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夫人閉上眼睛,輕聲念了一句神。


    俄爾睜開眼,定定的看著老者。


    “你讓我母子分離三十六載,如今孫兒都中秀才了。我卻連他們的真實名字都不知道,你好歹讓我死前能看他們一眼,我到了地下也便不再怨你了。”


    老人從袖中取了一本書,輕輕的放在了一邊。


    “潮兒如今學著寫書,聽說潤筆不錯,日子過的不會太差。”


    申屠夫人卻看都沒敢看那書的名字,她略帶驚慌的一推那書。


    “你快拿走,我不看,我不想知道他現在是誰,又在哪裏?你那些兒子沒一個是心軟的,我忍不住去看他們,卻是害了他們一家。”


    老者依舊看著那棋盤,自顧自的說。


    “今年我們一家子就在一起過個年,你管好自己就行,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們那邊我會瞞好。潮兒是個敦純君子,也是個孝順的,到了明年這個時候,這些事就讓他知道也便無妨了。到時看他自己的意思,是就這麽陪著你留在江陵,還是我把他封到地方上去。”


    申屠夫人驚喜的流了一臉的淚,俄爾又驚訝了一聲。


    “你終於肯把太子定下了?神佛在上,我這輩子總算熬到頭了。不過,我先替他做個主,不要你封他,就陪著我在這裏。你們皇家的那些規矩和破事別扯上他們。”


    說完這話,申屠夫人已經把那書拿在了手裏。


    《西遊釋厄傳》二卷?


    張信之??!不對,申屠夫人看了幾頁,這分明是另外一個人寫的。


    老者這時輕輕說了一句話。


    “潮兒是收了錢替書坊續寫的,取了個花名叫做甚麽吳繼恩。”


    “那他現在姓甚麽?”


    老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既然生長在江陵,自然姓江。”


    這句話如一陣雷電劈中了申屠夫人。


    “你....你怎可讓他姓....江?!你莫非真的想害死他們父子不成?”


    老者自言自語道:“姓江不錯,你莫多想。”


    “我多想算什麽?”申屠夫人話音都是顫的,“你那些如狼如虎的兒子,要是知道了潮兒姓江,你還讓他們活得成?”


    老者不想讓申屠夫人把著話頭,自顧自的拿起了一旁的一疊紙,正是方才蕭嬋兒幾個的詩稿。


    “你這還是在給虎子挑媳婦?”


    見老者揚了揚手中的詩稿,知道老者脾性的申屠夫人知道今日是不能問下去了。


    “你卻好意思問,虎子算算應該有十五了,有幾個小子到了這個年歲還沒說訂個媳婦的?”


    申屠夫人突然看向了老者。


    “我也是這幾日才回過神來,婉兒的事也是你的手筆吧?”


    老者笑了一聲:“你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是喜歡冤枉人。”


    “冤枉你?”申屠夫人咬著牙,“婉兒是我找遍全江南才找到的最好的苗子,文采、相貌、脾性和教養都是頂尖的,配給虎子是極好的。可你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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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眉頭一挑:“某做了什麽?”


    “嚴勻那小子是你養大的遺孤之一,莫以為真能哄得過我去?鄒天養那種人,你若真要他歸附,隻需勾勾手指就行。可偏偏嚴勻要行險去弄那宋家,不就是要把孟家也牽扯進來,然後暗地裏使人給孟家報信出主意,為的就是讓婉兒提早嫁出去!孫耀頂我的話回來,我不奇怪,畢竟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是以他與嚴勻的關係,嚴勻不可能放任他得罪我,所以隻能是一切都是你的意思。”


    老者笑了笑。


    “鄒天養我要用著壓一壓西呂,賀乾舟那邊攻祈郡也缺錢,弄個宋家正好一事兩便。至於那個孟小婉,不過是隨手一推罷了。我找人看過孟氏,此女才學、品性確實不俗,但其顏色太殊,虎子在民間,對他而言是禍非福。況且虎子小了孟氏三歲,那孟氏實則是個最傲氣的,虎子屆時受了欺負也不可知。我勸了你幾回,你都認定了那個孟氏,便索性讓她嫁了人,對大家都好。你看那張信之,也就那樣才華的人才吃得住那孟氏。我這個鴛鴦譜點的倒是不錯!”


    申屠夫人靜了一靜,從老者手中抽出一張詩稿來,讓老者細看。


    老者隻看了一眼,卻歎了口氣。


    “我就是不看,也知道你又看中了一個姑娘。適才在園子門口,孟氏身邊的那個?那串珠子你都塞給人家了,我還能說什麽。看看吧,若是個好的,就納進來,若是一般就給虎子做個妾,好歹不能白給了那串珠子。”


    “不是做妾!”申屠夫人突然聲音高了半分。


    隨即她又說了一句話。


    “糊塗!”老者憤怒的將手中的詩稿扔得漫天都是,“朕的孫子,豈能給人上門入贅!”


    “入贅有什麽不好?”申屠夫人卻抗聲不退,“總好過頂著姓江等死。入了顧家,就再沒有人會盯著他們父子。再說那顧家,合家上下就一個老太太,還病懨懨的,如今還有婉兒在掌家,等幾個小姑子都嫁了出去,就剩下他們兩口子過日子。婉兒夫妻是要回雲夢南道的,我到時候也好用婉兒的借口找他們往來,也不惹人懷疑,有什麽不好的?”


    “虎子的婚事,老夫自有主意!”


    聽著老者腳步聲遠去,申屠夫人擦拭了一下淚痕,心中卻鬆了一口氣。


    以她對老者的了解,知道其實對方的心裏已經鬆了一分,畢竟沒有人比老者更清楚自己的幾個兒子是些什麽樣的貨色。


    入贅保命,未嚐不是一條路子。


    顧淑儀的轎子第一個先回到了家。


    張哲夫婦並白鷺幾個,還不知這會走到哪裏了。


    她身邊跟著的是大丫鬟桃果,剛扶著她下轎,就看到大門前有個人正與老田頭說話。


    顧淑儀本來是隨身帶了個幕籬的,因她坐著轎子就讓另一個丫鬟鬆果拿了。


    大雪天,她急著進門,也沒喊鬆果過來,卻正好與那人撞了個對麵。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見到有轎子回來,便以為是他要找的人回來了,疾步上前才發現下來的是個女眷。


    他急忙低頭施禮賠罪,臉上卻紅了一片。


    顧淑儀也紅了臉,好在鬆果已經把幕籬送了過來戴上。


    “是在下孟浪了,還請姑娘勿怪。某奉父命攜禮上門答謝信之兄,不想信之兄此刻不在家中,某見轎子來,以為是信之兄回來,故而才冒然上前。”


    “郎君何人?表兄卻還在後麵。”


    “小生姓江名上央,見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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