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安立刻召出秋水劍追至河畔邊。  河水散發著冰冷的黃泉之意,侵蝕骨髓,前不久還見那清澈見底的河水此刻卻是比墨汙還要渾濁。  有一名女子在河邊濯足,河水及膝,鮮紅的衣裳,蒼白的肌膚,臉上畫著精致淡雅的妝容,四野落下了邈邈清雨,她口中哼著清雅的古調,給人一種煙雨朦朧的美感。  她忽然回首,朝著百裏安看來,目光空洞,眼珠子一轉不轉,毫無情感地說:“墮忘川,行黃泉,夢破彼岸,魂入幽塚。”  這名女子妝容精致,卻無法叫人記住五官,給人一種空滄無物的詭異感。  百裏安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耳朵後麵的屍斑,豔豔的紅裙垂在水麵間,曳出一灘血色。  目光短暫交匯,百裏安沉聲道:“黃泉忘川是亡者路,生者未逝,還望借一程路,讓我將她帶回來。”  女鬼深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雙腿在河水中輕輕搖擺,血色蔓延得更加深沉了,不知驚動了什麽,一縷森長的黑發從河水中如爬牆虎一般蔓延出來。  百裏安一腳踏入黑發之中,腳踝被濕漉長發緊緊纏住,一股巨力傳來,將他拖至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一入冰冷的河水世界,百裏安左手劍指死死點在太陽穴上,催生兩道清明劍意,斬去眼前河水中烏黑的陰息。  他順著那黑發的力道一路下潛沒多久,便看到一團烏黑如墨的濃發將蘇靖緊緊纏繞包裹,朝著河底拖去。  秋水劍嗡然一顫,脫手而出,化作一束急芒破水而去。  黑發在河水中如海藻一般漂浮遊動,一張冰冷蒼白的臉自黑發間湧現。  猩紅開裂的紅唇,烏黑的重瞳,是一張女人的麵孔,她朝著激射而來的秋水劍張開血紅的大口,無聲尖叫。  分明沒有任何聲音,卻讓百裏安耳膜心髒刺痛,秋水劍也隨之靈力大散,百裏安無奈,隻好召回,在水中禦劍,直追過去。  那發妖死死纏住蘇靖,潔白的衣裳如一朵殘白冷清的花,蕩曳在河底。  她沉睡的麵容蒼白,如霜,如雪。  沉靜而美麗。  卻再無給人一種強大的氣質,反倒讓人覺得她竟是如此柔弱無助。  曾經那麽清冷強大的一名女子,此刻卻毫無反抗能力,就連身後背負的那把震懾十方妖邪的斬情劍,也困於鞘中,不見鋒戾。  河水幽沉。  百裏安沉了眉目,將秋水劍收入碧水生玉之中,伴隨著一聲鳥類的嚦鳴,朱雀棺應聲而出,灼紅的朱雀圖案在黑暗的河底宛若唯一燃燒的烈火。  朱紅的雀瞳如流火一般璀璨生輝,他掌心用力,將朱雀棺狠狠拍至發妖那方。  果不其然,那黑發間麵容不祥而蒼白的女妖瞬間露出驚懼忌憚的神色,麵皮在發間一收,便藏起不見。  水中的黑發被朱雀棺掃中,如沾飽了桐油的絲棉,瞬間燃燒了起來。  水波大陣,緊緊纏繞在蘇靖周身的黑發頓時散然鬆開。  失去了妖力束縛的蘇靖,宛若一片毫無重量的輕羽,緩緩朝著水麵浮去。  百裏安斬去腕間黑發,朝著蘇靖遊去,攬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身,看著她蒼白的麵色,不由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脈搏。  這一探,竟是瀕死之象。  可是她身上並無任何致命性的傷勢,何以虛弱成這樣。  不是外傷……  百裏安心中豁然開朗,手指並成一道劍指,點在蘇靖的眉心,一縷精神力緩緩進入至她的靈府之中。  不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類,魂魄皆鎮於靈府神藏。  