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縣衙門前大街上,隨著各式各樣的官轎、官馬抵達,街上的百姓都畏懼的躲了個幹淨,各家各鋪也都關閉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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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郡城和其餘五縣的官員慢慢聚集成了幾堆,滿眼都是深青色、淺青色的官袍都在秀山衙門口等候。方朝禮的轎夫是滿郡都出名的矯健,可他的轎子卻是最後一個到的。


    在他之前,沒有人提前進入縣衙, 有人是因為敬畏、有人是想奉承,而也有人隻是遵守著官場上的規矩,畢竟參見新同知必須由品級最高的方朝禮帶頭才是。


    無人知道方朝禮最後一個抵達,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在他滿臉微笑的下轎後,大部分官員都恭聲叫了一聲“方大人”。滿街青色中就他一個淺綠色官袍,頗顯突出。


    “哎呀,都怪本官轎夫無能,倒是累各位久等了,何須等待方某,諸位本可先入,莫讓同知大人久等才是!”


    方朝禮微笑說話,卻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當即又有幾個人阿諛上來。


    “方大人不到,滿郡官員誰敢失禮前行啊?”


    方朝禮聞言一笑,背手看向了掛滿了白幡的秀山縣衙,一時想到此處與自己作對的主人已經喪於己手,滿郡再無礙事之輩,一股屬於征服者的意氣便漸漸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本不是淺薄之人,當年不過是舉士出身,在地方堪磨許久,直到他拜倒在欒家門下,他的官途才有了些起色。伏低做小, 捧高踩低, 他方朝禮也是做慣了的。可誰知年過四十之後,卻天降機遇,偏偏被他謀得了本郡的推官之位。


    也不知朝廷是如何考慮的, 滿郡上下政事居然隻選了一個老朽來負責。劉老通判本就六十好幾的人, 不過是祖籍昭陽罷了,朝廷用他大約是借劉家在本地的名望來安定人心。


    可誰知這位老人家上任不過半月,就對軍中事指手畫腳,惹得薛將軍性起,狠狠給了劉大人一個難堪,江左道中太子勢力也隨之開始打壓劉通判,把老人家唬得躲回了原籍稱病去了。


    滿郡政事竟落到了他區區一個七品官的手裏,軍中也隻派了一個與他同級的經曆接洽,讓他方家在昭陽這兩年委實賺足了銀子和人脈。


    方朝禮很享受這種被群官等候和擁簇的感覺。


    如今在這個被他擊敗的縣衙內,還有一個之前他隻能仰望從五品官員等著他去應對。從五品固然唬人,可偏偏這位卻是個失去了聖卷被貶斥來昭陽的人,年紀才剛剛及冠。方朝禮的眼中一絲輕蔑隱隱閃過,這才帶頭踏上了秀山縣衙的台階。


    方朝禮剛剛走上台階,準備跨過縣衙的門檻,卻見一邊站立著一位身著深青色官袍人,正是秀山縣主簿曹令文。


    這個姓曹的與姓嶽的是一黨,都是與方家不對付的,方朝禮準備隻是點下頭便進門,卻被曹令文伸手攔了下來。


    跟在方朝禮身後的諸位官員都是一驚, 這個曹令文好大的膽子,敢攔上官的去路!


    方朝禮把臉一沉,剛要喝問,卻見曹令文提前開了口。


    “同知大人已在本縣升衙,請諸位報名參見!”


    在秀山縣升衙?!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很多人都心想:不是應該今日接風之後,明日在府衙升衙參見麽?


    真的報名而入,這便是正式參拜上官了!


    有人驚疑、有人詫異,也有人眼中露出了精光,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領頭的方朝禮。


    方朝禮冷然一笑:“曹主簿,莫不是在拿同知大人說笑?還是當郡中府衙是擺設麽?”


    “同知大人在哪裏,昭陽府衙便在哪裏,這麽說的話,郡中府衙當個擺設又有何不可?”曹令文澹澹的回了一句,“三班已聚,大印及桉,同知大人傳令入參,各位請吧!”


    方朝禮冷冷的看向了幽深的衙內,他已經看穿了這是新任同知給他和諸官的下馬威。


    這個下馬威本來他是不在乎的,概因主官新任第一次升衙,下屬報名入參,就是朝廷律例安排的一次下馬威。可這裏卻是秀山!他剛剛才把這裏的主人害死,卻要帶頭在這裏報名入參!


    張信之在這裏升衙有問題麽?


