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繆縈雖然一向與她不對付,但著實算不得什麽殺父奪妻的深仇大恨,若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出事,自然是做不到的,隻可惜她有心相救,卻力所不逮,隻下意識的望向身旁的男子,但見他卻仿似還在踟躕著什麽,秀拔身姿,挺立在凜冽山風之中,如磐石堅穩,漫出叫人心安的氣度……夏侯繆縈心中定了定,目光卻正好觸到他投射過來的灼灼視線,這一刹那,她突然仿佛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此刻所有的猶豫,卻是因為擔心他的離去,在她的身邊,就再也無人保護了……清明心底,瞬時一暖,絲絲熱意,如同籠罩在周身的秋日陽光,輕暖溫度,透進皮膚裏,鑽入體內的每一根血管,裹著潮濕血液,緩緩流遍全身,蕩漾開綿延的波瀾,經久不息……原來這樣被人擔心且關切著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嫣然一笑,夏侯繆縈話聲清脆而輕快,溶溶開口道:


    “景大哥,你趕快過去救她吧,放心,我沒事的……別忘了,我有這些東西,足夠保護我自己了……”


    揚了揚手中的一堆瓷瓶,女子清麗臉容上,漾開盈盈的笑意,如春華初綻,生動而鮮活。


    周遭一切近在咫尺的危險,在這一刻,仿佛都變得沒有什麽大不了,景垣深深望住麵前的女子,瀲灩瞳色裏,惟有她單薄纖細的身影,占據整個眸底,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存在,卻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娘娘自己小心……”


    不自覺的放低嗓音,景垣驀然收回那幾乎不受控製的視線,斂盡心底那不該出現的情緒,遂不再遲疑,飛身掠到那側妃柳氏的身旁,長劍凜然如風,與黑衣人手中的利刃,纏鬥在了一起。


    沒了庇護的夏侯繆縈,卻是很快就被兩個刺客給圍了住,餘光微瞥間,但見不遠之處,那護衛著容珞琰的一名侍衛,亦正被不知名的黑衣人死死纏住,瞧來也是自身難保的樣子,如何又來救她?


    看來如今鐵定是指望不上旁人了,夏侯繆縈暗自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手中的瓷瓶,冷冽眸色,醞出幾分淩厲的氣勢來,驀地射向不斷逼近的兩名黑衣蒙麵人,硬聲警告著:


    “不想被毒死的話,就不要過來……”


    許是見識到方才自己的同伴,死狀慘然,聞此威脅的兩名刺客,頗有些忌憚,腳步也不由頓了頓,但是長年的訓練,又怎會真的因為女子不痛不癢的一句話而退縮,隻一眨眼,卻是齊齊發難,向她撲來。


    夏侯繆縈一咬牙,手中的丸藥,瞬時扔了出去,黑色的藥粉在半空中轟然炸開,如下了一場綿密的雨霧,將挺劍向她刺來的兩名侍衛,牢牢籠罩在其中……細微如塵的粉末,撲簌下落,很快的就沾染上他們身體的每一寸,似能穿透那黑色勁裝,鑽進皮膚裏,灼痛滋味,好似被千萬隻蟲子,齊齊啃咬著骨血,瞬間便已吸盡人的精髓。


    夏侯繆縈望著他們高大的身軀,慢慢傾倒在地,汗濕如潮的掌心,下意識的緊緊的握住,任那尖銳的指甲,深深嵌進肉裏,掐出一道道觸目的血痕,亦不放鬆,仿佛隻有這樣銳利的疼痛之感,才能阻止那些不由自主的心軟,彌散開來層層顫栗,爬滿她體內的每一根血管。


    雙方的勢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開始直轉其下,許是被夏侯繆縈這詭異的下毒之術所震,再圍上來的幾名黑衣人,便不免多了些猶豫和謹慎,隻隔著一段距離,不斷的向她逼近。


    若非迫不得已,夏侯繆縈也不願多取人性命,是以亦隨之不斷的往後退著。


    兩下僵持,殺伐決斷,一觸即發。


    緊繃的氣氛之下,驀地傳來一聲斷喝:


