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如果繆縈妹妹並非什麽性情大變,而真的是所謂的借屍還魂的話……王爺打算如何對待她?”


    沉暗如水的一顆心,似有極輕淺的一道痕跡劃過,赫連煊晦暗眸色,不自覺的一閃,竟仿佛沁出些異樣的恍惚,在他還未來得及抓緊的時候,已毫不留情的斂了去,惟餘不盈一絲溫度的冷寂,鋪滿整個瞳仁,濯黑的似窗外無邊夜色,掩蓋了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


    但聽男人嗓音清冽,不帶什麽情緒,涼涼開口道:


    “她是人也好,是鬼也罷,對本王來說,都沒有什麽分別……她既然頂著夏侯繆縈的身份嫁到煊王府,那麽她所有該受的懲罰,本王會一分不少的盡數加諸在她身上……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這樣冷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男人,是容珞琰一直熟悉而習慣的,可是為什麽,當從他的嘴裏吐出有關那個女子的種種事情的時候,她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似乎有些什麽變得不一樣了呢?


    他如此的恨她……這樣濃烈的一種情緒,無論是恨也好、愛也罷,都需要動用大量的感情,如同人世間的是非一樣,入了肺腑,再難拔除。


    “王爺會否覺得這樣對繆縈妹妹未免太過不公平?”


    剪水雙瞳,悠悠流轉,容珞琰淡望向身畔的男子,柔潤嗓音,徐徐開口道:


    “畢竟繆縈妹妹如今看起來,真的是完全不記得從前的人與事……況且當時……想必繆縈妹妹應該也是不知情的……”


    語聲漸輕,女子瞥了一眼身旁神情莫測的男人,似遲疑了一下,續道:


    “王爺這樣遷怒於繆縈妹妹……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眸色微不可察的閃了閃,赫連煊腦海裏劃過女子咬牙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我恨你”時的情景,她望向他的淩厲視線中,卻似有藏不藏不住的朦朧水汽,兀自倔強的盈在瞳孔深處,不肯滑落……她傷心了嗎?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嗎?可是為什麽在這一刹那,他竟會覺得胸膛裏的某處,如同被一根極尖細的針紮了一下般?這陌生的刺痛感,不在意料之中,令他疑惑,卻又莫名的煩躁。


    心軟了嗎?不,他怎麽會對她心軟?


    “比起琬兒的死……對她的折磨,又算得了什麽?”


    薄唇裏吐出那埋藏在心底極深的一個名字,赫連煊寒眸陡然一厲,隱忍的痛楚,很快便被灼烈恨意,濃濃占據,容色如冰,一點一滴,將“夏侯繆縈”四個字凍結在眼底,抽筋剝皮、粉身碎骨,都仿佛不足以泄他心頭之恨!


    那從男人唇間脫口而出的“琬兒”兩個字,似無數把尖銳的利刃一般,衝進容珞琰的耳朵裏,狠狠將那些她一直假裝看不到的真相,都盡數毫不留情的剖開,露出裏麵淋漓的鮮血,圖窮匕見,再也難以隱藏下去。


    但這發了瘋似的妒忌,隻不受控製的在女子骨髓裏漫過分毫,即被容珞琰強自壓了下去,春水盈盈的眼波裏,微抬起的明眸,靜靜凝視住麵前的男子,輕媚瞳色裏,似有止也止不住的憂傷,一瀉而出:


    “這麽久以來……王爺還是放不下姐姐的死嗎?”


    輕淺的幾乎一碰即化的嗓音,從女子如櫻嬌嫩的唇瓣間,一字一字,極為緩慢的逸出,綿長餘韻,仿佛漾滿著數不盡的悲苦與澀痛,將容珞琰整個人都緊緊籠罩在裏麵,哀傷若水。(.)


    這樣似絲蘿柔弱的攀附在他身上的一個女子,足以激發起任何一個男人的憐惜,縱心如鋼鐵,也會轉瞬化為繞指柔的吧?


