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快來看,快來看,新摘的半青蓮……”


    小販嘹亮的吆喝聲,在看到岑立夏與赫連煊站在麵前的時候,顯得愈加殷勤起來:


    “公子,夫人,你們是從外地來的?這半青蓮可是我們祁安鎮的特產,晚上你隻需要將這這麽一株半青蓮‘插’在水裏養著,就能有助安眠,保管你一覺醒來之後,神清氣爽,說不出來的舒服……”


    一壁聽著這小販喋喋不休、舌燦蓮‘花’,岑立夏卻兀自在擺放在他麵前的一簇簇盛放的蓮蕊中翻檢著,但見其‘花’‘色’如洗,重重瓣蕊,半青半白,湊得近了,一股淡而雅致的清香,瞬時絲絲縈繞至鼻端,沁人心脾,如初冬飄落的第一片細雪。(.好看的小說棉花糖。更多最新章節訪問:ЩЩ.。79小說


    這些確實是半青蓮無疑。


    “公子,夫人,我看你們的樣子,想來這一路上趕路,一定辛苦的緊,出‘門’在外,始終比不上家裏,夜晚在客棧睡得也未必舒心……”


    這小販不僅能言善道,還兼具察言觀‘色’,眼見著岑立夏似乎感興趣的樣子,此時更是賣力的推銷著,“但是,如果有了這半青蓮的話,小人可以向你們保證,無論在那裏,都能讓你們睡個安穩覺;而且,就算是夜夜安枕,夫人買回去裝飾也好,賞心悅目,這麽好看的‘花’朵,人瞧著也高興不是?怎麽樣?夫人,買一些回去試試?”


    岑立夏沒有說話,隻是,任由自己的一雙瑩白指尖,在初綻的蓮蕊之中,戀戀不舍的摩挲著。


    赫連煊靜靜的望著她。


    “這些銀兩夠嗎?”


    男人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交’到了小販的手中。一把清冽的嗓音,也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岑立夏埋在重重瓣蕊間的手勢,終是不由一頓。


    她算準了,他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可是,她的心中,卻殊無半分的喜樂。


    明晃晃的銀兩就擺在麵前,小販立即眉開眼笑的搶到了自己手中,一疊聲的道著,“夠了,夠了……”


    同時,將滿攤的半青蓮,往兩人跟前一推,“公子,夫人,你們隨便挑,隨便選,別客氣……”


    赫連煊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沉默的在一眾盛放如碗的半青蓮當中,挑揀著那些開的最‘豔’麗的,直挑了十來枝,滿滿的一大束,捧在岑立夏的麵前:


    “這些夠了嗎?”


    岑立夏望著他手中捧開的密密匝匝的‘花’朵,半青蓮獨有的幽香,被這周遭熏然的暖風一吹,愈顯濃烈的浸透著人的心扉。


    “夠了。”


    ‘女’子最終隻說了這兩個字。


    是呀,足夠了。


    喧嘩的集市,似乎更熱鬧了些。


    奔馳的馬車,就在這人聲鼎沸之中,緩慢的行著。


    是夜,他們留宿在距離那祁安鎮五裏之外的一家名叫“福安”的客棧。


    “店家……”


    在小二將他們領至二樓的客房,打算離去的時候,岑立夏突然出聲將他喚了住。


    “夫人還有什麽吩咐?”


    年輕的小二,笑臉相迎的做了個揖。


    “你們這裏有桂‘花’釀嗎?”


    岑立夏問道。說這話的她,強迫著自己不去看一旁男人的神情。


    他亦沒有看向她。一雙冷峻的眸子,微微垂著,遮住了如墨瞳底的一切情緒。


    “有……”


    年輕的小二,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房間裏的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不妥之處,一心一意的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小人現在就去為公子和夫人準備……”


    說完,便恭謹的往‘門’外走去。


    赫連煊嗓音平淡的在他身後補充道:


    “再幫我們準備一些飯菜……”


