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農大人,這兩人擅闖百丘山,乃是死罪,尤其是那名紅衣女,她是蒼梧宮的弟子,懇請大人出手斬殺此二人!”跪在地上的石妖忽然諫言道。


    然而那昊農是個有腦子的,雖然對百裏安等人態度不明,但似乎也是知曉,能夠在不觸動魔將醒覺下進入百丘山,這兩人身份自然極不簡單。


    兩個小小承靈境,雖是好殺,但他顯然也別想惹沒必要的麻煩。


    “今夜我便不於二位計較擅闖百丘山之罪了,但這兩人,乃是我手下的戰奴,二位若是插手執意要護,彌路少君那裏,怕是不好交代啊。”


    昊農無比生硬地開口說道,實則暗中若是在試探這兩人的態度。


    魔族少君彌路,在魔界之中有著極為崇高的地位。


    縱然是獄法魔將,下位魔河在此,也不得不敬這名諱三分。


    可是他觀察百裏安麵上神態,似是並未太將彌路放在心中。


    百裏安目不轉睛地看著昊農,道:“印咒之咒,一玄所秘,上君所宗,供奉真子,精心受持。”


    說話間,他緩緩抬起一隻手來,捏了一道玄奧的命訣,他說:“昊農,我是為你而來。”


    孟子非與蔣紹宇紛紛皺眉,神情隱隱不安。


    尹白霜睨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反觀昊農,他陰冷戾濃的目光瞬間變得平靜了下來。


    他將手中鋤頭隨手一扔,眼眸深而冷漠,將百裏安認真打量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你是古秘之主?”


    “是。”


    昊農淡淡掃了他身後那幾人一眼,道:“借一步說話。”


    很快,百裏安隨著昊農來到一處山峰之上,尹白霜並未跟隨過來。


    借著山峰青石間的積水,昊農接了一捧清水,將手掌間的泥沙細細洗淨,仿佛是在認真地完成某種儀式。


    他蹲在地上,背對著百裏安說道:“我不知你是用了怎樣的手段打敗了蜀辭大人,但我能夠肯定的是,青葉世界內的蜀辭大人,並不想殺你,不然你現在無法站在我的麵前。”


    他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君歸宴上,魔河挑戰賽上,蜀辭暗中放水了。


    這一點,百裏安亦有所查,雖不知蜀辭用意何在。


    但的確,那日與蜀辭一戰,雖說有青葉世界的藤妖相助,但這並不是他戰勝蜀辭唯一的理由。


    “但這並不能改變,我替代了蜀辭成為新的一河古秘之主。”


    昊農道:“我並不在意你是如何成為一河的,但是要想我為你所用,隻有一個規矩。”


    “什麽?”


    昊農緩緩起身,目光炯炯如電:“散去靈力護體,以肉身生抗我一拳而不死,我便成為你的暗部一員,在你為一河期間,任君調遣。”


    元府境的武夫一拳,可沉海碎山,一拳之下,百丘萬魔皆朝拜,那是妖魔之體都難以承受的重勢,更莫說散去護體靈力。


    他這簡單一言,與殺人無異。


    百裏安並未思考太久:“好,你出拳吧。”


    昊農眼睛眯起:“你可知,放眼整個魔界,敢散去一身靈力硬受我一拳的,隻有蜀辭大人一人。”


    百裏安道:“現在,有第二人了。”


    昊農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哈哈失笑起來,眼神卻好似再看一個不知死活的跳梁小醜。


    “年輕氣盛並非是什麽壞事,但不論是做人還是做魔,都應該有自知之明,不要為了自己不該奢求的東西,而枉送性命。”


    百裏安笑道:“我試試。”