    “動手……”


    夏侯繆縈隻覺心頭轟的一震,但見麵前原本就已蓄勢待發的幾名黑衣人,在聽得這命令之後,陡然發難,長劍如蛇,淬滿叫人膽寒的殺氣,竟是齊齊向她刺來。


    眉目一凜,夏侯繆縈不敢耽擱,手中的藥粉瞬間揚起,哪知一直站在旁邊觀戰的黑衣人首領,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強健身軀,瞬時如驚鵠掠起,直直從她背後侵襲而來,同時,藏在袖間的淩厲暗器,亦挾風而至……這一次出手,他算的極準,即便夏侯繆縈能夠避得開他這強勁一掌,也勢必逃不過暗器的偷襲,必可命喪當場。


    夏侯繆縈自然也察覺到了這突如其來的死亡氣息,跌宕綿延,如同噴湧而出的潮水一般壓上來,像是眨眼之間就要將她狠狠淹沒,如何也逃脫不掉。


    難道她今日真的要命喪於此嗎?隻是不知她死後,能不能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世界?也不知那個赫連煊,在見到她的屍體之時,會有什麽反應?是慶幸終於除去了她這個眼中釘,抑或是惋惜再也沒有機會將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又或者,她的死,對他來說,根本有如螻蟻般低賤,不會在他冷硬的心底,掀起哪怕一丁點的漣漪,就仿佛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她這個人一樣……這一刹那,夏侯繆縈的腦海裏,不由閃過無數的念頭,卻沒有察覺,樁樁件件,竟全是縈繞著那個名喚“赫連煊”的男子……正當她神思恍惚,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眼前卻是驀地閃過一道人影,夏侯繆縈隻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都似被一具極之溫暖的胸膛,緊緊抱在懷中,天旋地轉,惟有映入瞳底的那張臉容,越來越清晰,赫然是景垣的模樣……夏侯繆縈定定的望住近在咫尺的男子,在這一刹那,仿佛渾忘一切。


    淩厲的暗器,緊緊貼著他的肩縛擦過,身後黑衣人的渾厚掌風,也已瞬間壓到,避無可避,身在半空的景垣,隻能堪堪側身一閃,卸去了他大部分的掌力,剩下的一半,卻是如何也躲避不及,隻聽一聲皮肉相撞的悶響,竟是他硬生生的受了這勢如千鈞的一掌……夏侯繆縈隻覺抱著她的長臂,驀地收緊,那灼烈的力度,似正竭力隱忍著某種強烈的痛楚;但見麵前男子,俊朗眉峰,極快的蹙起,卻又迅速的斂平,漫出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咬緊的牙關,卻是暗自將一切翻騰的氣血,狠狠壓下;那堅實秀拔的身軀,終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卻在轉瞬之間定住,如鬆柏挺立,韌不可摧……自始至終,那緊緊將女子擁住的溫暖胸膛,不曾有過半分的震蕩與鬆懈,隻牢牢的護住她,如同在他的懷抱之中,圈出一方安全的天地來,而她,則是安置在裏麵的玉石珍寶,不受一點傷害。(.好看的小說)


    心似暗湧,若苦若甜,漫出層層疊疊的激蕩,在夏侯繆縈心底,纏繞的極深。


    那黑衣人卻是眼見著一擊未能得手,瞬時掌風一變,攜著手中長刀,再次極快的襲來。


    眸色一斂,凝神聚氣,景垣亦是劍勢如虹,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他刺去……隻見半空之中,一刀一劍,瞬時相撞在一起,巨大的力道,竟激起連串的火花,星星點點,刺目閃爍。


    但聞一聲利刃折斷的脆響,陡然劃破長空,雙臂灌滿真氣,景垣運劍如風,將手中的一柄秋梧劍,直直釘入了黑衣人的胸膛……望著那重重倒地的高大身軀,景垣暗自壓了壓流竄在體內的翻騰氣血,輕輕將懷中的女子,安置在一旁,然後徑直走到了那黑衣人的麵前。


    “說,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們的?”


