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大兄!”一個斜戴著布帽的漢子疾步走進了大廳,一身綾羅衣服卻被他穿得歪歪斜斜的,“我辦事回來了!”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大約四十出頭,看上去略瘦,帶著澹澹官威和文士風姿。


    “二弟,別大呼小叫的, 如今你好歹也是衙中官長,沒得讓下麵人看了笑話!”坐在首位的男子皺眉罵了他一句,接著又問他。


    “事情辦得如何了?”


    “我呸!”方朝祥狠狠的吐了一口,“那個老奴才卻是架子極大,我送去的百兩紋銀都被扔了出來。不過是曾經斷了一條腿,須知二爺我買一條命也不過才十兩!”


    “哦?”方家老大的臉也陰沉了下來,“怕是這個奴才聽說他主子要到了,這才顯擺起來了。老二,你繼續去一趟秀山, 把辜三那三個都綁了去,就在張家大宅前都打斷一條腿!一條不夠解恨,就打斷兩條!給辜三幾個說清楚,要他們把事都完完全全的攬下來,一條腿值五十兩,不過是修養半年罷了。”


    方家老二有些不服氣:“為什麽要賠了自家兄弟,沒得先弱了我們方家的名聲!郡裏上下都是我們的人,還怕他一個書生?公門中的手段略使出一些來,便管叫他吃不住。再說,軍中還有白經曆在,咱們昭陽可是軍管,他便是有什麽公文也可以讓軍中給駁了去。他能奈何得我們?”


    “二哥這是湖塗!”坐在一邊的男子與方家兄弟長相相似, 正是老三方朝祝, “咱們不是在乎這個姓張的,而是在乎與顧家的親事!”


    “這個姓張的雖然是個狀元,卻是個愣頭青,這才做了幾天官便愣頭愣腦的硬諫, 這是被貶黜出京來的。在朝裏能有幾分勢力?但是此人卻是顧家老太太唯一的外孫,他要是從中作梗,顧家大有可能棄了與我方家的親事。大郎的前途涉及我們一門,如此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老三這話說的有理,”方朝禮也點點頭,“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為詞兒談下這門婚事,待我們家與郡王府成了連襟,昭陽這地麵上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做的?到時候便是找個由頭從張家把那老貨要到我們家來也廢不了多大力氣。屆時老二你想如何出氣都行,如今卻須把地麵彈壓好了。”


    方朝祥不敢違背大哥的意思,隻能憤憤而去。


    待他一走,方才還一臉平靜的方朝禮卻皺起了眉。


    “天意真是變化無常啊,某自聽說那張信之受了廷杖,還道過了今年就把張家那一千多畝地謀到手裏來,罪名都是現成備好的。可誰知陛下卻偏偏把他派到了昭陽來!還作了咱們的頂頭上司。這人是王府的親家人,軍中白經曆那邊怕是出不上什麽力。他要是拿大印來壓我,到底也是個麻煩!”


    “那也好辦!”老三的思維很敏銳,“他若是以官威強壓大兄,大兄就告假修養,讓手下人都慢了差事, 閑漢們也上街鬧一鬧, 暗中叫家丁弄出個把人命來,就夠他頭疼了。再不濟,便逼著這個愣頭青去收拾連陽縣的那些豪門莊子,看他如何做?”


    聽了老三的話,方朝禮心中稍安,轉頭他又問起了另一個人。


    “那個姓嶽的和姓魏的委實麻煩,可秀山卻剛好是本郡向北的起航處。這秀山的事,你必須加緊去辦。那個姓嶽的,還與張信之有些交情,他要是多嘴,又不知會增添多少麻煩。”


    “大兄放心!”方朝祝信心滿滿的拱手應承了下來,“那嶽儻本是吳國人,在朝中根基不深,最近還娶了個孤女為妻。姓嶽的身邊有個新收的仆從,我派人將那仆從的母親拘到了莊子上,他那裏的情況小弟盡在掌握之中。且給小弟幾日,定能找到他的把柄!隻要姓嶽的服軟,姓魏的也孤掌難鳴。”


    “我們幾兄弟裏,就屬你做事最是細致,去吧!”


    方朝祝剛剛離開,卻又想起了一件事來。


    “對了大兄,吳國那邊的幾家人已經派人來了幾次,咱們到底怎麽回複人家?”


