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煙與紅妝的父親名為寧觀應,為魅魔魔主之獨子,在族中不論是心性、才智、修為、還是地位都極高。  老魔主在這場侵略之戰中壯烈犧牲後,如今的魅魔一族上上下下,皆奉他為主。  魅魔一族在北淵之森皆有據點,在戰爭中,幸存活下來的魅魔們就安排在深林秘密之處修養。  回到休息區後,寧觀應便下令要求請族內醫師一一清點檢查被俘虜的魅魔們身體狀況。  如若發現身中妖毒者,需要盡快祛毒治療。  清點名單很快羅列出來,那些名字出現在名單上的魅魔們雖然不會被驅逐出境,但終究還是極為難堪的為族人所不齒的。  寧夫人就這樣擔驚受怕了好幾天,卻發現那些名單上根本就沒有她的名字。  正當她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她的丈夫一改溫柔常態,麵沉如水的端來一碗湯藥,讓她喝下。  她口中沒滋沒味的將湯藥喝入腹中。  若是未染妖毒,身子康健,他又怎會要她無故吃藥。  自這日起,丈夫待她的態度也是日漸疏冷。  至於名單上為何沒有她的名字,那更是不難猜想。  她不同於尋常魅魔,她是魔主之子的正妻。  她的丈夫身居高位,若是叫他人知曉自己的妻子為了一張餅,一碗水,竟然卑微得委身於自己滅族仇人。  那無異於是魅魔一族曆史上最大的醜聞。  她一早便知曉寧非煙性格異常冷漠,根本不將人命當回事,可她卻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對自己的生母也能下此毒手。  夫君的疏遠冷漠,自己內心的羞愧恥辱,最後釀成無邊的恨意。  於是,那夜,撕餅沾水時那為數不多的動搖溫情之心,終是煙消雲散了。  畫麵飛速流轉,時間在百裏安麵前匆然而逝。  昔日的魅魔少女已經完全長開,如同被歲月洗練過一般。  百裏安看見梅林之下,紅妝盛雪,容色過人,她長開的眉眼誠然是現實世界裏的寧非煙模樣。  隻是她的眼睛不似寧非煙那一雙天生似含著一抹雲霧似的情人眼,生得明媚清澈,如同山溪小鹿般的眼睛裏,有著少女的天真與清俊。  冥洲魔都彼時正逢春秋會試,是十年一度年輕魔族們參加選拔魔將的重要會試。  魅魔一族因受先祖的神源庇佑,在三十年前曾出過幾位參加春秋會而脫穎而出躋身成為魔將的前輩。  隻是在那場滅頂災害中,這幾位前輩在戰鬥中獻身隕落。  此番春秋會,紅妝自來在族中以學識資質修為見長,論根基底蘊,她甚至在三十年前那幾位前輩之上。  對於此番春秋會試,她勤練刀法,信心滿滿準備充分,勢必要成功戰勝此次風頭最盛的九頭蛇族的十公子,一舉奪魁。  族中上下亦是對她抱有極大的期待,近日以來,族中但凡有珍貴的資源皆毫不吝嗇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紅妝也屬實爭氣,一人獨自深入北淵之森的生死絕境之地,獵殺了一隻實力恐怖的地煞大影象,如山般的妖獸被她抗回族中,贏得了所有人的讚許與喝彩。  就連常年獨居寒室性格逐漸孤僻的寧夫人也難得出了靜室,為她舉杯歡慶。  在寧觀應的帶領下,組織了一批年輕的魅魔前往冥洲魔都。  在這個秋雨洗塵的季節裏,春秋蕭瑟而過。  千裏迢迢一紙書榜歸入北淵。  叫所有人喟歎震驚的是,她們魅魔一族最為年輕的天才少女,在這場春秋會上不僅僅與魁首失之交臂,竟然不過得了個第三的名次。  她並未在大家期許之下戰勝九蛇族的十公子,據說那十公子修出了道兵魔魂。  春秋會那一戰,她敗得極為慘淡,就連象征著尊嚴的佩刀都被對方給奪了去。  但叫人最意外的是,十公子也非魁首。  真正的魁首另有其人。  都說禍福相依,紅妝榜上第三,的確有資格擔任王城魔將的職位,隻是魔將之上還有獄法魔將,成為獄法魔將的條件極為嚴苛,每隔十年隻會則選春秋閣首榜入選。  居人之後的第二尚且都叫人記不住,何況是這第三。  如此成績,可謂是大失所望。  春秋會試的魁首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個人正是與紅妝同出一係,她的胞姐,寧非煙。  寧非煙在族內表現並不驚豔,若非要說印象深刻之處,便是當年那場絕境之戰,她以毒殺之計力挽狂瀾,解救了全族上下。  