他本以為以他拓海境的修為,斷然無法一次就成功侵入像蘇靖這樣承靈境大修行者的精神世界之中。  他甚至早已做好了被她神魂反噬的準備。  卻不曾想,竟是無比順利。  順利的理由並不複雜,因為蘇靖的神魂已經極為衰弱,早已無魂來守護靈府。  三魂七魄,她便僅剩一魄來維持這副身軀皮囊不被朽壞。  百裏安心神動搖。  她的三魂六魄,去了哪裏?!  難怪蘇靖身懷招陰體質,平日裏卻能夠依靠魂魄的強大,靈力的充沛,讓百鬼盡退而惶。  如今僅靠殘微一魄支撐,空空的皮囊,自然會引來無數幽鬼妖物的覬覦。  百裏安得以肯定,此刻即便是一隻稍有修為的小鬼,都可占據奪舍了她這副身軀。  此刻,他清楚的明白,再浪費力氣救她,也不過是救一個空有一魄的皮囊罷了。  這副身子無論怎樣調養,服用再珍貴的靈丹仙藥,隻要她其他的三魂六魄不歸,蘇靖便永遠無法醒來。  背著她上路,無疑是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身佩一盞招引無數飛蛾螢蟲的明燈。  這個念頭剛從心中落定,黑暗的河水之中,無數隻慘綠的眼珠閃爍出了貪婪不祥的光,從四麵八方,將他圍繞,張牙舞爪,好似隨時都要一撲而上,將一切吞噬殆盡。  更為可怕的是,在那沉沉的河底世界,仿佛有著什麽更為恐怖的東西,嗅到了蘇靖身上流露出來致命誘惑般的氣息。  沉寂不知多少歲月的安靜裏,傳來一道巨大悶沉地心跳聲,整個河水裏所藏的陰靈妖物們,眼瞳紛紛露出了惶恐而興奮的瘋狂。  這裏的每一寸河水,都陷入了一種讓人不安的悸動。  怎麽辦?  百裏安陷入了一場絕境。  他看了一眼在他懷中安寧沉睡的蒼白女子。  他抱著她,無聲的河中世界,兩人顯得如此渺小。  這個叫蘇靖的女子。  曾一劍穿他胸膛。  曾將他扔入生死絕地。  或許等她醒來,她扔要除魔衛道,斬殺為世人仙道所不容的屍魔。  他救他,背她一路。  已經仁至義盡。  一個空蕩的軀殼皮囊,何必繼續堅守。  三魂六魄不知何時歸,或許他的堅守就是一個笑話,或許她的魂魄早已被鬼山之中的厲鬼所吹散而食。  待到那一魄難以支撐這具身軀,虛弱散去,這個身子也將回歸腐朽,一切都要塵歸塵,土歸土。  他眼下做得一切,看起來都似乎毫無意義。  黑暗的深處裏,那股未知而神秘的壓迫力越來越近,就像是一尊可怕的巨靈,從更古的歲月中醒來。  長久的饑餓,讓它的每一個心跳聲都宛若實在訴說著自己那可怕的進食需求。  此刻,隻要他輕輕鬆手,她便會沉入到自己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裏。  那些嗅著味道的陰物們,也會勢若瘋狂地追咬而去。  他將無恙而歸。  她將血骨不複。  修真的世界,本就是如此殘忍。  流水清澈的聲音劃過耳畔。  宛若做足了心裏安慰,百裏安深深地看了一眼懷中女子那張美麗的容顏,然後緩緩閉上雙眸。  不知是不忍再看,還是因為其他什麽。  那隻搭在她腰間的手……慢慢鬆開了。  可是懷中的女子依然在少年的懷中,墨色的青絲長發如美麗的海藻一般在冰冷的河水中安靜的飄蕩著,兩人的發絲糾結在了一起。  她無力垂著的雙手,其中一隻不知何時環在了少年的腰間,動作自然,行雲流暢地抓住了他的腰帶。  就像百裏安提了她一路那般。  百裏安並未睜開眼睛,仿佛什麽也未察覺。  而她,卻是緩緩睜開了那雙古井無波的美麗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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