    憨憨厚厚的小二哥,歡快的道了一聲,“好來……”,便自顧自的忙去了。


    隨‘侍’的那幾個‘侍’衛,也已經各自休息去了。


    一時之間,偌大的客棧上房裏,隻剩岑立夏與赫連煊的存在。


    空氣沉寂的有些壓抑。[.超多好看小說]隻有微涼的夜風,默然的從敞開的窗戶裏吹進來,將桌上燃著的暗紅火燭,拂的忽明忽暗,映在慘白的牆壁上,有若幢幢鬼影一般。


    岑立夏一株一株將買來的半青蓮,‘插’到青瓷白釉瓶裏,那樣一大捧,在裝了半壁水的‘花’瓶裏,顯得似乎格外擁擠,一朵朵疊在一起一般,‘花’‘色’雖然極為淡雅,但仍舊叫人為之眼前一亮,賞心悅目。


    赫連煊一言不發,靜靜的立在一旁,看她做這一切事情。一雙濯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眼睛,偶爾會閃過絲絲不能自抑般的悲傷,但旋即,便被他抹了去。


    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待得岑立夏將瓶中的半青蓮擺放完之後,先前出去準備的小二,看來也似乎做好了一切,敲‘門’進來。


    岑立夏看著他將一桌瞧來是當地特產的各‘色’食物,妥妥的擺放好,最後,還十分細心的在他們兩人麵前準備了兩個小巧‘精’致的酒杯。


    得了賞錢的小二哥,連番道謝過後,歡天喜地的走了。


    靜默的房間裏,一時又隻剩下岑立夏和赫連煊了。


    赫連煊似猶豫了須臾,然後在桌前坐定。


    岑立夏亦隨之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定。


    擺在麵前的,桂‘花’釀的香氣,被這暑熱的天氣一蒸,似乎更濃烈了。間雜著放在窗邊的半青蓮透出的味道,‘交’纏在一起,似有一種奇異的香氣。


    赫連煊自顧自的執起酒壺,將麵前的杯盞斟滿,顏‘色’清亮的酒水,似能倒映出人的影子一樣,卻搖曳不定。


    “我敬你……”


    男人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這話的他,卻沒有看向對麵的‘女’子。


    岑立夏望了望他。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眼前的男人,令她似乎越來越看不懂了。


    “為什麽?”


    她問。


    為永別……


    將含在舌尖的這三個字,複又壓回到如喉嚨深處,一片淒苦。赫連煊終究什麽都沒有開口,隻仰頭,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液。


    酒入愁腸,辛辣裏帶著微甜,炙的人一顆心都仿佛隱隱作痛。


    赫連煊卻仍是不發一言,繼續往見底的杯盞當中,倒著冰涼的酒水,然後,又一口飲盡,男人就這樣,如魚飲水一般,連續不斷的往口中裏灌著清冽的桂‘花’釀。


    岑立夏端坐在對麵,眼睜睜的看著他做這一切,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許多,可是,不知為何,但她眼見著他這般借酒消愁般的模樣,心底卻惟有一片蒼茫的苦澀。


    男人還在繼續不要命般的將喉嚨裏灌著酒,已經第五杯了。


    岑立夏突然伸出手去,一把將他攔了住。


    “別再喝了……”


    不容分說的從男人手中,奪下倒滿的杯盞,岑立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她隻知道,在她的理智阻止之前,她已經這樣不受控製的做了。


    赫連煊終於從埋首在酒水之中,抬起頭來,望向她。


    “為什麽?”


    男人亦這樣問她。


    岑立夏還沒有來的及回答,不,確定的說,她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如何回答,麵前的男人,卻仿佛突然之間想起了一件什麽重要的事情一般,了然的開口道:


    “哦,我想起來了……是因為半青蓮的‘藥’效,已經發揮的差不多了,所以不需要我再繼續喝這桂‘花’釀下去了嗎?”


    說這話的男人,語意平常的仿若在閑話家常,他一張涼薄的‘唇’,甚至還牽出一抹無意識的嘲諷的弧度。


    隻是,笑的卻是他自己。如此的可笑。


    他說的這樣稀鬆尋常,落在岑立夏的耳畔,卻如遭電擊,就連那從他手中奪下的酒杯,在這一刹那,都仿佛陡然變得重若千斤,幾乎令她握不緊。


    “你說什麽?”


