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盤算著如何將這小姑娘騙回去乖乖睡覺,抱著他大腿的兩隻小手力道忽然一輕。  百裏安眼前衣裙吹湧翻動裏,小姑娘不見了。  他表情有點傻地低頭看去,原本扒拉他大腿的小姑娘竟是在死纏爛打之間,一言不合就變成了一隻軟乎乎的小白虎。  兩隻小爪子正勾在他的腿上晃啊晃,尾巴可膩人了纏在百裏安小腿間,圓腦袋在他身上蹭著,使盡渾身解數撒嬌。  口中還不斷發出奶聲奶氣的喵喵叫,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百裏安,可憐兮兮。  陰靈鬼虎見狀,雷劈一般僵在百裏安的懷中,大受打擊地將腦袋埋藏好,不好意思將自己的那張老臉給顯露出來。  百裏安也是驚得不輕,睜大眼睛道:“你不是普通女孩子嗎?怎麽能變成這副模樣?”  扒在他腿間的小白虎用爪子慢慢爬了上來,用兩顆尖尖的小奶牙咬著百裏安袖口間的一顆扣子。  看那模樣似乎是想往他懷裏鑽。  小白虎發出軟糯清甜的女孩子聲音:“既然是在小山君身邊混的,總有一兩招討喜的變幻之術不是?哥哥,你快將我揣懷裏,我生得比它好看,而且我的尾巴可以變成愛你的形狀。”  說著,她頗為得意地搖起尾巴臭顯擺,茸茸軟軟的尾端居然輕而易舉地卷成一個小愛心的模樣,軟綿綿地撒著嬌:“哥哥,我想吃肉肉。”  難怪她毫無修為就能夠常年待在小山君殿下身邊伺候,這討喜的本事可當真是一絕。  百裏安瞧著她這副軟乎乎的可愛嬌憨模樣,心也跟著要一起軟掉了。  他抵擋得了美色,卻擋不住這種絕殺的誘惑。  他本就喜歡那些毛多柔軟的小動物。  阿伏兔自鬼山回來,不知為何就對他愛答不理了,就連蘿卜也不吃了,整日整日的睡,也不給吸耳朵,變得不愛洗澡,眼神還凶得很,莫名就覺得有些麵目可憎了。  如今對著這隻勾人的小妖精,他真的是沒有一點辦法,隻能妥協。  於是,縮在他懷中的陰靈鬼虎將地兒給騰了出來,被百裏安裝進了袖子裏。  美名其曰它方才放了好幾個屁,熏人。  不如去袖口裏吹吹風去去味兒。  雖然屍魔沒有嗅覺就是了。  ……  ……  雨落滿都城,婆娑敲窗。  烤肉小館外的羅帷在微雨輕風裏被吹得飄舞搖曳,好似煙篆,天色深黑。  撐傘行人不絕,燈籠招搖,紅牆白瓦的房屋林立,小橋枕水,不夜之城在真正入夜之後,這座千年古城為這一場挽風微雨平添了幾分婉約之感。  肉香四溢沾飽長街,就連雨幕也難以抵擋這家小館火爆的生意。  這家烤肉小館規模不大,開在了一間很接地氣的短巷之中,小館內大抵都是一些凡人。  偶有幾名身負修為的半仙入了小館也會入鄉隨俗得斂去一身靈氣,混跡在人群之中談笑風生。  百裏安來到小館門口,側身收傘,將傘上的雨水抖落,看著人滿的小館大堂,他不免有些緊張。  因為他在這樣一件尋常的烤肉小館裏,感受到了不屬於他的人間煙火,五味茶鹽。  成為屍魔後,沒有過往的記憶,百裏安極少會去熱鬧的集市,凡人集聚的地方。  因為看到這些,他總會覺得,自己與周遭環境的格格不入。  他麵對夜宴裏的名門大家,各方修士天才,也能坦然置之,對於吳部的挑釁,修士們的鬥酒,他亦不曾膽怯失儀。  反倒是這樣一家溫馨的小館,竟是叫他有些無從落腳。  夜晚的都城,飄落的細雨。  少年立足在小館門前,靜靜地看著店內的人來人往,推杯換盞,不知為何,越是平凡的東西,且越是叫他覺得驚慌害怕。  靈台傳來動蕩的刺痛。  是冥狼在他影子裏瘋狂叫囂。  百裏安回過神來,最終還是收了傘,抬步走進小館之中。  這裏生意極好,夜宵之人也多,老板夥計似乎都忙得手腳不夠用了,即便有新客入館,他們也是在騰不開身去一一接客,隻能仍由客人自己尋位坐下。  隻是店內已無空桌,大多新客都是要與人拚桌而坐的。  百裏安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著實人滿為患,即便是拚桌也難尋得出來可拚的。