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縣內的牙行有兩處。


    一處位於縣衙左近的東街,另一處則位於西城門附近的和記老行。


    這一日的桃林街頭,看不到幾個人影。便是有人路過,也是腳步匆匆,見到熟人也隻麻著臉點頭示意,並不搭話,就如同每個人的身後都追了一隻野獸似的。


    五柳觀被“焚”、賊軍入寇的消息已在縣裏傳了兩日,縣中但凡有親眷可投的人都拖家帶口的往郡城或者是外縣去了。加上為了縣衙為了防止賊軍探子混入城中,每日隻開東門半扇兩個時辰,還許出不許進,這桃林縣內的人就越發顯得少了。


    和記老行今日也隻開了小半邊門,三五個膽大的牙人下了三塊門板,就依在門邊說話。


    前一日上門的客多,卻都是來掛單的,幾人忙了一天,一分銀子也沒看到。


    今日已經時近正午,別說來租賃贖買的客人,就連掛單的客人都不見一個。


    何四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有些抱怨拉他來店裏的郭大。


    “郭大,我都說了,那賊軍聽說有好幾千,前日燒了五柳觀,不定昨日已經禍害了哪處?今日裏,合縣能走的都走了,哪個會來辦贖買?得,白費某半日,原不濟還能去友客居沽口酒喝。某可聽說了,這幾日連友客居的酒水都降價了三成!”


    郭大橫了何四一眼:“我拉你來了麽?我不過是喚了一聲,你自己就巴巴的來了。家裏老婆孩子的嚼用全在入冬前這一季,少賺一日冬日裏便要苦熬一日。與其在家裏鬧心,不如來店中坐著踏實。”


    另一個老牙人從裏麵抓了把瓜子出來,一人發了幾十粒。


    “憑得嘴碎,且嗑著吧。嘴裏少些念叨,人也自在些。”


    三個人嗑著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殼。


    何四把一粒臭子挑出扔了,正好看見街角轉過來幾個人。


    領頭的是一個身量頗高的年輕書生,一身撒花藍紋儒衫,看上去不滿雙十年紀。另一個慢了書生一掌的,是個帶著偌大青紗幕籬的女子,身姿雅秀,隻看步態卻似一個未出嫁的少女。那幕籬上的紗在風裏柔順的卷著,仿佛毫無分量,再看女子的鞋子,卻分明是婦人的款式。


    隻看兩人行走時的間距,何四就知道這是一對夫婦。加上兩人裝束分明有別於旁人,何四猜測這戶人家怕是家境不俗。他這雙做了十多年牙人練就的毒眼,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整齊明豔的布料。


    這對夫婦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的漢子和婢女。


    何四立即把剩餘的瓜子往袖子裏一放,伸腳就把自己腳邊的瓜子殼都掃到一邊,不等另外兩人反應過來,拔腳就迎了上去,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來牙行辦事的。


    郭大和老牙人,隻比何四慢了一拍,心裏大罵何四,卻不得不按照行規停下了腳步。


    老牙人收了瓜子,拿起掃把就將地上的瓜子殼都掃到一邊去。


    正好何四迎著那對小夫妻走到了門口,這兩位還真是來找牙行的。


    孟小婉也沒想到,昨日張哲從官宴上回來,悶聲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來之後,就決定要在縣城收幾處房子。而且明明隔得近的縣衙邊牙行不去,反而找到了這邊來。


    張哲一直在等著孟小婉問他買房的緣由,算是準備賣一個小官司與她。


    誰知似乎被孟小婉看破,愣是淡淡的不理會他,一幅你愛怎的就怎的,妾身都隨你的樣子。


    兩人一路上都故左而言他,互相使著小性子,都不先開口,算是一種無法言表的樂趣。


    “何牙人,今日裏我們夫婦要看一處院子,一進、二進都看得。可有甚好介紹?”


    何四一聽,堆著笑問。


    “敢問二位是租還是置?”


    “置,”孟小婉在張哲之前出了聲,然後透過幕籬青紗慢慢的看了張哲一眼。


    張哲笑氣了一下,他剛準備問對方“租如何?置又如何的?”


    不想孟小婉故意“抽”了他的“梯子”。


    何四一聽,眼裏頓時一亮,但臉上卻帶出了愁容來。


    “委實不巧,縣中上好的院子本來就少,這些日子入秋置產的人也多。便還有一兩處好的,隻是價格卻要比往日高上兩成不止。”


    孟小婉聽到牙人的話,便偏頭看著張哲。張哲甚至可以猜得到,這幕籬之下定是一副淡淡的看熱鬧表情。


    張哲嗬嗬一笑:“兩成?怕是不止。何牙人你看,冬日將至,能防寒聚家的院子正當好賣的時候,依某看不如再加一成,與何牙人的牙費也翻上一翻。如此這般,張某這房子置得才安心啦。”


    三個牙人都愣了。


    何四歡喜得有些手足無措,今日遇到的竟不是大頭郎,原是一位敗家公子!


    他忍不住笑問:“客人,這話卻不是與我玩笑?”


    誰知張哲點點頭:“卻是何牙人先與某玩笑的。”


    張哲不惱不怒,直接轉向了站在五步外的郭大。


    “這位牙人貴姓?”


    郭大猶豫的看了麵紅耳赤的何四一眼,還是拱手回答:“在下郭良,客人喚某郭大便是。”


    “我與何牙人似乎談不攏,郭牙人可否接下張某的牙事?”


    何四急了:“客人好沒道理,這才剛開始說話,怎的就說與某談不來?”


    張哲懶得與明顯刁滑的何四聒噪,便直接把事情點明。


    “賊軍入了武陵,全縣都知。莫說各縣,就連郡城房價也是一日三跌,可你卻說近日價高,還要加個兩成,卻是把某當做了大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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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聽,這才知道敢情這位是來抄底的!


    何四被老牙人拉開,郭大與張哲立了文字,先交了看房錢。


    郭大取了幾串鑰匙,殷勤的引著張哲一行四人去了先去看後街的一處院子。


    幾人出了牙行,何四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老牙人看著他冷笑:“何四你還是打自己還是打得輕了些!這張信之是霍衙內的至交,而霍主簿正好管著我們這一行。你今日要是真的算計了這人,讓他高價買了院子。須知霍衙內是必去他新家作賀的,到時不光是你何四倒黴,還要連累我這一店的牙人都吃衙內的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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