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韻秀楚,一副端方真摯的做派,也是虧她那一番曖昧玩話說出來不顯一絲輕佻風流。  百裏安不知自己怎就成了一個‘小混賬’,趴在地麵間的爪子似乎恢複了幾分隻覺,勉強能夠抬動兩下,但想要從這個女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無奈地在地板上扒拉出數道爪痕,道:“將我變成這副模樣對你有何好處?”  寧非煙悠然一笑,道:“我乃魔界四河河主,泱泱魔界冥都,有多少眼睛在我身上數都數不清,如今你可是那昆侖親選的仙陵城城主,要想將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入魔界中來,可不簡單。”  將外界之人帶入魔都之中的確絕非易事,但百裏安相信,這點對於寧非煙來說,卻並不困難。  雖然她麵上不顯,但百裏安卻能夠感覺到,她將他變成貓兒,關進鐵籠之中,多少有些發泄的情緒。  “我是不是在某些不自知的情況下得罪過你?”百裏安直言問道。  寧非煙回報一笑,道:“何以見得?”  百裏安道:“雖說此刻我還活著,可那夜伏殺,你見到我時,眼中的殺意卻是真的。”  被變作了貓兒,百裏安一對眼睛珠子也成了藍色的豎瞳,被燈火一襯,如琉璃般清澈漂亮,他目光微微一轉,道:“這樣我能不能理解為,其實你很不喜歡我那副模樣所以才將我變成了貓?”  寧非煙笑了笑,起身上前,捏住百裏安的後頸,將他慢慢拎起,竟也沒有加以掩飾,索性認了:“你這小家夥的心是生了多少洞,心思如此通透,不錯,雖說你模樣生得好,可我卻不喜你那副樣子,瞧了叫人怪害怕的。”  百裏安眼眸微睜:“害怕?”  寧非煙眉梢輕抬,道:“你還是如今這副樣子最襯人心意了。”她拍了拍百裏安的腦袋,笑道:“放心,我說了,你很好用,不會叫你一直是這副模樣的。”  “半月以後,魔界王殿之中會舉行一場君歸宴,屆時各方河主齊聚一方,冥洲十三州共慶魔君歸來,說起來,此次魔君能夠破開那千年封印,複蘇醒來,還多虧了你的幫助,魔君陛下有恩必償,我帶你去那君歸宴上玩玩可好?”  百裏安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說:“我為何要幫你?”  魔族的君歸宴自然不可能隻是一場宴會那麽簡單,而她口中的帶他玩玩,當然也不會是玩玩而已。  寧非煙笑容微淡,指尖在百裏安的腰際輕輕抹過,動作極輕,百裏安麻木的那處身體卻好似陡然被插進一根燒紅的長針,鑽心裂肺的疼。  “你覺得我這是在和你談條件?”寧非煙抿了笑意,收回手掌,指尖盤踞出一隻散發著猩紅光輝的血蝶:“你沒有選擇。”  這隻血蝶正是那夜一戰之中,不知何時種在百裏安體內,破喉而出的那隻。  身體間那股抓不到源頭的劇痛,毫無疑問,他被寧非煙下了蠱。  百裏安被這忽如其來的痛給一噎,嗓音都嘶啞了:“你就這點手段了嗎?”  寧非煙指尖把玩著血蝶:“我以為對付你這樣一隻小屍魔足夠了。”  她能隨心所欲地操控種在他人體內的蠱,很顯然,此刻她引發了蠱毒故意將他折磨,百裏安張口便吐出一口黑血,神色萎靡虛弱,但他眼睛卻是異常明亮地盯著寧非煙。  貓兒天生下垂的唇角忽然一彎兒,一對兒琉璃似的眼瞳隱含幾分莫名的笑意。  烏黑的血珠還掛在他臉頰兩邊的胡須上,令他看起來可憐裏又有些滑稽可愛。  寧非煙沒有想到他都淪落到了任人魚肉的地步了竟然還能夠笑得出來。  那是並非虛張聲勢的笑。  正是疑惑間,繚繞在她指尖飛舞的血蝶忽然蝶翼紊亂震動,顯得有些失控狂躁起來。  薄透的翼鋒劃破她白皙的指尖,滲出一抹殷紅的色澤來。  寧非煙眼睛微眯,低頭看著指尖的細小傷處,正修煉擴散出絲絲縷縷的血色絲線,如藤蔓般攀繞至她的體內筋脈之中,那是來自百裏安的屍毒。  她眯起的眼睛很快舒展開來,受傷的指尖微蜷,放在唇邊輕輕一舔。  寧非煙露出認真思索的神情,然後分析說道:“這麽說起來,你故意裝作不知,任我在你體內種下蠱毒的?”  他倒是會借勢將計就計,用屍毒養她的蠱毒,在盡數饋贈回來。  如今他體內有她的蠱毒,而她體內卻又被他種下了屍毒。  這樣算起來,他居然還真具備了與她談條件的資格。  