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偏角一隅,那裏有一張小桌,隻坐了一個女人。  她對麵座位是空的,身邊立著兩名好似護衛一般的存在,而館內多數人皆是平民凡人,自然也不會那麽不識趣上去與這樣的人物拚桌。  百裏安瞧她不像是內城裏的半仙修士,身上沒有半分修為氣息。  身邊的兩名女護衛似乎也隻是普通武者,那女人著一身質地輕盈的青裙,衣袖間鑲著銀邊暗紋隱約閃爍著華澤,看這身打扮,倒像是世俗女子夫人的裝扮。  再瞧她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就連烤肉都是一旁侍者為她烤好夾入碟盤之中才開始落筷。  百裏安心道這樣講究的女子,怕是不願同人拚桌的。  隻是懷中的白虎小姑娘一直念叨著要吃這家烤肉,百裏安總不能叫她失望了去,隻好上前禮貌問道:“您好,叨擾了,店內客多,已無閑置空位,不知可否拚桌?”  女子身邊的兩名護衛目光瞬間變得極為古怪精彩,其中一人皺起眉頭,似是不喜,準備將百裏安就此打發走。  可還未等他出聲,她家主人就先放下手中筷子,抬眸將百裏安看了一眼,似覺有些意外,但很快神色恢複平靜:“少年人自便就好。”  談不上有多客氣,但也沒有想象中那般倨傲難近。  百裏安得到主人準許,在那兩名護衛暗藏吃驚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入了座。  坐在他對麵的女人模樣生得算不上有多漂亮,長相十分平凡,是那種看了第一眼便會忘記的那種普通人。  不是話本裏說的那種長相普通,氣度不凡大隱於市的高人。  至少,此刻在百裏安的眼中,她真的就隻是一個看起來出身富貴的尋常女子罷了。  她盤了婦人簪,也不知是不是早已嫁做人婦,觀不清年齡幾何。  但眼中隱隱透露出來的風韻氣質,想來真實年齡遠大於外表年齡。  她的話不多,許是因為對麵坐著的是陌生人的緣故,嫁為人婦的女子多少是會避諱一二的,也未再多看他一眼。  百裏安也是個安靜的性子,得了別人的方便自然不會再不懂事地給人帶來麻煩。  烤肉小館雖然生意火爆,人來人往,但屋子裏的炕桌板凳都收拾得極為幹淨,四四方方的砌泥紅磚小桌裏燒著旺烈的青瓦碳,桌麵上鋪著一層烤肉的鐵盤與網架。  店內配料鹽巴豐富充足,將新鮮切薄的肉片往上鐵架上一貼,頃刻間便會發出滋滋冒油的美妙之聲。  百裏安先點了五大盤牛羊肉,幾隻羊腿,一隻大鵝,三筒牛大骨,還有一些瓜果美蔬。  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剛宰的牛羊肉片還沾著新鮮的血。  坐在對麵的女人依然很安靜,身邊那兩名隨從看起來廚藝也頗有水準,烤肉的手法十分專業,百裏安瞧見從他們手中烤出來的肉基本每一塊火候都掌控得十分的好。  女人進食的動作不快,許是書香世家出身,旁若無人一小口一小口吃東西的模樣十分溫文爾雅。  每一次新烤好放入她碗中的肉,都要擱置一會兒放得溫涼了才人口咀嚼,吃飯跟隻貓兒似的。  兩人的桌子不大,可為了方便烤肉,桌子上類似於辣椒麵、花椒、扶留藤的基本烤肉配料都被那兩名護衛取至了桌案的另一方。  百裏安沒有要起身去取的意思,那樣難免有些無禮失儀,索性就著手邊上的鹽巴,在鐵盤的另一頭自己動手烤肉。  將羊腿大鵝還有牛大骨鋪平放在網架上,用小刀在肉比較厚實的地方劃開幾道小口,撒上鹽巴。  取來事先點好的漿果,將濃香的果汁塗抹均勻,不多時便烤出了一陣肉香。  將比較難烤的羊腿大鵝牛骨收拾好後,百裏安在來煎烤肉片。  肉片切得極薄,隻需簡單燙煎一下兩麵,肉便已經熟透,百裏安灑上鹽巴,將切得薄大烤好的肉片裹住兩片黃瓜片。  很快,三大盤子烤肉盡數烤好,堆得滿滿,百裏安一口不吃,不動聲色地喂給了影子裏的冥狼。  