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死莫辭大可不必……”百裏安彎起了眼角,可是眼中並無笑意:“還請你勞駕抬手挽袖,讓我看看你的手腕,可以嗎?”  千思萬想,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季亭麵上狠狠一僵,隻覺得眼前這個氣質溫和的少年驟然之間變成了一隻朝他吐信露出獠牙的毒蛇。  他整個人狠狠往後一縮,兩隻伸出去的手也宛若觸碰到了火舌一般彈了回來。  他額角開始淌下冷汗,麵上還在強撐鎮定,努力擠出微笑,小心翼翼道:“恩公,你此話是何意?”  “字麵上的意思。”百裏安目光落在季亭的衣袖間,語氣雖是依然平和,卻也不容拒絕。  看著眼前這個眉眼溫和的少年,季亭遍體寒涼,渾身汗毛不由倒豎起來,他腮幫子緊了鬆,鬆了緊,牙齒都咬疼了,但還是依言慢慢伸出手臂來。  袖子被挽起,但袖下所藏的手腕卻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翻卷起來的皮肉才摻夾著細沙黑土,看起來既是髒汙又是血腥,這傷看起來就像是被粗糙堅硬的石頭蹭刮掉了一大片皮肉。  季亭咬牙似是在忍痛,又似慚愧:“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季亭平日裏還不以為然,今日發生種種才讓我認知到自己的弱小與不堪,在鬼神亂力之前,我竟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百裏安神色不變,淡淡地看了他腕間的傷勢:“此傷如何而來?”  季亭道:“方才落入地縫之中,想來是胡亂掙紮間被地石蹭掉了一塊血肉。”  百裏安斂了眸子:“倒是好本事。”  季亭隻是笑笑,還以為他是誇讚自己一介書生卻也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在那樣的地縫困境中爬出,正欲回話,手腕間驟然一疼,卻是被一隻手掌驀然握住腕間的傷口。  季亭疼得冷汗之淌,驚愕低頭間,隻見有殷殷的鮮血從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間泊泊流出。  他又慌又驚:“恩公這是何意?”  百裏安垂眸:“荒宅土地中埋著的都是死去的陰怨之物,陰力歹毒,季亭兄身上本就中了幽鬼郎的惡咒,如今這腕間傷勢沾染了陰土之氣,拖久了怕是難免會骨腐肉糜。”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恐怖的事,又取來秋水劍,鋒利的劍刃在他腕間比劃了兩下,微微一笑,道:“若是想要保住這隻手臂,怕是季亭兄怕是得受一番刮骨之痛了。”  不知是否是被這‘掛骨之痛’所懾,季亭麵色唰的一下慘白了起來。  被扼住的那隻手臂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可是此刻他的眼神卻不是懼怕惶恐,手臂顫抖了幾下後,出乎意料地竟是變得平靜了下來。  他的聲音也不複方才唯諾,有些沙啞地道:“我不明白,你為何就這般篤定,我是幽鬼郎的人?”  百裏安認真思索了一下這個問題,這才說道:“這難道很難看出來嗎?”  沒有什麽比這平淡又理所當然的語氣更傷人了。  所以季亭有些憤怒:“我覺得我隱藏得一直很好。”  百裏安搖首:“如果真是這樣,你就不會讓方歌漁都對你產生懷疑了。”  季亭楞了一下,不由看了一下正在翻白眼的大小姐,他的麵色一點點冷了下來:“我不明白。”  百裏安輕歎了一口氣,道:“雖然你一直極力想要扮演好一名兄長,可是你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  季亭嗬嗬冷笑兩聲:“這算不算是勝利者的特權,在拆穿一切真相後,怡然自得地再來展示炫耀一下你的聰明才智?”  對於他的出言諷刺,百裏安隻是看著他,淡聲道:“如果你喜歡更幹脆一點的解決方式,我也可以滿足你。”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極了,甚至還頗有幾分貼心的意思。  可偏偏就叫季亭腳底板一寒,針紮刺骨般的涼意一下子竄上了腦頂。  因為他深信,隻要他應是,這少年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他一劍斃命。  哪怕他身上還留有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季亭不覺咽了咽唾沫,深吸了幾口寒氣,決定還是夾起尾巴,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你……你究竟是如何看出來我有問題的?”  “從一開始。”  “一開始?”饒是抱著拖延時間的季亭聽了這話也不由當真是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他自嘲一笑:“原來你在這片荒宅之中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在懷疑我了,你這人表麵看起來溫和可親,毫無城府可言,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生性多疑的性子。”  百裏安挑眉一笑,他倒不是見到誰都要反複揣摩懷疑的。  他鬆開季亭的手腕,將季盈的屍骨收入碧水生玉之中,擦著掌心的鮮血,說道:“不,你錯了,在入荒宅之前,我便知曉你是殺死藍幼蝶貼身侍女的凶手了。”  季亭麵色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你竟然連這一點都猜想到了……”  方歌漁也沒有想到這一點,驚道:“這麽說孟承之是無辜的?可是他腕間分明有杏花印。”  百裏安道:“若孟先生真是殺人者,便不會輕易將那幽鬼杏花印記顯露出來給別人瞧,這不是在大大方方地告訴別人,他背叛了仙陵城從了鬼道?”  此點確實說不通,但讓方歌漁不能理解的是:“即便那杏花鬼印可以是幽鬼郎刻意陷害為之,但孟承之自裁於聖陵前謝罪,卻是眾目睽睽之下,這又怎麽說?”  百裏安摸了摸拇指間的玉,看著季亭,道:“自裁謝罪,自然是心中有愧,但愧疚的不是殺人借陰壽,而是愧疚教出了你這麽一個害人奪命的學生來。”  方歌漁麵色逐漸冷了下來:“原來如此,畢竟嚴師未必就能教出高徒來,孟承之有教無類,膝下門生總有幾隻爛魚臭蝦藏在淤泥裏泛濫著惡臭害人。”  季亭哈哈一笑,麵上不以為恥,反而十分得意,笑容近乎有些扭曲。  “是,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天生的爛魚臭蝦,齷在泥濘裏苟且,但凡有一根稻草飄下來,我也願意拽緊了不擇手段的往上爬。  哪裏有肉腥味兒,我就往那裏鑽,我承認孟承之是個好人,他待我極好,不嫌我是頑石,日夜耐信教導雕刻我這顆頑石。”  方歌漁冷冷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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