百裏安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疼痛感漸漸消退,他道:“亦或者說紅妝那一刀,我並沒有打算要避開的意思。”  這下可真是讓寧非煙無比吃驚了,她提起百裏安的小身子,將他拉近距離細細端詳了一番,見他神情竟不似作偽,再結合他重傷醒來後的異常平靜,寧非煙蹙起眉頭,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反被算計的不愉快。  “你可別告訴我,你是故意以這一身重傷為代價,不惜封去修為落在我手中,其實是為了來到這魔界王殿之中?”  寧非煙覺得這少年簡直是荒唐至極,瘋狂至極。  百裏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的確有想要身入魔界的想法,隻是我並非魔界中人,想要一人擅闖這魔都王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沒想到,竟然能夠在返途之中遇見四河大人你。”  寧非煙見他語氣淡淡訴說著好似極為尋常平凡的事,心中起了幾分不平靜的驚瀾:“你就不怕當時死在我手中嗎?”  百裏安語氣篤定:“你若真想殺我,便不會耐著性子陪我翻山越嶺了,當時我便得以肯定,你要的是活著的我。”  寧非煙眉頭緊緊凝起,愈發地看不懂他了:“你來到魔界的目的是什麽?”  處境反轉,三言兩語之間,百裏安成功的反客為主,讓寧非煙對他產生了疑惑與好奇。  他笑了笑,逐漸恢複直覺的爪子在她手腕間撓了撓,道:“我不喜歡被人拎在手中這種交流方式。”  寧非煙瞧他挺會蹬鼻子上臉,也不計較,眼波流轉間,她折擰腰身,蹬了繡鞋小襪,臥在床間,手臂柔軟的將百裏安攬在懷中,姿態悠然閑散,一隻手指纏玩著他的尾巴,似笑非笑道:“如此,你可還喜歡?”  懷中貓兒微微一僵,四隻爪子似是不知往哪裏放,小腿蜷縮成團,也未掙紮,百裏安緩緩吐出兩字:“彌路。”  寧非煙興致盎然:“彌路?你居然敢將心思打在他身上?”  百裏安甩了甩尾巴,躲開她的手。  青銅門內一戰,彌路雖然表現得極為孱弱,可百裏安卻是在他體內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氣息。  方歌漁體內那個存在流露出來的氣息正是與他的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雖然彌路隱藏的極好,而且他體內那道氣息似乎不足以像影響方歌漁那般有著致命的威脅性。  如果……如果說,魔界之中記載著有如何破解鎮壓那個東西的方法,他願意在這魔界之中闖上一闖。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沒錯,今日見到彌路時,他體內流露出的邪神氣息愈發濃烈,甚至快要蓋過了他魔族的氣息味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彌路,而絕非其他的存在。  若他能夠解開彌路身上的秘密,那是不是意味著……方歌漁也不用再受此苦難了。  百裏安看著寧非煙袖頸那一圈兒汙紅的傷跡,道:“四河大人又何嚐不是在打彌路的主意,我覺得至少在眼下時刻,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寧非煙毫不客氣地圈緊百裏安的身體,一隻手抬起他圓潤絨絨的下巴,與他四目相對,輕聲嗬氣如蘭:“我發覺……你可真是一個危險的小東西啊。”  百裏安毫不客氣地將嘴邊沾著的血糊糊蹭在她的衣袖間,眯起眼睛笑了笑:“彼此彼此。”  經過短暫的一夜相處,百裏安發現寧非煙是一個極其現實冷漠的一個人。  若你過於孱弱無用,她會麵含最溫柔的微笑一點點的榨幹你的價值,再慢慢無情扼殺,你休想在她這裏得到一分一毫施舍憐憫的回饋。  可是若你能夠擁有一個與她對等的談判資格,卻是能夠從她口中得知一些彌足珍貴的信息。  比如說少君彌路,年少時分做了一個難以彌補的荒唐大錯,為求力量,陷了執念,尋了一時捷徑開啟了魔族封印的禁忌,吞噬了一隻邪獸,後來幾乎被那隻邪獸吞噬本心,是得老魔君耗費半生修為強渡了給他,這才得以同化邪獸。  可詭異的是這些年過去,他體內的邪獸以他體內為食,日益漸大,以彌路如今的修為,本應早已難壓製它。  