    麵對這個問題方朝禮摸了半天下巴,最後還是頹然道。


    “這次互市是那張信之主導,那四百萬貫買誰的不買誰的全是他一人做主,咱們還真個插不上手。”


    “大兄過濾了不是,他一個書生能這些?屆時隻要下麵人肯歸心,咱們做起手腳來還不是輕而易舉?哎,若是我們也是顧家的親卷就好了,那四百萬貫咱們也就能分一杯羹。”


    “四百萬貫?”方朝禮忽然冷哼了一聲,“還不知真的能給多少,再說價格都是對方說了算,這個差事其實是不簡單的!你且去吧,先把姓嶽的拉攏好。”


    夜間。


    秀山縣城,五通客棧。


    客棧上房中,醉醺醺的方朝祥正滿臉潮紅的、用馬鞭抽打著一個女子。


    “老東西,不識抬舉!”


    “抬頭,賤人!”


    “啪~~~!”


    這婦人被方朝祥抽得一身是血痕,卻含著一塊手帕,不敢出聲。因為隻要她出聲叫疼,反而會激起對方更大的傷害欲。


    當方朝祥終於累倒,回到裏屋沉沉睡去,癱軟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的又重新有了動靜。


    女子姓蔡,今年才十九歲,是昭陽被破後沒入坊司的女兒家。她的家中因為抗拒鄭軍,被殺了個幹淨。而她卻因為容顏秀麗則被方朝祥弄到了身邊伺候,也從此陷入了魔窟。


    她本就是秀山人,熟悉這裏的街道地形,之前一直被拘在郡裏,兩年來根本沒有回秀山的機會。可今日方朝祥要來秀山過夜,便特意選了出身秀山的她帶在身邊出氣。


    蔡雯娘剛才是裝暈,因為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今晚就要逃走。


    一切不僅僅是因為這裏是秀山,更是因為,在傍晚時分有一隊人從樓下過。眾人議論紛紛說領頭騎馬的是當今縣中縣令,而馬車上則是縣令的夫人。


    當那夫人探頭看向外麵的時候,蔡雯娘一時如遭電擊,因為那張臉她委實太過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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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陳家的孫女,也是她往日的閨友,是吳國第一將門陳家的旁係女子。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陳玉霜在城破之際就被她祖父藏了起來,而她則是慌不擇路的想逃出城去,結果被鄭軍俘虜。


    陳家人居然嫁給了鄭國縣令,還是正室夫人,這個發現讓蔡雯娘百感交集。


    她決定冒險從方朝祥的手裏逃出去,然後立即去縣衙尋求陳玉霜的庇護。早在方朝祥無休止的罵聲中,蔡雯娘就聽出了雙方是敵非友。


    而且她還有大禮送上!


    人在絕境之中所爆發的能量是驚人的,蔡雯娘憑借著撕爛的床單和被子係成了布繩從客棧二樓綴了下來。正值年後寒冬之夜,衣衫單薄的蔡雯娘跌跌撞撞的衝向了縣衙的方向。


    她死死的捂住了胸廓,因為在她的衣服裏有幾張紙片,那是她從方朝祥身邊冊子上偷抄來的東西,更是方家的罪證。


    鄭國皇帝下令新拓南方幾郡低價出售田地給官員、世家和勳貴,詔書中明文規定了正七品才有資格按優惠價從官家購入田畝,且免稅三年。


    方朝禮不過是正七品的推官,按詔書能優惠購入的田畝數為八百畝。可方家卻借著代替劉老通判掌管郡中政務的機會,實際在諸縣先後將三萬六千畝良田劃入了方家名下。


    這三萬六千畝是以大量“不存在”的外地官員的名義分別買入的,實際卻是方家左手倒右手。方朝祥正是負責處理家中田畝事務的人,在他隨身的小冊子上有所有“被編造”的官員的名諱籍貫和購入田畝數量。


    更加出格的是,方家還一文錢都沒有花。


    在方朝祥的小冊子裏,其中一條的記載是這樣的:官員XXX在某日購入良田八百畝,收銀六千四百貫,後麵備注了一條:修城西鹵村外官道,郡中購石料若幹,支付六千五百貫。


    六千五百貫的石料能修多長的官道,蔡雯娘很清楚,因為兩年前鹵村外的官道就是蔡家聯合幾家一起出資修建的。那條官道才修好兩年不到,就被方家在賬本上用一日時間完全重修了一遍。


