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黃泉鬼舫著實做得神奇,雖說舫內歌舞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森森意味,可廚房卻是大不一樣,竟是不缺那人間煙火氣,鍋碗瓢盆,銅釜砂鍋,一應俱全。  就連這些食材,都不知是何人準備好的,皆是新鮮。  煮飯生火燒菜,須得耗費些時間。  方歌漁說餓,想必是真的餓了。  百裏安索性便做得簡單一些,熬了一紅一白兩色羹湯,是為鴛鴦鍋,正是中幽最為多見的常食,鴛鴦火鍋。  看著布菜擺放餐具的百裏安,李酒酒整個人就跟做夢似的,在看看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簡直對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人物大為改觀,不由得寸進尺道:“有酒嗎?”  百裏安抬起頭來,雪白的鼻子尖尖還沾著一點灶灰,更是讓她那張清冷的麵容多了幾分人間氣息,他笑了笑,從食盒中摸出兩壇酒,道:“莫要貪杯。”  李酒酒一下子愣住了,幾乎被這張笑容晃昏了頭。  原來蘇靖也是會笑的嗎?  而且笑起來還這般該死地好看。  李酒酒紅著臉低下了頭,很是乖巧地應了一聲,原先那點子深仇大恨也是早早地拋之腦後去了。  砂鍋下燃著碳火,舫外河水顫顫,幽風寂寂。  屋內卻是一片溫融,在鬼山之中,竟是難得的安寧。  琵琶女鬼在外彈奏,終不再是無聲歌唱,沙啞微帶磁性的嗓音唱亂了夜色幽幽。  百裏安從方歌漁手中自然接過小碗,仙陵城這一路來,他們幾乎是同吃同行,對於方歌漁與林苑的喜食愛好,也算得上是了如指掌。  他知曉方歌漁吃火鍋,喜歡蘸醬,而且是甜中帶著微微辣的醬汁。  醬汁調好,淋上香油與蔥末,在不辣的烏雞清湯鍋裏刷好兩層薄薄的羊五花放進碗中,這才歸還。  方歌漁接過小碗,看著那兩片羊肉怔怔出神了片刻,目光複而又抬起看向百裏安,她唇邊忽然多出了一抹笑意,也夾了一片羊肉在辣鍋中涮熟,喂至他的唇邊。  百裏安抬筷輕壓,道:“我不吃這個。”  不是不吃,而是不能吃。  方歌漁目光流轉,似笑非笑:“當真不吃?”  嗅著羊肉與湯鍋的香味,百裏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此刻占著的是蘇靖的身體。  蘇靖是人,是不用飲血維持生命的人。  她可以吃肉,可以喝湯。  所以這桌子上所有的東西,眼下,他竟是都可以吃的嗎。  瞧見他呆傻愣住,似是無從反應。  方歌漁唇邊笑意漸斂,目光卻是愈發柔和,語氣中帶著幾分哄,道:“你不吃怎知味道如何?乖,張口嚐嚐。”  捧著空碗咬著筷子的李酒酒被這一聲‘乖’震得是靈魂戰栗。  要死啊,今夜的蘇靖極不正常倒也罷了。  方歌漁你何時也能夠露出這麽溫柔的表情來。  百裏安低頭將那塊肉吃進去,那厚重的溫暖與辣意壓在舌尖上,是久違的人間五味,很溫暖的味道,吃進腹中時又回上一縷淺淺的酸澀與寂寞。  李酒酒看著這溫情的一幕,忽然有些羨慕,輕歎一聲,道:“如果小安在這就好了。”  她也想給他投食喂飯。  吃兩口肉肉,再風情無限地拉開衣領,喂喂給血她的屍魔郎君,定然比這兩個女人還能秀。  百裏安差點沒被她這忽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嗆住。  方歌漁也施施然地收回筷子,低頭吃東西。  怎麽有種當著正主的麵,偷她漢子的錯覺?  更可怕的是,李酒酒還一副我祝福你們的美好微笑模樣。  蔬菜新鮮,肉類肥美,魚蝦爽滑,瓜果甘甜,吃到後巡時分,百裏安同方歌漁都沒忍住,跟著李酒酒一起喝了幾杯。  都說著人的交情都是一杯一酒喝出來的,尤其是在這寒意入骨的小忘川寒河之上,蒸蒸熱氣熏得滿室都是火鍋得熱辣氣味。  百裏安自恢複意識以來,從未這般熱火朝天、酣暢淋漓地吃過一頓飯,身體也不再是冷冰冰地毫無生氣,熱湯沸牛羊肉入了肚,滿腹都是暖洋洋的。  他酒量一直都不怎麽行,曾喝了尹白霜的泥兒酒,他便昏睡了許久,如今三四五杯酒連入了肚,竟是發現蘇靖竟是個貪杯不醉的體質。  真好。  林苑姐姐曾經說過,不讓方歌漁喝酒,她一喝酒必然出事,百裏安記著這句話,隻許她喝了一杯。  事實證明,她的酒量真的很差,唇稍稍沾杯整個人就不行了。  雖然興致很高,可是坐都坐不穩,動搖西晃的非要爬到百裏安的膝蓋上像隻貓兒似地蜷著,紮頭發的緞帶與銀鏈發飾扯掉扔到一邊。  漆黑秀美的長發披散搭在肩頭兩側,卻未像林苑姐姐所說的那般發酒瘋放火燒船。  模樣很乖地縮在在那,小小一隻,不吵也不鬧,麵色紅潤,低頭小口小口地吸著杯裏頭的酒。  有時候被酒水的辛辣給嗆到,她便會回首抬起那雙霧靄迷蒙的眸子,輕輕扯一扯百裏安的衣袖,再無平日裏大小姐囂張跋扈的命令口味,竟是撒嬌賣軟的成分居多,念著自己要吃什麽菜式,讓他來喂。  百裏安萬沒有想到,喝醉了的方歌漁竟這般乖巧。  喝醉的方歌漁吃東西很不規矩,像個吃飯漏下巴的小孩子,百裏安提筷為她夾來的青菜喂給她吃時,總會有幾滴油漬不甚甩濺在他雪白的衣袖間,甚是醒目顯眼。  “我說靖妹啊……”一隻溫熱的手臂毫不避嫌地就搭了上來,親昵地攬住了百裏安的肩膀,李酒酒麵色駝紅,眼睛裏滿是迷蒙的醉意,口齒也有些不清楚。  雖說她酒量不淺,卻也有度,兩壇子酒大半是被她一人喝了。  此刻後勁上來,神智也開始不清楚起來,竟是全然忘記蘇靖以往的行事作風,開始老虎屁股摸摸毛了。  百裏安手指微緊,頭疼無比。  靖妹?  這是什麽鬼稱呼?  百裏安無奈取了一張幹淨的手巾,用清水打濕,為她涼涼臉頰,低聲不滿道:“莫要亂喊稱呼,誰是你的靖妹?”  李酒酒打了一個酒嗝,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來,許是喝酒喝出感情來了,醉意上頭,蘇靖這張臉已經對她全無威懾力。  她甚至理直氣壯地胡言亂語道:“方歌漁是我的朋友,我年歲比她大,她是我妹妹,你是她的人卻不是上頭那個,總不能喊你妹夫吧,蘇靖這稱呼太生分,還是靖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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