    斂住嗓音中忍不住想要泄‘露’的輕顫,岑立夏盡力試圖將自己冷靜下來。


    赫連煊卻兀自望向擺放在風口的那一大捧半青半白的瓣蕊,凜冽的清香,瞬時與他體內的桂‘花’釀,‘交’纏在一起,流淌進四肢百骸,說不清是麻是木的感覺。


    他知道,‘藥’效正在漸次發生效力。


    “沒錯,這半青蓮本算不得什麽毒‘藥’……”


    男人平靜的開著口,“它也確如那小販所說的,具有能叫人安枕的功效……但,若它們與桂‘花’釀摻和在一起,卻會產生與‘迷’‘藥’一樣的麻醉效果,叫人昏‘迷’不醒……”


    岑立夏坐在一旁,耳聽著他將這半青蓮與桂‘花’釀聯係在一起,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也漸漸由提懸在半空之中,沉了下去。


    “你知道?”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下去,心底突然一片茫然,‘女’子猛的死死盯在對麵的男人身上,像是要確認什麽一般,質問道:


    “你既然知道,它們放在一起,會讓人中毒……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是呀,她真的不能理解,她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麽,能叫他明知這是一場‘陰’謀的時候,還義無反顧的跳進去。


    或許,那答案,她早已知曉,隻不過不敢麵對,不想麵對罷了。


    赫連煊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隻是定定的凝在她的身上,如墨的眼瞳,映著她的容顏,滿滿的都是她。


    千言萬語,都仿佛隻浸在這樣一個眼神之中,如此清晰而厚重的透進岑立夏的眸底。


    卑微而且絕望。


    岑立夏心口突然狠狠一窒。


    “岑立夏……”


    赫連煊卻突然喚她,‘藥’力的作用,令他原本清冽的一把嗓音,更顯幾分沙啞,低沉的幾乎不可聞:


    “現在如你所願,我武功盡失,渾身無力……你終於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


    語聲一頓,男人死死壓了壓逸到喉嚨口的苦澀,續道,“所以,你是想逃跑,還是想殺了我?”


    那從男人一開一合的薄‘唇’間,吐出的“殺了我”三個字,令岑立夏眼角都仿佛不由的一跳。


    殺了他?殺了他嗎?替司徒銳報仇?


    心底堪堪碾過司徒銳的名字,岑立夏終是不由的一痛。


    可是,她突然發現,在決定這件事之前,她竟然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殺了麵前這個男人的念頭……她隻不過是想用半青蓮與桂‘花’釀兩者,來令赫連煊再也沒有能力困住她,她隻想遠遠的離開他,越遠越好……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借此機會,除掉他……


    她是不是太過自‘私’?隻想著自己,卻從來沒有過要替司徒銳報仇的念頭……岑立夏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赫連煊卻像是知曉她在想些什麽,艱難的從袖間,取出一柄匕首來,放在她的麵前。


    “岑立夏……”


    男人啞聲喚著她,“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替司徒銳報仇了……”


    那包裹著劍鞘的鋒銳利刃,就擺在岑立夏的麵前,隻要她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觸碰的到……‘女’子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指尖碰到那冰冷的劍鞘的刹那,卻終是不由的一顫,如被火炙一般的疼痛。


    岑立夏下意識的收回手。她用另一隻手,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右手,可那仿佛從心底漫出來的顫抖,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她根本無力再伸出手去,將那跌落在她麵前的匕首,重又拾起。


    在這一刹那,岑立夏是如此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沒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殺死司徒銳的凶手,就在她的麵前,她卻下不了手……她還能做什麽?


    事到如今,岑立夏你還是不舍得嗎?