    在蔡雯娘的幾張紙上,共記載了方家價值“三十萬貫”的罪證記錄,隻要按圖索驥,就能將方家的秘密公之於眾。


    半夜拍開縣衙的後門,蔡雯娘也是費了無數的口舌。她假裝是縣令夫人失散的妹妹,這才讓將信將疑的仆婦大著膽子去叫醒了陳玉霜的奶娘。


    仆婦之所以會這樣做,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陳玉霜的來曆,都以為陳玉霜是個破家孤女。


    這都是因為陳玉霜的祖父被皇帝升為了副將,而且還潛入了吳國境內,作為陳老爺子唯一軟肋的陳玉霜也被鸞衣衛隱藏了來曆。


    故而縣衙內除了陳玉霜幾個從小到大在一起生活的奴婢和奶娘之外,一般的下人都不知的縣令夫人的真實娘家是哪裏。他們隻能通過夫人的舉止言談來判斷出陳玉霜出自吳國世家。


    蔡雯娘的做派和口音都是妥妥的南吳世家中人。


    陳玉霜的奶娘自然知道陳玉霜沒什麽妹妹,但是她還是出來看了一眼,因為她也擔心老主人是不是在吳國出事了,這來人其實是來送信的。


    在燈籠下反複看了蔡雯娘那張憔悴的臉,奶娘終於驚呼了一聲,認出了她來。


    半夜時分,秀山縣衙後院的燈火又亮了起來。


    陳玉霜與蔡雯娘正在哭泣敘舊,而嶽儻則正在書房內激動地來回走動。蔡雯娘帶來的幾張紙實在是太過重要了!方家在昭陽的所作所為讓嶽儻極為反感,他早就有心扳倒方家,可惜手裏一直沒有能致方家於死地的真憑實據。


    “過幾日,待信之一到,某便有這份大禮送上!”嶽儻此刻已經沒有了絲毫睡意,他飛快的思考著方朝祥在天亮後發現蔡雯娘逃跑後的所有反應。


    “蔡雯娘知道方朝祥那個冊子的存在,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方家絕對不會放過蔡雯娘!”他的腦子在飛速的轉著,“蔡雯娘是本地人,若是某來推斷,其倒是大有可能潛回蔡家的老宅,也就是如今信之的大宅子!妙!正好借著他們對信之的忌憚,又可拖延幾日。”


    “不行!必須暗中加強後衙的防衛,一來是蔡雯娘在此,二來是夫人已經有了身孕,不得不防方家來個狗急跳牆。”嶽儻看著窗外的夜色沉吟良久之後,心中有了決定,隨即叫來了一個下人。


    “李高,你持我的手書和文書,立即騎馬前往城外魏縣尉處!他今日應該巡到了大西村,你隻叫他立即帶人回城來!萬萬不可耽誤!”


    李高是嶽儻新收的一名健仆,尤擅騎馬,嶽儻便將此事派與了他去做。


    馬蹄陣陣中,李高用蓋有縣令大印的文書漏夜出了城門,騎馬直奔大西村的方向跑出了十多裏地。可漸漸的,李高的馬速慢慢的降了下來,陣陣掙紮在他的臉上浮現。


    可想到老母還在對方的手裏,李高隻能歉意的看了身後的夜色中的縣城一眼,調轉馬頭直奔郡城而去。


    醜時末刻(半夜三點),郡城中的方家燈火通明。


    “老二壞我大事!”方朝禮一臉的鐵青和扭曲,他將手中嶽儻的手書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剛剛被請來的老三方朝祝也急切在房裏走動著,這一刻方家已經到了懸崖的邊上,下一步就是身死族滅!


    “大兄!”方朝祝顫巍巍的聲音忽然響起,“等不得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讓李高帶著人立即回秀山,立即格殺嶽儻!將那賤人獻出的東西全部燒掉!”


    “十個人!家主!給我方家最忠心的十個人,”一條大漢從方朝禮的身邊走出,“我們騎馬連夜去秀山,混進後衙宰了那對夫妻。李高則負責去毀了那幾張紙!”


    “去吧~!要做的幹淨利落!還有那個女人也一起幹掉!”方朝禮通紅的眼睛裏全是平靜和壓抑的瘋狂。


    十一個貂帽低垂的騎士在寅時末刻(淩晨五點)進入了秀山,有著李高的掩護和縣令的文書,看門的衙役沒有任何懷疑,隻當是魏縣尉派回來的人。


    可兩刻鍾之後,縣衙突然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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