    “不知所謂!”昊農麵上狂笑,可眼中盡是森森寒意,沒有一絲笑意達至眼中。


    狂風大作裏,他身上的開衫短衣發出撕拉裂帛之聲,片片斑駁碎裂,被風揚卷而起。


    隨著他一步踏出,整個山峰都生生朝著大地塌陷數丈,四麵八方的壓力凝聚於他的拳頭之上。


    昊農左手握拳,整隻拳頭化為青鐵般的生冷色澤,向百裏安正麵轟出一拳。


    拳動刹那,宛若暴雨傾盆,怒雷裂空。


    帶動出如此天地異變聲勢的一拳,看起來卻如同他人一樣,平平無奇,沒有玄奧的靈光,沒有精湛的秘法。


    僅是一拳,卻讓整個空間都為之動蕩破碎。


    那個拳頭,速度如電,掀起的勁風堪比世界最為鋒利霸道的神兵利器,無形的拳風卻帶著極為可怕的切割之力。


    一些不知死活隱蔽在黑暗之中觀戰的山中妖魔為那拳風所掠,不論是身上堪比鋼鐵的鱗片還是風雨不朽的護體妖羽,皆是被這拳風輕而易舉的一切而過。


    黑暗中,暴起的無數血紅印證了此人的霸道與目中無人。


    彌路所圈養的妖魔,他說殺便殺了,倒也難怪那性子邪性的石妖都對他百般忌憚。


    昊農的拳頭極然不慢,瞬間便來到了百裏安的麵前,正中胸膛。


    尚未正麵硬接的拳風尚且就能夠輕而易舉地要了這些妖魔的性命,散去一身靈力的百裏安,又如何能夠硬抗下這恐怖的武道一拳。


    直至拳頭重重落在百裏安的胸膛那一刻,昊農眼底的譏笑這才隨之散去。


    且不論今日這少年會不會死,但他至少感覺到了百裏安是認真地依照規矩,一身靈力半點不存,硬接他這一拳。


    且不說這行為是不是不知死活,他昊農,喜歡遵守承諾的人。


    可怕拳勁掀起的白色氣浪呈扇形蕩向四周,覆蓋了大半空間視線。


    昊農並未修煉過目視神通,他觀測不到氣浪後方的情況,卻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少年身後發出的重重爆響,將整個山頭轟崩坍塌。


    緊接著便傳來沙石滾落的聲音。


    良久,風漸安寧。


    為他拳勢所係的範圍以內,妖魔橫陳,鮮紅的妖血淌紅了整間山路。


    而在那血色的頂端,有一人屹立未倒。


    昊農眼瞳驟然一縮,不可置信。


    四野狂風已停,唯有百裏安一身長袍鼓動不絕,宛若被灌長風,獵獵作響。


    天邊清清冷冷殘月所吐的光芒慘淡地鋪滿他一身,映得他肌膚格外蒼白。


    月光之中,昊農看到了一雙猩紅如血的眼眸,以及一朵自他拳下妖冶綻放的死亡冥花。


    一瞬間,昊農似是被那雙血腥又無端漂亮的眼瞳所攝,僵持許久,才反應過來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落在百裏安胸口上的拳頭微微顫抖,昊農震驚且不甘地收回了手。


    建綿起伏的雲沉重拂動,風灌滿袖。


    百裏安依然筆直地立在原地,胸口緩緩綻放的血紅彼岸花隨著昊農收拳的動作複而又緩緩凋零。


    他身體微動間,身上的外衣頓時如燒白的灰燼一般片片裂落,胸口處的肌膚可以看到無數縱橫開裂的細密血口。


    看到這一幕,昊農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濁氣,心頭微鬆。


    雖然不知這少年動用了怎樣的手段還能站在他的麵前,但是在毫無靈力護體的情況下,怎麽可能抵擋得住元府境的一拳。


    昊農將百裏安從頭到腳細細審視許久,沉肅著眉目道:“我這一拳足以讓你五髒盡碎,若你惜命,此時即刻返回魔都王城中,傳召魔族聖手雲中紀為你診治,尚可保你一命不死。”


    雖然他並不認可百裏安的實力,但他能夠有此勇氣接他一拳,對於這一點,昊農並不討厭。


    百裏安失笑搖了搖首。


    這一拳雖強,但論肉身體魄,屍魔可謂是六界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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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他髒腑俱受傷損,但遠遠還不達他口中盡碎的地步。


    昊農麵色一沉,冷聲道:“你莫要不識好歹!”