    赫連煊眸色一深,如墨瞳仁裏,暗沉的似天邊熄滅了的星空,黑的見不到底,清俊臉容之上,一貫冷毅堅韌的神情,此刻卻仿佛沁出絲絲的鬆動,凝著對麵的女子,似是有情卻無情。


    “琰兒……”


    溫厚而幹燥的大掌,輕輕覆住女子不盈一握的玉手,赫連煊嗓音沉沉,用一種近乎隻得兩人可聞的語聲,解釋一般開口:


    “你知道,本王隻是想為她討還一個公道……琬兒已死,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當日若非被赫連爍所阻,本王未能及時出兵,或許她也不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所以,現在,本王隻希望能為她做這最後一件事……”


    昔日痛徹心扉的失去,如今從男人口中,如此平靜的吐出,落進容珞琰的耳朵裏,卻仍舊不可避免的蕩起一連串似驚似懼的波紋,連綿不息。


    “妾身知道,王爺一直為著未能救得姐姐性命而內疚……”


    柔媚嗓音,沁著絲絲的微苦,從女子檀口間婉轉度出,一字一句,莫不綴滿善解人意、感同身受的溫潤:


    “但說到底,姐姐的死,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根本怪不得王爺……況且,據聞,姐姐當日是心甘情願的隨司徒欽出征的……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男人瀲灩瞳色,因為那看似無意的“心甘情願”四個字,瞬時劃過一絲極銳利的精芒,刹那間卻已斂了去,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覆在女子滑膩玉手上的大掌,卻是不動聲色的卸去了一切幾乎漫延而出的力度,冷峻麵容上,如掩了做工精良的麵具,遮住了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寡淡而疏離,瞧不出什麽其他情緒。


    “一切都是天意。”


    清冷的六個字,似說盡了赫連煊對這一切的注解。平靜的如同說著的是旁人不相幹的事情。


    容珞琰卻分不清,這一刹那的他,是真的放低了那個女人,還隻是掩飾的極好。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自詡為是最了解他的那個女子,但她也知道,他與她之間,一直隔著厚厚一層阻隔,不可逾越……而那擋住她走向他心底的一道鴻溝,一直是那個女人,生前是這樣,死後,卻依舊陰魂不散的那個女人……“王爺……”


    女子抬眸,定定的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精致眼瞳裏,瀲灩波光,淬著無限的濃情蜜意,像是要將自己透進他的瞳底一般,叫她可以看清,那掩藏在他靈魂深處的一切真實,到底長成什麽模樣。


    “如果……妾身說的是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借屍還魂這件事……王爺可希望姐姐回來?”


    冷硬如石的胸膛,因為那“回來”兩個字,似輕輕動了動,赫連煊眸色極快的閃過,轉瞬卻化為一片平靜:


    “假定的事情,本王從來不會想……況且……”


    語聲一頓,男人古潭般深邃的眸子,突然微微抬起,靜靜凝視住麵前的女子,沉鬱眼瞳裏,倒映出她柔媚動人的一道身影,似乎盈滿淺淺的情意,籠罩在她的身上。


    赫連煊嗓音低魅,輕如一場幻夢:


    “本王身邊現在已經有了琰兒你……過去的人與事,對本王來說,已經不再重要……”


    容珞琰望著從男人微微張翕的薄唇間,一字一句的吐出這字字句句,每一筆一畫,都像是無孔不入的千蟲萬蟻一般,鑽進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之中,似無數的煙火,一刹那轟然在心底炸開,綻開世間最璀璨的幸福。


    這一刻,他說的這番話,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假意,又有什麽關係?沒錯,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現在陪在他身邊的女子,始終是她……隻要這一點,就夠了……曾近對她威脅最大的那個女人,應該早已化為一堆腐骨,而她也決不允許再有任何人,擋在她與他之間。無論那個人是誰,都決不允許……“王爺……”