望月也是個貪食的,百裏安素來手藝極妙,即便是方歌漁那樣一個事事挑剔的人,對他做出來的食物也是十分滿意,更莫說這個一餓便餓了幾千年的下裏巴狼了。  三大盤滿滿的熟肉進了肚,望月仿佛找到了衣食父母般,哪裏還有半分戾氣可言,吊嗷著嗓子乖乖待在他的影子裏也不鬧騰了,搖著尾巴就等著投食。  女人不知何時放下了筷子,端茶淺抿,神情安逸地看著眼前這少年端著幾盤滿滿烤肉,一彎腰,那盤子便幹淨得仿佛被牛舔了似的,上頭的肉汁都被舔得幹幹淨淨,都省的店家再去洗盤子裏。  她微微怔楞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少年其實是不能吃這些東西的。  清淺的眸光凝出了一抹寡淡無味的笑意,眼尾拉長,漫不經心的樣子:“少年人手藝不錯。”  女人身邊的兩名護衛烤肉的動作頓時一僵,她們侍奉主子這麽多年了,都沒得來主子這樣一句讚美……  百裏安有些意外地看向女人,他沒想過安靜許久的她竟然會主動與他聊天。  既然被誇了,出於禮貌,百裏安自然是要做些什麽回應的。  隻是對方明顯已非少女,頭發盤起,這稱謂自然不可用姑娘了。  可若是用夫人也不大妥當,若她尚未嫁人,隻憑一己猜測喚人夫人必然很不合適。  再聽她方才喚他少年人,語氣頗像一名慈祥年長的老母親。  百裏安認真思索了一下,決定用一個乖巧又親切的稱呼:“大娘,您要不要嚐嚐我烤的肉?”  都說人類之間的情意都是飯桌上一杯一酒一菜吃出來。  雖說同桌而陌路,但被那碳火酒香一蒸,隔著重重煙火,聽她溫聲細語的誇讚之言,難免覺得對麵之人很是親切和藹。  一聲大娘,自是順口而出。  握在他懷中的小白虎似是姿勢沒換好,身體發起了抖,四隻小爪子也跟抽筋兒似的止不住。  貼在他胸口肌膚間的小胡須也是一顫一顫的,好像是……笑抽了。  女人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僵,那雙不貪風月的清淺眸子微微惘然,顯然是被這忽如其來的親近稱呼給震撼到了。  她身邊一左一右的兩名護衛早已是滿麵超脫,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了去。  女人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琢磨了一番。  心道她本就是想將這少年日後當成兒子養的,如今尚未開口。  他便是自覺的喊了一聲大娘,雖說‘大娘’與‘娘’之間的意義相差是大了點,但多少占了一個娘不是?  輩分沒差,年齡嘛……倒不如說這一聲大娘還將她喚得更年輕了些。  想到這裏,女人麵上釋懷,她推了推手中的盤子,舉手投足間皆是風度與精細:“好,就讓老身嚐嚐你的烤肉。”  那兩名護衛算是瞧出來了,她們家娘娘麵子上是釋懷了,可裏子可是還悶著氣兒呢。  這會兒的羊腿大鵝已經好了,百裏安很是大方地挑了一隻最大的羊腿給她。  再用小刀從烤得焦黃的大鵝上片了一塊最嫩的腿肉,放在女人的瓷盤裏:“這家肉的肉質的確很是鮮嫩,其實吃這種肉不必放太多的作料,用最基本的鹽巴在淋上一層漿果汁,便十分的爽口好吃,都不用喝茶解膩的。”  聽他說得這般好,女人明顯起了幾分興致。  她夾起那一片油酥酥的鵝肉,放入口中,酥脆金黃的烤鵝被咬得發出哢嚓一聲誘人的聲響。  滾燙的油脂入唇激得她眉頭一蹙,似是被燙到了,眼瞳瞬間蕩起水意,一時間竟是看起來分外嫵媚幽深。  她屬貓舌的,吃不得太燙的東西,但這鵝肉烤出來的味道的確極好,齒頰生香,她從未吃過這般甜爽的鵝肉。  嚐了鮮味便不願再像方才那般放回盤中幹涼著。  她鼓起雪頰,小口小口將鵝肉吹涼,一口吃掉,然後輕咬筷尖,用那雙水霧尚未散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那巨大的羊腿,有些苦惱不知如何下手。  這般姿態,倒是再無方才的舉止優雅,慢條斯理,瞧起來反而更為真實可親。  