    盡管麵前這個男人,做了如此殘忍的事情,你還是不舍得親手殺他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隻是覺得心很‘亂’,很‘亂’,‘亂’成一團糟,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個死結,繁複而錯綜,而無論任她如何努力,她也找不到那個源頭,將這一切痛苦的困擾解開。


    岑立夏眼睜睜的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匕首。


    赫連煊卻定定的望著她。他的眼裏,甚至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卻仿佛隻是無盡的悲憫與憐惜。他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倒映在她瞳底的一片淒楚,曾經那樣澄澈透亮的藝術按眸子,如今卻完全被痛苦所取代,而這一切,都是由他帶給她的。


    是他讓她這麽難受,是她讓他陷入這樣悲慘的境地,是他讓她陷入失卻摯愛的深淵裏,不能自拔,他是殺人凶手,是害慘了她的罪魁凶手……他還有什麽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殺了我……”


    語意平靜的如同一灘死水,再也‘激’不起半分的漣漪,赫連煊定定的望向對麵的‘女’子,涼薄的‘唇’,一字一句的吐盡喉嚨裏的慘淡:


    “岑立夏,如果這能夠讓你好受些的話……殺了我……”


    如果能讓她不再陷入這樣的苦楚之中,如果能夠讓她不再恨他,那麽,他會甘之如飴的邁向死亡。


    或許,隻有他的死亡,才能夠讓她與他都一並解脫。


    一了百了。


    沒有他,從今往後,她會過的很好。


    隻要她過的很好,隻要她好好的活著,他又有什麽可奢求的呢?


    他所作的一切,不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不舍或者留戀呢?


    赫連煊心意已決。他早已心意已決。


    被‘藥’力侵襲的雙臂,綿軟無力,但男人卻依舊艱難的拾起桌上的匕首,然後,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扯過‘女’子的皓腕……曾經那樣灼烈如火的大掌,此時已是冰涼一片,微帶薄繭的指腹,無力的貼在岑立夏的手上,磨得她整顆心都仿佛一疼。


    ‘女’子下意識的就要將手收回來。


    但赫連煊卻固執的將她握的更緊。


    這一來一去,已用盡了他僅剩在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赫連煊需要死死咬緊牙關,才能夠抬起手,將那包裹在鋒銳匕首外麵的那一層銀質的刀鞘拔出,然後,輕輕將刀尖朝向自己,將手中的匕首,送到了‘女’子的手中……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他做的卻甚為艱難。每一步,都仿佛泣血一般,隱忍著、痛楚著,卻從來沒有想過退縮。


    那冰冷的刀柄,被硬生生的塞到岑立夏的掌心中,泛著青冷寒芒的鋒銳匕首,被搖曳的燭光,照在那平整的刀身上,愈顯‘陰’森,似乎散發出陣陣嗜血的歡快。


    她緊緊握著刀柄。刻在其上的繁瑣‘花’紋,死死硌著她滑膩汗濕的掌心,如此的生疼。


    她顫抖著雙手,想要抵上男人的頸間,她知道,隻要她用這銳利的刀刃,在他脖子上,輕輕一劃,他的動脈,就會有噴湧的鮮血,如同風一樣,湧將出來,到時候,她便可以替司徒銳報仇了。


    但是,她做不到。她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握在手中的匕首,似有千斤重,炙燙、灼熱,迫的她再也握不緊。


    手一鬆,沉重的利刃,瞬時跌落在地,發出一聲極清脆的聲響。


    岑立夏望向麵前的男人,像是要將他從她的眼睛裏剜出一般的力度,她望著他,一字一句,開口道:


    “赫連煊,此生此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是呀,她再也不想看到他。因為她知道,如果再見他,她真的會殺了他的。


    她知道,她對不起司徒銳。


    司徒銳……心底重重的掠過這三個字,岑立夏不再多想,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他,哪怕隻是他的屍首……找到之後,她又能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


    不再看對麵的男人一眼,岑立夏跌跌撞撞的衝出了客棧。


    奔馳的駿馬,全無方向的在小路上奔‘波’著,不知將要去向何方。


    岑立夏隻是不斷的打馬前行,試圖逃離身後的一切,試圖逃離那個男人帶給她的一切苦難。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走了多遠,直到身下的馬兒,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重重跌倒的同時,也將她拋了出去。


    意識模糊之際,岑立夏似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她的麵前。


    那是一個原本應該已經死了許久的男人。


    就這樣死去,也很好。


    這是昏‘迷’之前,岑立夏最後的一個念頭。


    然後,她便什麽也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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