    一腔柔情蜜意,盡數都仿佛揉進了這輕淺的兩個字之中,容珞琰微微抬頭,與近在咫尺的男子,四目相對,脈脈眼波裏,惟有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子,卓然挺立,從始至終,她的眼裏,她的心中,從來都隻有這個男人的存在,除了他,再也看到其他任何一切的存在……嗬,這就是她此生此世所要共度的良人,不擇手段也要與他在一起的男子,誰也休想將他從她的身邊奪走……女子整副柔媚的身子,都輕輕靠在赫連煊冷硬的胸膛間,軟玉溫香,親昵而依賴的將自己完全交托於他,形成愛侶間最親密的一個姿勢。


    男人溫厚大掌,攬在她的肩頭,將她整個人都抱在他的懷中,不需要多看,也可以感覺到,女子嬌豔如花的一張小臉,緊緊貼住他的胸膛,此刻一定在透白肌膚上暈開著絲絲的紅潮吧?


    眸色微閃,在一瞬之間,似有無數的浮光掠影迅速的掠過,斂盡了,他還是那個溫涼疏淡的煊王爺。


    懷抱著窩在自己胸膛間的女子,赫連煊朗俊臉容上,神情一如既往,冷冷清清,不見什麽情緒。惟有一雙古潭般深邃的眸子,似遠遠望向窗外的某處,放空的目光,似藏了無數的暗湧,卻又仿佛什麽都沒有,晦暗眸色,拉伸的極長,莫測難辨。


    夜色愈濃,一片靜寂。


    時節雖已過了寒露,但天氣卻始終還是忽冷忽熱,清秋不肯一下來個痛快,往往昨日還穿著累累秋衣,今天一早卻不得不再翻出盛夏的薄衫,叫人猝不及防的憂傷。


    夜色沉靜如水。夏侯繆縈躺在柔軟的床榻之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睡不著。這突如其來的失眠,著實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找不著緣由,也便叫她愈加的煩躁起來。


    睡不著,一個人就容易胡思亂想。那些白日裏隱藏的極深的情緒,在無邊夜色籠罩之下,仿佛終於尋到一個宣泄的出口,決了堤的向外噴湧而出,似要將夏侯繆縈狠狠淹沒在其中,再也休想逃離。


    自從那日,赫連煊在這裏對她極盡侮辱之後,這幾天下來,他並沒有再來找過她的麻煩,聽小廝說,刺客的身份,已經基本上查了出來,正在進一步搜集證據確認,赫連煊這些時日都在忙這些事情,自然沒有精力再來找她的麻煩。


    夏侯繆縈也並不在意。隻是,那天的事情,卻零零碎碎的傳在整個煊王府裏,夏侯繆縈每走一步,都仿佛聽得到身後有嘴碎的丫鬟,指指點點的戳著她的脊梁骨,說些什麽,不用刻意去聽,也可以猜得到。


    嘴長在旁人的身上,要說些什麽,她管不住,也並不十分的在乎,可是,她也實在無意成為這群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心中一灰,倒沒什麽興致了,索性隻窩在溶月居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謂的眼不見為淨,倒也太平了幾日。


    整個煊王府裏都沉入一種祥和的景象之中。


    滿屋寂寂,如同荒野。惟有窗外溶溶月色,透過薄透的窗紙,照進來,清冷光輝,似寒霜一般,鋪灑在地,破碎如同水銀。


    這樣好的月色,夏侯繆縈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真是大煞風景的一件事。


    心中莫名煩躁,反正躺在床上也招不來瞌睡蟲,夏侯繆縈索性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了件外衫,鬼使神差的就踩著滿地碎鑽樣的月色,走出了房門。


