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森然凜冽的雙眸在平靜調息之刻,似乎也染上了一層落敗的晦暗。  百裏安接過林歸垣手中的藥散,灑在他那隻受傷的手臂上,低頭說道:“你不是叫錦生嗎?為什麽他們都叫你鳶戾大人?”  錦生剛一張口就嗆咳出一口鮮血,他平靜地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拭去嘴角的鮮血,說道:“我的名字叫錦生,鳶戾是這把劍的名字。”  百裏安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安靜平放在他膝上的那把烏金長劍,低聲笑道:“人還沒有一把劍出名。”  錦生神色一滯,隨即苦笑道:“這麽說也沒錯,天璽十三劍,代代相傳,劍在人在,人亡劍存。”  說著他目光微微一動,視線落在百裏安蒼白勁瘦的手臂間,忽然開口問道:“你手臂上的傷口是怎麽回事?”  百裏安奇怪,他記得他的手臂沒有受傷啊。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自己手臂之間,有著兩枚針眼般大小的紅點。  紅點看著很深,所以不會是天生而來的紅痣,倒像是被什麽尖銳東西刺傷所留下來的痕跡。  可他沉睡了兩百年,屍魔體質按照常理而言,這種細微傷口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可恢複。  可這兩個小紅點卻宛若某種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肌膚之上,給人一種難以磨滅之感。  而錦生也正是了解這一點,才會多此一問。  紅點不甚明顯,百裏安平日裏也沒多注意,直到今日錦生提起,他才發現自己手臂有著兩個紅點子。  百裏安用手指輕輕扣了扣那兩個紅點子,疑惑道:“奇怪,不痛不癢的,什麽時候多出來的?”  錦生低頭注視著,蹙眉說道:“看著像是蛇咬得,你在山中可是遇到了蛇妖?”  能夠咬破屍魔肌膚的,自然不會是尋常之蛇。  百裏安回憶了片刻,說道:“進山這麽久,我都尚且未碰到過一隻蛇,想來應該是生前被蛇咬了吧,沒有什麽大礙,不痛不癢的。不過倒是你,既然是天璽弟子,怎麽會去萬魔古窟閉關修煉,還將自己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  錦生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天璽十三劍,盛名於天下,第一劍至第三劍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成功破境渡劫,實力已達魂啟之境。  宗主對我們寄於厚望,這幾百年來,我與我的哥哥姐姐們都在潛心閉關修煉,可就在數月以前,我那九個哥哥姐姐皆一夜之間,在屬於自己的那一道劍碑之中,感召天命,成功渡劫,擠身於那傳說中的魂啟之境,就隻有我……”  說道這裏,他麵上的笑容裏多了幾分苦澀自嘲意味。  “就隻有我,一人止步不前,小屍魔你可知道,在三百年前,我還隻是一個不懂修為的凡人,宗主收我為親傳弟子,賜下劍魂我有多開心。  可是那時候我也知曉,我的靈根並非上乘之選,甚至連天璽劍宗裏的一些內層弟子都遠遠不如。  不過是引來劍魂共鳴,便成為了天璽最小的一把劍,他們都說……天璽的第十三劍,是最負盛名的那一把。  我心有不甘,便攜劍至萬魔古窟,鳶戾劍因煞而生,是由九天煞雷常年霹靂周山,凝聚出的一團天地之魂,戾煞氣越大,修行進展便越快,這天下間,戾煞氣最重之地,莫過於萬魔古窟。”  百裏安道:“修行一道,不可焦躁,若是急於進展,強自修行,損身損心不利己,再加上那五名萬獸宮弟子的強行幹擾,莫說破境了,能在天劫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一種奇跡。”  他偏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兩具漆黑的屍體,皺眉道:  “尋常修行者從來不會想著主動去觸碰天劫,那五名弟子來得十分蹊蹺,再結合今日這兩名來曆不明之人,我想你應該是被人盯上了。”  錦生受傷的右手艱難地做了一個伸張的動作,他冷笑道:“在伴隨著榮耀的同時,危險也總是會常伴左右。”  百裏安將手中最後一點藥散灑完,順手摸了摸小鹿兒的腦袋。  “既然是閉生死大關,那自然是得瞞過外界所有人,可仍有人在你渡劫關鍵時刻打擾,自然是你宗門內部出了問題。”  雖然很不想認可這個觀點,但錦生卻不得不同意百裏安的說法。  他疲倦地將背部靠在樹上,攤開顫抖抽搐地右手,目光沉重而深邃。  隨即自嘲一笑道:“名不符其實……嗬,說得可真不錯。”  如今的他,連拔劍都困難。  如今他可謂是將自己逼迫進了一個死胡同裏,閉關被人幹擾,並非他福大命大,大難不死。  而是在關鍵時刻,他將天雷引渡至了鳶戾劍中,並且塵封在劍鞘之內。  一旦拔劍,便可降下天雷刑罰。  如今他的狀態,可渡不過這天劫。  而天劫也不是你想什麽時候渡就什麽時候渡的。  若是長此拖延下去,鳶戾的承載之劍必然會斷裂粉碎,仍是會不受控製的招來天雷,將他轟殺至死無葬身之地。  啪一聲輕響。  自己的右手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掌覆蓋握住,錦生一臉錯愕地抬首看著百裏安。  隻見他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眼神之中不帶任何安慰色彩,平靜的目光仿佛在訴說一個現實。  “每次看到你提到你們那個天璽宗主的時候,你麵上都會浮現出一種神采飛揚的色彩,我想他應該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吧。  既然這麽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選擇了你,那自然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別人沒有的東西,就憑他相信你的這一點,你難道就不能相信自己嗎?”  平靜地語調仿佛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一般,灌注到了錦生的心中。  他哈哈一笑,道:“也是,宗主可是千年仙人,他的眼光之長遠哪裏能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夠相提並論的。”  縱然百裏安的一襲話改變不了此刻他的困境。  但錦生那種窮途末路仿佛走到盡頭的心境卻是悄然地發生了一種絕大的改變。  即便是絕路死巷,他也要撞出一條新的生路出來,哪怕頭破血流!  落雨已停,結界早已修複如初。  隻是那些被劈開的參天古樹,一時之間,卻也沒有辦法再生長繁密了。  錦生傷得很重,而他也沒有第二枚靈妙果給他服用穩固傷勢。  他相信,如今的錦生怕是再無戰鬥的體力。  雖然表麵的危機與敵人已經度過,可百裏安深沉地目光落在那些燈火明亮的樹屋之中。  他堅信……真正的危機並沒有過去。  此時,他體內維持體力與理智的鮮血似乎也消耗得快差不多,胃袋裏傳出空鳴的動靜,將一旁小息的鹿兒都給驚醒。  錦生似乎已經到了極限,疲憊地靠著大樹沉沉睡去,懷中緊緊地抱著那把鳶戾劍,仿佛是自己的生命一般。  鹿兒咬著百裏安的衣擺,然後十分識趣地翹起圓潤地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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