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魅魔一族上下對她的不喜與反感。  魅魔一族天生勢弱,習慣了抱團相互依靠,抵禦強敵,魅魔們的種族同伴意識極強,可寧非煙在他們的眼中反倒更像是個冷血的異類。  再加上她幼年時便送去了南荒野蠻之地,寧觀應夫妻二人都明顯更加偏愛於紅妝。  上行下效,比起那性子孤僻難以捉摸心性的寧非煙,他們自然也更加喜歡心性單純無害的紅妝少主了。  縱然此番春秋會的魁首之位是他們魅魔一族的,所有人欣慰慶幸之餘,難免又有些擔憂紅妝少主的心情。  惟恐她的這次屈尊她人之下,心中委屈想不開。  寧夫人更是接連幾日不停抱怨,責備丈夫為何春秋會這樣的莊重場合要將寧非煙一同帶去。  寧觀應雖然心中隱隱也有些不舒服,但畢竟最終收益的是他們魅魔一族,總好過叫九蛇部將勢力發揚壯大了去。  當夜,他簡單潦草舉辦了一場冷清的慶宴,比起三十年前那場一夜長明三千盞靈命之燈、百鳥同賀的盛宴,簡直是天差地別。  冷視程度,可見一斑。  百裏安瞧著宴台之上,寧觀應夫妻二人早早離席,折了方向去紅妝居所那邊,似是惟恐小女兒吃了敗仗心裏頭難受憋屈,各自提著她愛吃的小菜茶糕去哄。  寧非煙則一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偌大的宴席席座之上默然不語,眼神淡淡,仿佛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屋簷前的銅鈴輕輕擺動,森林夜色裏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兩盞青燈照影,沉寂的夜晚裏忽然落起了瀟瀟微雨。  本就冷清的宴席更是人去空景,寧非煙舒展眼簾,抬起目光看了一眼烏雲遮蔽的長夜,沒有起身離開。  青燈明滅熄了,在黯淡的殘輝下,她的影子隨著光線的角度一點點沒入黑暗之中。  直至清晨的第一束光穿透烈雲,她衣衫濕透,正欲離席之時,寧觀應卻又折返了歸來,對她說:“為父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寧非煙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忽然笑了。  紅妝雖說年輕氣盛,對於戰敗一事心有不甘,卻也不會為了這種事哭鬧一宿。  真正叫她煩惱的是,在魔都春秋會上那一戰,她未能以修為實力奪魁,卻是因為出色的容貌入了魔族四河之主的眼,意圖將她收為房中人。  四河風流之名,各州皆知。  性子殘暴變態,極易將床帷風月之事玩成一手好酷刑,每年死在他床上的魔女數不勝數,她看上的女子不少,可是真正能夠成為他正室夫人的,卻始終沒有。  魅魔被上位魔族相中,美名其曰心悅,實則下場淒慘,多數都是成為他們的玩物爐鼎。  紅妝乃是他們夫妻二人的心頭肉,掌中寶,如何能夠割舍給別人隨意糟蹋了去。  他提出來的要求很荒唐,也很過分。  魅魔族有一秘法,需要族長以半生修為之力為媒介代價施展,能破萬法惡咒,他認為寧非煙臉上那青痕是生下來就帶著的詛咒,若是施以此術,必能破咒。  隻是此術極為霸道,一旦侵入體內,傷了靈體根基,終身不可渡劫。  中此術者,肉身孱弱如凡人,即便試圖強行渡劫,也會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此術太過殘忍霸道,傷人也傷己,但卻能夠讓寧非煙臉上痕跡消失,她的半張臉與紅妝並無差別。  寧觀應深信,若去除著青痕,旁人必然難以區分誰是寧非煙誰是紅妝。  傷了根基靈體的寧非煙便可替小女兒嫁入魔界。  至於他的紅妝,容貌與姐姐相似,再尋辦法在她臉上幻出那青痕,紅妝實力本就不俗,若能替代她繼任魔將之職,修行個百年光景,渡劫破境並非難事。  “如今魅魔一族勢微地位低下,各方魔類皆覬覦我們天生靈體,五年前那場戰爭便是殘酷的血例。  雖然四河大人凶名在外,可非煙若是能夠討得他的歡心,我族地位也必將水漲船高,誰敢來犯?到那時我族上上下下所有人必然齊心感激記懷非煙你所做的一切。”寧觀應無不誠懇請言說道。  