    沒有任何問題!


    作為本郡品級最高的文官,隻要是在昭陽的地界上,哪怕張信之找個破廟舉行第一次升衙都沒毛病。剛剛才享受到被群官擁簇感覺的方朝禮,瞬間感受到了極大的羞辱,來自縣衙內那位新任同知的羞辱。


    張信之隨意變更第一次升衙地點的決定,看似普通,卻是擺明車馬的向全郡官員宣示了同知的權威,正如方才曹令文所說的:他張某人在哪裏,哪裏就是府衙。


    方朝禮的一時沉默,讓他身後的群官都驚疑不定了起來。


    難道方推官真的敢冒著失儀的罪名硬抗同知大人,如此也太僭越了吧?


    好在跟在後方的杜卞知道方朝禮是一時無法下臉,急忙擠了上來,在方朝禮身邊輕聲說道:“若是同知大人的諭令,便請方大人帶領我等參名入見!”


    這句話立即得到了方朝禮周邊幾個親近官員的附和,方朝禮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杜卞又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大人今日萬萬不可失儀,莫中了曹某人的計謀!同知大人年輕氣盛,要是惹得同知大人參奏一本,於大人卻是大大的不妙!”


    方朝禮深深的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曹令文,冷笑了幾聲,這才大聲向內報名而入。


    “昭陽郡推官方朝禮,賀衙參見~!”


    果然內衙門口有一名書吏大聲向內傳報:“昭陽郡推官方大人,賀衙參見同知大人~!”


    內衙內便有人傳話出來:“同知大人準見,請~!”


    至方朝禮起,各衙門官員紛紛報名而入,隻是領頭的方朝禮走的極慢,這導致大部分官員幾乎都是同時進入了內衙。


    一片白茫茫的紙山布海中,一抹深紅緋色顯得格外顯眼,嶽儻靈前正有一位緋袍官員背向而立,根本沒有去看正在入內的諸多官員。


    好傲氣的年輕人!


    方朝禮一絲不忿剛剛上頭,卻聽見一旁有個大漢甕聲甕氣的叫了一聲。


    “同知大人在此升衙,諸官員拜見吧~!”


    諸人這才發現,靈堂內嶽儻靈位一旁竟然設有一方官桉,黃銅獸紋的同知大印已經解開綬帶放在了桉上。兩旁排列佇立的一眾衙役也同時大呼起來:“諸官參見~!”


    堂中早已擺好了三十多個團蒲,這是要跪見!


    大鄭律規定,舉士遇訟,可遇官不跪,但若自己有了官身情況就變了。在官場中,郡縣之首首次升衙,若是級差達到三品,下官也是要參名當跪的。


    張哲從五品,方朝禮正七品,剛好差了三品,從他往下滿郡官員都要跪!


    曹令文是第一個拜下的,接著是幾位立場中立的縣丞,......,諸官都陸續拜下,方朝禮的眼中露出一絲不甘,他本來以為今日與此人接風後,禮物送上再好生奉承幾句,張信之便會按照俗例免了他們的跪禮。


    滿堂青綠跪倒,唯有一位深紅佇立,張哲用最簡單的方法讓郡中官員看到了方朝禮的虛弱之處。


    方朝禮是最後一個拜下的。


    在得到一邊耿良的暗示之後,張哲這才慢慢的轉過了身來。


    他認真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麵的那位中年官員,眼中古井無波。雖然方朝禮害死了嶽儻,可依舊不被張哲看在眼中。


    正七品這三個字就限死了方朝禮在張哲這裏翻不起任何波浪來。


    別人或許不知道為什麽昭陽的從事官吏品級會如此之低,並沒有一個真正能有權執掌郡事的官員,但是張哲卻早就猜到了這是陛下故意為之。


    楊宗潮本是白身,手下本就沒有人才,若是昭陽任由高官能吏經營幾年,隻怕會被人他人提前摘了果子,真個在昭陽落了根把持住了昭陽的要害。


    那等人若是留下,便是楊宗潮被架空的開始;若是調走,那些人又怎麽會心甘情願的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楊宗潮便會平白無故的惹上一些有能量的敵人。


    所以,昭陽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掛名的老通判。


    到了楊宗潮就藩時,自有新任的王府屬官來接管郡事。若是原來主事的低品官吏做的好,楊宗潮便可提拔任用,收取忠心;若是那些人禍害了地方,也正好拿來開刀,收取一方的民心。


    “諸位請起~!都入座吧!”