百裏安瞧她這副模樣便知平日裏肯定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嬌小姐,他笑了笑,索性搬了板凳,坐到她身邊去。  “放肆!”一名護衛頓時臉色一冷,目光隱隱濺起憤怒的殺意。  女人也是不喜與人親近的性子,可轉念一想,這少年日後是要做她兒子的,對於這種‘母子’之間的天倫之樂,她應當提前適應學會享受才是。  她淡淡一個眼神掃出,止了護衛的話音,甚至主動騰了半邊身子出來。  看那少年用茶水帕子將手掌清洗幹淨,再將那烤好的羊腿撕成一條條,身邊還配了一小碟方才他自己調好的果醬。  這小家夥心思倒是細膩。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百裏安這個懂事‘晚輩’的伺候,也十分喜歡他的這份手藝。  羊肉烤得皮薄酥脆,裏頭的嫩肉軟糯一點也不柴,又有百裏安時不時遞過來的兩片新鮮黃瓜,這油汪汪的烤肉入了腹,竟也不覺油膩。  更討人歡喜的是,這少年並不鬧騰,也不刻意獻媚討好,就像是那一小碟子果醬,味道清淡,解人煩膩。  那兩名護衛從未見過她們家娘娘胃口如此好過,原先那少年點那麽多菜,還想著這是哪裏來的餓死鬼,點這麽多東西他吃得完嗎?  誰曾想,那少年愣是一口沒動,那一隻隻烤羊腿大半都入了娘娘肚子裏去。  百裏安正片著鵝肉,懷中的小老虎餓得尾巴都卷了起來,備受冷落良久的小山君氣呼呼地鑽出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口中發出咕嚕嚕的低吼聲。  她餓了,要吃肉!  有些吃累了正準備休息休息的女人冷不丁地看到百裏安懷中拱出一團白花花的小東西。  它正氣得胡須直顫,一對尖尖的小奶牙都呲了出來,奶凶奶凶地張牙舞爪。  女人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沒能反應過來。  從少年懷中鑽出來的小白虎此刻半邊身子都跑了出來,正伸出爪子去勾百裏安的手腕,那喵著音兒奶著氣兒討食沒出息的模樣,看得讓人不禁想要扶額捶胸。  這……不是她家那傻閨女嗎?  兩名護衛也看直了眼去,渾身冷汗直淌。  我的小殿下啊,您怎麽這麽不懂事,大晚上的跑男人懷裏窩著去了?!  莫不是被人下了降頭中邪了?  百裏安還以為懷中跑出來的小老虎嚇到了她們,忙撕了一隻鵝腿給白虎小姑娘抱在懷中啃。  將她安撫安靜了後,對女人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釋道:“還請大娘見諒,這是我家養的一隻小寵,她很乖,不凶的。”  小山君得了肉腿,很滿意,於是配合地喵喵了兩聲,將卷成愛心模樣的小尾巴纏在百裏安的手腕間可勁撩蹭,努力做出我不咬人的乖巧模樣。  滄南衣:“……”  她覺得這個少年的笑容十分可惡,她家女兒乖不乖凶不凶,何須他來評價!  堂堂昆侖小山君,哥哥還沒認呢,就先給人當了小寵去。  百裏安撓了撓小白虎柔軟的肚皮,又見身邊這位大娘眼睛死死盯著那隻小家夥,目光不像厭惡害怕,心中頓時了然,暗道女人不分年紀,果然都很喜歡這種軟乎乎的小動物啊。  他湊近跟前去,將小山君給抱了出來,一隻手托著她的小屁股,獻寶似的道:“大娘,您要不要摸摸看,小家夥的肚子可軟了。”  滄南衣:“……”  當著人家娘親的麵公然調戲她的女兒,還評論她的肚子有多軟……真是夠可以的。  跟著娘娘一同出來的兩名護衛對百裏安的佩服已經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  即便是君皇陛下也不敢這麽觸娘娘的黴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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