可不知為何,那隻邪獸依然沉寂在他體內,並沒有發難奪舍的征兆。  寧非煙給出的信息不多,老樣子明顯是隱藏了不少她知曉的事。  百裏安並不心急,既然已經成功來到魔界,便不難尋到機會與寧非煙完善這場協議。  對於自己暫時失去力量修為這件事,百裏安也並不在意。  因為他知曉,魔界遠比他想象地還要危險殘酷。  他那一身拓海境修為,放眼人間,依然算得上是一方強者,可在這魔界之中,一旦身份暴露,這點子修為可幫不到他。  索性他隨遇而安,當一隻貓兒好了。  不論是人還是魔,總是對弱小無害的東西產生輕視忽略的。  他既然對寧非煙有用,她又費勁心思將他帶入魔界,自然不會讓他隨便死在別人手中。  與其費盡心思想著如何從寧非煙手中奪回力量,引她猜忌不滿,倒不如省心省性一些,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庇佑保護。  寧非煙雖不能時時照看他,不過在他脖間圈了一枚玉鈴鐺,那時她的信物,魔界之中尋常魔物見了,也就知曉他是寧非煙的貓,自然不會為難。  他與寧非煙也算是進入了一個平和的狀態。  她不會再將他關進鐵籠之中,沒日在外頭忙事回來,偶爾還會故作親昵地將他逗玩一番。  可百裏安知曉,這個女人雖說外表看起來百般柔情,可心中冷漠無人能及。  入殿多日以來,他日漸虛弱,對於他的一身傷勢,寧非煙更是渾然不見似的,並不會讓紅妝為他處理身上之傷。  而是日日用最溫和可親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潰爛發膿,然後無不愉悅滿意地離開。  百裏安覺得這個女人心裏多半是有病。  紅妝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她似乎近來任務少,在寢殿內時常能夠看到她在倒騰貓床的身影。  自打第一位夜,百裏安睡她做出來的那個咯吱作響地小床,半夜塌垮,將他腿給摔折一隻後,這女人便對於做出一張完美小床這件事異常執著。  紅妝甚至不惜尋來人間木匠知識的書籍,日夜研究琢磨。  百裏安瞧她都快要發魔怔了,一時不忍,道:“我不怕冷的,睡地上就可以了,你其實不必如此。”  這姑娘舞得一手好大刀,但對於這種精細的活卻是笨得無處教,幾日下來,她十指滿是鈍傷血口,也不知在跟誰較勁兒。  她將小床的被子鋪好,瞥了百裏安一眼,然後飛快移開,道:“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百裏安:“啊?”  “你覺得她……寧非煙怎麽樣?”  百裏安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的意思:“什麽怎麽樣?”  那個陰險,表裏不一,滿肚子墨水的女人能怎麽樣?  紅妝沉默了一會,又道:“寧非煙她很討厭你,所以我也十分討厭你,討厭得甚至到了明知道你曾救過我但我還是能夠毫不猶豫捅穿你胸膛的地步。”  百裏安嘴巴抽搐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有著不能理解地問道:“所以你每天給我做小床,是想摔死我?”  紅妝冷冷道:“我殺人不會用如此幼稚的手段,隻是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非煙她將對一個人的討厭、惡意表現得這般清楚,不加以任何掩飾。”  寧非煙討厭的人有很多,甚至可以說在這世上值得她喜歡的人極少極少。  可她從不會將這些情緒溢於言表,即便是對待那些她厭惡至極的人,寧非煙也從來都是笑臉迎合,就像是帶了一張完美的假麵,不會叫你本人察覺半分。  可是在這隻貓麵前,她能明顯的感受到,寧非煙常年習慣的善意偽裝被她不知不覺地撕了下來,露出來的是難得真實的自己。  她喜歡這樣坦白而又真實的寧非煙。  如果這個少年能夠讓她常常看到這樣的寧非煙,她……不介意對他好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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