    仲秋的月夜,終於沁出幾分寒涼之氣,絲絲鑽進皮膚裏,長出一粒粒細小的雞皮疙瘩。


    夏侯繆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從哪裏飄來陣陣桂花香,似有若無的縈繞在鼻端,清冽而幽靜的氣息,像沉了一場好夢,在這樣的月色下,仿佛可以叫人渾忘一切的不快,似乎那些糾纏在心底的莫名情緒,也都漸漸的遠去,隻留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影綽綽的流轉著,仿佛所有的東西,都變得不再重要。


    頭頂一輪明月,懸掛在半空之中,悠悠流轉著千年不變的清光,不喜也不悲,卻看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這樣瞧來,她這點小憂傷,真的算不得什麽了。


    如此想來,果然有效,夏侯繆縈隻覺自那日開始,一直抵在她心頭的那塊千斤巨石,在這一刹那,仿佛正在被人一點點的搬走,鬆快而輕巧。


    桂花的絲絲甜香,從不知名的遠方飄來,惹人綺思。頭頂的月亮又圓又亮,靠的近一點,是不是能夠伸手觸摸的到呢?


    夏侯繆縈仰臉望著那紅磚琉璃瓦的屋頂,突然很有衝動爬上去,看看煊王府外,此時究竟是怎樣一副景致,看看是不是可以離頭頂的一輪明月更近一些……這個念頭像著了魔一樣纏繞在她的心底,迫不及待的想要實現。


    偌大的溶月居,除了她之外,僅有的幾個下人也都已睡得深沉,夏侯繆縈從後院搬來一具巨大的梯子,一階一階的往房頂爬去,這種感覺,就像是很小的時候,住在鄉下,第一次跟著鄰居家的小屁孩,偷偷爬上樹抓知了一般,又興奮又緊張。


    當手腳並用的終於爬上那高大屋頂的時候,夏侯繆縈重重深呼了一口氣。夜風涼涼,從四麵八方吹過來,將她緊緊包裹在這清冽的氣息裏,漫開一絲一絲微冷的清醒,仿佛會讓人想到很多事情,卻又仿佛什麽也想不到;從這個角度抬頭望去,眸底映出盈盈月色,如水傾瀉,觸手可及般的流進她的眼裏;目光所及,不知可以看到多遠的世界,一睹堅厚如鐵的紅牆,卻將她與外麵的一切,隔成兩個世界,而如今的她,不過是困在煊王府的一個囚徒,找不到逃離的地方。


    站在高高的牆頭之上,夏侯繆縈突然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如果她就這樣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擺脫掉這裏的一切呢?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麵對不想見的人,不想觸碰的事情呢?


    心底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夏侯繆縈定定的望著牆外無邊的夜色,腳下仿佛不由自主的往前挪去。


    “你在幹什麽?”


    平地裏卻驀地響起一道凜冽話聲,被泠泠夜風吹散了,虛無的飄向夏侯繆縈的耳畔,如夢如幻,聽不分明。不停往前騰挪的腳步,卻是驀地一頓。


    遲疑的轉過身子來,夏侯繆縈順著嗓音飄來的方向望去,但見滿地銀輝月色下,男人一襲玄青色的衣衫,被冷風吹得獵獵作響,黑衣銀麵,籠罩在茫茫夜色裏,如此的突兀,卻又似如此的契合。


    夏侯繆縈一時分不清自己所見的究竟是幻境,還是現實。有些呆呆的望著底下的一道秀拔身影,原來高高在上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夏侯繆縈怔楞的笑了笑。


    那笑容恍惚的似一片雲,一縷輕煙,一絲薄霧,仿佛被風輕輕一吹,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


    男人望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子,就這樣站在高高的牆頭之上,微風吹起她輕薄衣衫的一角,飄飄若仙,如要歸去一般。


    “下來……”


    暗啞嗓音,沁著莫名的寒意,從男人露在麵具外的薄唇間傾吐而出。


    “哦……”


    夏侯繆縈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清醒,恍惚了一陣,方才點了點頭,腳下卻已經先一步的走動了起來,一陣風吹來,本就虛浮的身子,瞬時晃了晃,竟直直從牆頭往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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