    男人蒙在臉上的黑布,被一掌揭開,露出一張粗獷麵容來,景垣長劍封喉,直指他的要害之處,沉聲問道。


    暗紅的血漬,從黑衣人的嘴角絲絲滲出,卻聽他朗聲開口道:


    “對刺客而言,無論何時何地,都永遠也不能泄露主子的身份……敗即是死……”


    那最後一個“死”字,尚在空氣裏久久回蕩,男人滲在唇畔的暗紅血漬,卻陡然加深,竟是一口咬破了嘴裏預先藏好的毒藥,再難施救……動刀者必死於刀下,這本是一個刺客的宿命。


    但望著滿地屍體狼藉,血跡斑斑,夏侯繆縈終究還是無法裝作無動於衷,隻覺心底漫延種種情緒,暗湧如潮,層層疊疊,似厚重的汐水一般,一點一點的壓下來,堵在胸膛裏,噎住五髒六腑,說不出來的滋味。


    卻聽一旁的景垣,嗓音暗啞,低聲喚道:“娘娘……”


    略帶疲憊的聲線裏,有著藏也藏不住的關切,靜然流淌在空氣裏。


    夏侯繆縈攬了攬心神,回以一笑,剛想開口,卻見麵前男子,似不能自抑的一顫,修長雙腿,仿佛再也無力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竟緩緩傾倒在地。


    “景大哥,你怎麽了?”


    堪堪扶住男人綿軟的身子,觸手卻是一片濕熱,“你受傷了……”


    心中一驚,夏侯繆縈趕忙望去,但見男人昨臂上割出一道極細長的口子,翻卷的皮肉,汩汩的往外流著暗紅色的鮮血,浸濕了他整條手臂,一片觸目。


    這個傷口,正是方才他為了救她,被黑衣人的暗器射中……本來,受傷的應該是她才對……眼眶一熱,夏侯繆縈喃喃喚道:“景大哥……”


    聽到她這幾乎帶著哽咽的輕喚,景垣緩緩抬起眼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子,她離得他這樣近,柔軟的身子,堪堪撐起他沉重的體魄,他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她澄澈透亮的一雙明眸,此時如盛了兩汪清淨的泉眼一般,倒映著他狼狽的身影……那些流淌若水的關切與不忍,是為了他嗎?“我沒事……”


    蒼白嘴角,不由的扯開抹輕笑,卻仿佛已用盡景垣的全部力氣。


    連綿的咳嗽,溢滿濃烈的血腥之氣,飄蕩在空氣裏。


    男人英朗麵容上,漸漸暈起不尋常的潮紅,喘息急促,呼吸卻是微弱。


    夏侯繆穎心中一凜,再次望向男人受傷的左臂,隻見原先暗紅的鮮血,已轉為濃黑,且沁出絲絲的腥甜之氣。


    “暗器上有毒……”


    眸色一暗,夏侯繆縈不敢耽擱,一把撕開男人的衣袖,但見從傷口處,烏黑的血氣,幾乎已經漫延至整條手臂。


    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暗器上淬的應該是千根草,這種毒藥在《禹氏秘錄》裏也算不得多麽了不起,隻不過解藥的配製,需要些時日,幸虧她隨身攜帶著些解毒丸,暫時可以護住景大哥的心脈,到時再配解藥也不遲。


    從白釉青瓷瓶裏倒出兩粒解毒丸,夏侯繆縈將其中的一枚,遞到了男人唇邊:


    “景大哥,你先吃了這粒解藥……”


    瑩白指尖,擎著粒暗紅丸藥,就那麽極其自然的靠近他的唇畔,景垣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暗啞的呼吸,吹拂在那細潤滑膩肌膚上的觸感,沉寂如水的一顆心,仿佛突然之間,被人攪動,漾出一圈圈的漣漪,不知將要蕩向何方。


    在這一刹那,一切的思緒,似乎都在他的腦海裏遠去,惟剩下映入瞳底的女子,越來越清晰的烙進靈魂最深處,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再難拔除。


