那就就不買宋家的。就算宋家不賣,手裏有錢害怕在集市上買不到牲口麽?”


    這話一說,張家人都笑了,各個比起了大拇指。


    “二郎,好見識!”


    “就是就是,如今牲口價格還沒下去,宋家要買起碼要高個兩成,入冬時候多少人家養不起牲口都放到集市上去賣,那時又能便宜兩成,這裏裏外外就是四成啊!”


    山哥有些患得患失:“宋家真能買?”


    張哲淡定的展開了扇子:“就算是砸鍋賣鐵,宋家也會買的。”


    第二日是初八,天還沒黑的時候,張三七一頭是汗的騎著驢回到了小院。


    “郎君果然猜得準,”三七灌了一大口涼白開,喘著氣向張哲匯報,“縣城周邊的各村,宋家根本沒去借過車輛和牲口,我上次做臨工的車馬行我也暗中打聽了,這半月都沒什麽大生意。隻有如我們桃灣一般遠離縣城的地方,才有宋家的管事在暗中借車馬。”


    張哲歎了口氣,隻看宋家的做派就知道做的定是見不得光的買賣,要是宋家不肯買桃灣的車馬,他就必須攪黃了租借的事,免得把族人牽扯進去。


    他看了一眼正在堂下磨柴刀的張五六,突然問他。


    “五六叔,我們武陵上遊卻是哪裏?”


    “聽人說是一片群山,山裏有些蠻子。可自從大鄭收了武陵,五六十年過去,倒是聽人說,那些蠻子不敢來這邊,倒是去山另一邊去騷擾西呂國去了。”張五六隨口說了幾句聽來的傳聞,但又怕耽誤了張哲的正事,便建議他:“郎君不若去問問霍郎君?”


    初九這天,張哲坐了船來約霍炳成去探太陽山的“小石潭”,霍炳成欣然赴約,還帶著玉心一起來了。


    這是張哲第一次見到霍炳成的心頭愛。


    這個玉心大約雙十年紀,眉心有一點紅痣,麵若銀盤,高鼻丹眼。此女的衣著比張哲所見幾人都要大膽些,雪峰半隱,香肩盡解,腰間纏著黃紗半袖,凝脂一般的玉臂上各帶著一隻金環,金環鎖定一匹青色披帛,時時都依在霍衙內的身邊。


    玉心見到張哲,第一個動作就讓張哲苦笑。那女子把披帛攤解開,輕輕裹住了上身,這才與張哲肅容見禮。


    船行一半,在張哲的旁敲側擊之下,霍炳成倒真的想起一個人來。


    “此人姓鄒,說起來也不是我大鄭的臣子,卻是西呂國的貳臣。此事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我武陵郡的西方乃是桃山群峰,峰西有一郡,名為上陰郡,原為西呂邊郡。二十四年前,西呂諸王內亂。郡守陳衛舉郡歸於我大鄭。不三年,西呂靖王戰敗而死,西呂初定。而靖王部將鄒天養率殘兵退守蘭柯郡,與我上陰郡隻有一江之隔。那西呂也是羸弱,之後三年四伐鄒某皆敗。那鄒某狂悖,借大勝之際,發兵取了我上陰郡,自號蘭陰王。其人還遣使入朝大鄭,被朝中諸公拒止。隻是那上陰郡貧弱,朝廷官軍往攻需翻山逆水,得不償失,故隻叫那西呂國主征討鄒某。這近二十年過去,西呂國竟是寸土未複。賢弟問的怕不就是此人。不過,賢弟問這個人做什麽?蘭柯、上陰地貧人稀,須不是什麽好去處。”


    張哲卻笑:“不過是偶爾聽人說起,一時不明,故而向兄長請教罷了。”他心中卻已經將宋家的買賣猜了個盡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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