說著,他看了寧非煙一眼,見她神情淡楚,心中不由又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又道:  “我知曉你打小懂事聰明,紅妝她不像你,長這麽大沒吃過什麽苦頭,性子又倔,即便是將她送去了王殿之中也隻會惹四河大人不快。  可非煙你不同,你知曉變通轉彎,在南荒魔地尚且都知曉如何保全自己,對於紅妝而言這是一條死路,可對於吾兒你來說,未免不是一件大好的機緣,若你能夠抓住四河大人的心,為父以及全族上下日後可要仰仗你來過活了啊。”  正所謂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一個人真若鐵了心想要偏心,不論眼前之人多麽優秀,多麽努力,也難得他心中真正一句誇好。  百裏安覺得,作為父親說出來的這一番話,當真是比鴆酒還毒,比利劍還傷。  紅妝在他心中是誰都不能染指破壞的寶,而寧非煙便是一個能夠輕描淡寫祭獻出去的野草。  當年送為質子是如此,今夕亦是如此。  即便身為旁觀者看了心中都覺難受酸澀,渾身濕透的寧非煙卻似入境般自然深遠。  她眼中看不到任何悲戚憂傷,不憤怒不乞求憐憫,仿似人家這麽說,她便輕易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寧非煙低眉順目,笑意清淺道:“父親願犧牲修為為女兒謀未來,女兒感激不盡。”  寧非煙輕撫臉頰上的青痕傷疤,盈盈笑道:“不過女兒另有辦法解了這臉上傷痕,又何苦勞煩父親耗費修為心力。”  對於寧非煙的一口幹脆的應承,寧觀應覺得有些難以相信:“吾兒當真願意為我族犧牲?”  寧非煙眼底的淡淡譏諷一閃而逝:“父親這是說得哪裏話,將女兒送往四河王殿,父親難道不是為了我好嗎?”  寧觀應沒能想到她竟能如此想得開,心中大感欣慰,又深深慶幸自己無需耗損修為便能夠解除眼前困境而十分高興。  幾日後,寧非煙果然信守承諾,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自己麵上的醜陋青痕洗得幹幹淨淨,容貌大改,從外表看果真與紅妝一模一樣。  再加上她天生善於偽裝,被送往王殿的前幾日,她以紅妝的身份在族中活躍,竟無一人能夠將她區分出來。  隻是,在她被送往魔都王殿的那一日,北淵之森同時也發生了一場極為恐怖的動蕩之亂。  封印在北淵極木之地的妖帝,橫空出世,他口中咬著上古禁忌的厄摩古文,吐聲成咒,將封印他數萬年的伊始森林焚燒半數。  古怪的是,原本棲息在深林部落裏的大量群居魅魔本有充分的時間逃走,可卻不知何故,在妖帝波及的領域之中,竟無一名魅魔逃離出來。  整整十萬魅魔,盡數被妖帝焚食入腹。  魅魔一族傷亡慘重,即便是五年前那場侵略之戰也無眼下這般絕望氣鏟,正當整座森林即將覆落滅族的時候。  在森林火海之中,無端出現了一名生著殘翼的年幼少女。  她穿得分外單薄,兩隻纖細的手臂暴露在破舊的短衫外,係著一截紅繩的手腕之上烙印著屬於棄魔的印記。  一名孱弱的棄魔少女,卻出現在了極淵的古老森林。  在無數絕望的目光下,少女緩緩抬起了一隻蒼白弱細的手臂,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將妖帝的頭顱斬下。  頭顱與身子間的切口燃燒著恐怖的魔焰,黑色的火炎轉眼之間將妖帝千古不滅的身軀焚燒吞噬,僅剩一顆頭顱尚且嘶鳴喘氣。  那名少女有著徹底將妖帝殺死的能力,可她卻將那顆頭顱重新拋入林海結界之中,重新鎮壓。  她的身後是漫漫火海,她背對著無盡火海,目光平靜的注視他們。  少女忽然唇邊一笑,將染血的手指豎直抵在唇上,稚嫩清美的小臉笑得分外妖嬈動人,像是一個美麗弑人的妖魔。  “好孩子不可以將今日看到的事情說出去哦。”  再後來,寧非煙弑殺四河之主,奪位取而代之的壯舉轟動整個魔界。  她用實力證明,父親說得那句舉族上下日後都得仰仗她的那句戲言,她可以讓它成為真正的現實。  而寧觀應那夜見到的棄魔少女,則在不久後,順利登基成為他們們新的君主。  一切,發生得都令人無比猝不及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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