    微微張了張嘴,男人就這樣就著她的手,將解藥吞了下去。苦澀的藥香,在舌尖漸次化開,纏綿成千絲萬網一般,透進他每一寸的骨髓裏,順著血管流遍全身,溫暖而清甜。


    夏侯繆縈見他服下解藥,臉上不由一鬆,望著麵前男子,盈盈一笑,然後將掌心剩下的另一粒解藥,喂入了自己的口中。


    “景大哥,我幫你把毒吸出來……”


    說話間,夏侯繆縈已是頭一低,軟香唇瓣,輕貼於男人的手臂,開始小心翼翼的吸吮著傷口中的毒液……這千根草有個特性,必須將受傷部位裏的毒液,盡數吸出來,這樣才可以使解藥發揮最大的功效,否則就算是服了解藥,也救不了中毒之人的性命……隻是,她這自認為再正常不過的一個舉止,落在旁人的眼裏,卻是如何的驚世駭俗。但聞陣陣抽氣聲,此起彼伏的響徹,回蕩的極長。


    夏侯繆縈也不在意,隻一心一意的吮吸著男人傷口處的毒液。


    景垣但覺一股溫熱的觸感,驀然貼上他的左臂,似酥似麻,似癢似痛,透過他灼燙的肌膚,一絲一絲的溶進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之內,無孔不入,如同無數的煙火,在心底轟然炸開,將他整個人都墜進這說不清的苦澀與甜蜜中,沉溺,再沉溺,再也無力自拔。


    “娘娘……”


    沙啞嗓音,漫出止也止不住的激蕩,綿延在男人的喉嚨裏,幾乎要衝破他一切的阻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該如何埋葬。


    夏侯繆縈吐出一口毒血,抬眸觸到男人灼灼視線,隻道他在擔心自己,不由暖暖一笑:


    “沒事的,景大哥,很快就好了……”


    男人左臂上暗沉膚色,已經淡了不少,隻要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吮吸的幹淨,到時再喂他服下千根草的解藥,那就萬無一失了。


    從始至終,夏侯繆縈關心的隻有他的傷勢,對周遭射過來的各色目光,隻做不察,暗自斂了口氣,卻是再次低下頭去,吮吸著男子傷口處的毒液。


    景垣隻覺埋藏在胸膛裏的某個地方,正從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慢慢的升騰而起,那鮮活跳動的一顆心,懸浮在半空之中,輕飄飄的,仿佛不盈一絲重量,卻又似乎重若千斤,隻將每一下的心跳,每一次的呼吸,都綴滿著這近在咫尺的一個女子的名姓……她叫做夏侯繆縈……綿軟清甜的唇瓣,就這樣毫無縫隙的貼合住男人的手臂肌膚,貝齒如小獸般,輕輕齧咬著他的傷口,隻將暗紅色的毒血一點點吸出,然後吐盡,周而複始,坦蕩而自然。


    所以,疾馳而來的赫連煊,一眼望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他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正一次一次的將嬌嫩欲滴的唇瓣,貼向另一個男人的手臂,姿態親昵,旖旎如畫……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瑩潤清透的一張小臉,沁著薄薄一層紅暈,被溶溶日光籠罩住,熠熠流彩,似水銀般傾瀉進她的眼底;那微微張翕的兩片嫣然唇瓣,不覺間沾染了鮮血的媚色,越發飽滿而鮮豔,就如同雪地裏怒放的正濃的一簇紅梅,縈繞開絲絲清冷梅香。


    男人漆幽寒眸,容色如夜,在這一刹那,似卷起無邊的風暴。


    當夏侯繆縈再一次將唇瓣貼於男子肌膚之時,皓腕上卻陡的傳來一股劇痛,那灼烈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的纖細的骨頭都捏碎了一般,硬生生的將她整個身子都拽了起來……耳畔撞進冷冽男聲,依稀說的是:


    “夏侯繆縈,你在做什麽?!”


    那夾雜著刀鋒般銳利的嗓音,如此的熟悉與清晰,由鼓膜之間,迅速的掠遍全身的每一個毛孔,在夏侯繆縈的心底,攪翻驚濤駭浪,綿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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