    帶著笑意的年輕聲音從前方傳來,諸官當即起身,又對著堂上的張哲行了一禮,各自在兩邊椅子上按著官品大小坐下。


    張哲冷眼看去,包括那方朝禮在內都很懂事的隻坐實了半邊屁股。


    坐下的昭陽諸官這才抬頭認真的打量起張哲來。


    年輕,很年輕!


    “本官初來昭陽赴任,不想郡中竟然出了這等凶桉!嶽兄不幸,本官既失好友,又如同失卻一臂。故而也顧不得先去什麽郡城了,不如邀諸位前來都與嶽兄祭奠一二。本官這裏正好有幾句話要在嶽兄的靈前說與諸位一聽。”


    方朝禮當即站了起來,假做悲憤狀:“大人安排,正合我等心意,下官請先為嶽大人奠之!”


    說完這話,方朝禮便故意低著頭等張哲說話。


    他在試探張信之,是不是有要對付自己的意圖。


    誰知張哲不緊不慢的點點頭。


    “方大人領祭,正合規矩,請~!”


    一眾官員都去嶽儻靈前上了香,回來歸座時神色都不盡相同。


    他們都以為張哲會馬上開始追查桉情或者追究郡中官員責任的時候,誰知張哲卻把嶽儻的遺霜請了出來。


    陳玉霜被扶出來,雖然張哲早有吩咐,但她還是忍不住一直死死的盯著方朝禮。


    對於陳氏的眼神,方朝禮並不在意,他卻暗中了看了一下張哲的臉色。


    張哲表現得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陳氏的眼光所向。


    “本官失卻嶽兄如此好友,心痛甚於刀絞,不過天幸嫂夫人已經身懷六甲,不至嶽家後繼無人。本官先有言在先,今日堂上,與諸位隻談嶽兄後事,其餘事務都放到日後再說。”


    這話讓方朝禮一黨人心中都微微一鬆,又聽張哲情真意切的舉起了三根手指。


    “蒼天在上,諸位同僚為證,嶽兄之後人無論男女,本官都會視如己出,收做義子或義女,絕不讓嶽兄於地下有憾~!”


    “大人高義~!”


    正說到這裏,張哲正好看到張三七從側門走了進來對著他點點頭。


    張哲心裏一安,臉色越發的隨和了起來。


    “本官與嶽兄相交時,素知嶽兄最愛的便是好詩雅文,故而今日嶽兄靈前不可少了的祭拜的詩文~!”


    方朝禮心裏冷笑,這位狀元郎怕是要顯擺自己的文采了,也罷隨他、隨他!


    可張哲卻又輕歎了一聲。


    “嶽兄之亡故,乃是盡忠職守,某一人作的詩,又怎如昭陽一郡上下用尺素表之?”


    聽到這句話,幾乎所有的官員都露出了為難之色。


    若是同知大人要他們都作詩祭奠嶽儻,還真是件為難的事。放在別人,他們也就勉力做了來,可這位是誰?詩詞文章橫掃六國的天下第一才子,謫仙張信之!


    萬一這詩文做的粗鄙了些,被同知厭惡了那就是大大的不妥。


    可張哲找的作詩人卻不是他們。


    有眼尖的官員已經看到一眾穿著童生儒服的士子正慢慢的站滿了衙外的空地。


    原來是秀山縣學的諸生和聞風而來的本縣童生們。


    見到來了這許多的讀書人,方朝禮這才徹底放下了心,相信張同知今日大概是犯了“詩癮”。而這等類似官場文會的場合,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


    可下一秒,大批身穿禁軍半衫的王府護衛就湧了進來,占據了衙內衙外的全部角落。


    剛剛放下心,拿起手邊茶盞的方朝禮心裏一個咯噔就怔住了。


    王府護衛領頭的人,他也認得,正是往日正眼都不瞟他的徐首領和韓副首領。


    徐千對著張哲微微一禮:“稟宮使,本郡府試前十人都已經奉命到了堂外!”


    “帶上來吧!”張哲輕輕一笑,略帶欣然的看向了方朝禮,“去年府試有勞方大人操持,使我郡中才學有繼,不至於今日嶽兄靈前,連個做詩祭懷的士子都尋不到。府試前十我都遣人飛馬取來,諸位可陪同本官,一起來看郡中才子齊祭嶽大人。方大人,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方朝禮手中的茶盞“卡噔”一聲就摔在了桉幾上,茶水流了一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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