    百裏安語出驚人:“我再受你一拳。”


    昊農將他這態度當成目中無人的挑釁,聲綻如雷,厲聲喝道:“你當我是好戲耍的……”


    話未說完,他含怒的眼睛瞳孔急縮,不可置信地看著百裏安胸口處震裂傷口中深處的血珠仿佛被宣紙吸收一般,又重新歸入他的體內。


    然後不再出血。


    鮮紅的血口竟也在兩人的對話過程之中一點點地淡化而去。


    百裏安又重複道:“我再受你一拳。”


    昊農終於變得凝重起來,他確認自己低估了眼前這個少年,神情無比認真地看著他道:“方才我隻使用了三成力道。”


    百裏安心中暗自敬佩。


    僅僅三成力道,便能夠將他內髒受損,這十成功力落下來,怕是還叫人真有些吃不消。


    不等百裏安開口說話,風雷綻放的聲音響徹殘山斷鋒之間,昊農平直一拳擊出。


    這一回,他毫不吝嗇地使出了五成力量,輕而易舉地就將天地間無形的靈力逼成實質狀態,瞬息之間撕成無數湍流的柳絮。


    肉體凡胎結元府,府藏一天地。


    雖武夫體內難存靈力,但元府之中所藏的天地能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本質上與天地間的氣息亦是同根同源。


    武夫修行,難進寸丈,但一旦越過那道天人門檻,此身此體,再不是普通的肉體凡胎了。


    武道巔峰,亦可窺天同齊。


    如覆青灰鐵削般的拳頭在此與百裏安的胸膛相撞,可是想象中那少年上半身軀被轟碎成泥的畫麵不曾出現。


    百裏安身體一震,腳下山地驟然開裂,裂口一路延綿百裏不曾停。


    那熟悉想鮮紅冥花,雙生而綻。


    百裏安依然沒有倒下。


    昊農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他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兩朵冥花,眉頭糾結緊蹙,似是無法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冥花之中並未包含任何靈力,這也就是說,百裏安並未打破規矩。


    而昊農也知曉,即便是他們體修,將肉身修煉至某種程度,在生抗傷害的同時,身體也會發生一些非凡的變化。


    他眼中戰意漸起,興趣深濃地看著百裏安道:“我現在很是好奇,你受我三拳後,能不能夠還像現在這樣安穩地站著。”


    百裏安裸露在山風間的蒼白肌膚此刻已經慢慢透出一抹詭異的淡紅,仿佛身體正無聲承受著極為可怕的重量與傷害。


    他卻笑道:“你可以再出一拳,但是三拳過後,就該我向你出拳了。”


    昊農怔住,他看著百裏安的眼睛,似是明白了他今夜真正的用意是什麽。


    在武夫的修行世界中,有一個鐵血規則。


    武夫之間的正式決鬥,並不會像煉氣修士那般,比拚修為、靈力、道術、神通、法器這些。


    他們的比鬥方式十分簡單,也十分莊嚴。


    那就是兩名決鬥的武夫之間,先後各出三拳,三拳過後,誰若倒下,則為落敗。


    武夫者,忌以武亂紀,非至沒必要的特殊時刻,絕不輕易發起決鬥。


    他們視決鬥為一件十分莊嚴神聖的事,一旦分出勝負,那麽敗者將向勝者會奉上一生忠誠與性命,永不背叛。


    這樣的決鬥非是古秘能夠承載的重量。


    蜀辭曾掌古秘,來到百丘山,不死不傷接他一拳,他起誓承諾,願為一河蜀辭暗部之一。


    可是這起誓的誓言是有時限的,蜀辭一日為魔界首河,他便一日是她手下的一枚暗部。


    直至今日,蜀辭不再是魔界首河,他自也就不用再受誓言所縛。


    百裏安卻不是在同他論古秘的規則,論的而是武者之間定下的規則。


    “在這片大陸上,記得武者之間規矩的人很多,但是願意遵守執行這個規矩的,千年來,你是第一個。”昊農收了拳,那雙滄桑的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名少年,莫名地,心中竟是起了幾分按耐不住的感動。


    世上人皆分三六九等,在修行的流派之中,煉氣士素來瞧武夫不起,更莫說棄己之長,迎敵之強了。


    “那麽這場挑戰,閣下接是不接?”百裏安一句話說得簡單直白,寥寥數句皆是命中昊農之心。


    他哈哈大笑出聲,笑聲之中說不出的暢快輕狂,仿佛眼底深處那些多年積壓的陰鬱冷戾一掃而空:“接,為何不接,若你當真有力降我,吾身吾心皆為你雙手奉上。”


    亦不再多說什麽廢話,昊農迫不及待地再次出拳。


    而這一拳,他無比認真,認真得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拳意之中的深深敬意。


    拳出之際,再也不見武者那返璞歸真的普通一拳,昊農的拳頭裹挾出一股金石之氣,拳起的一瞬間,微濕的夜霧仿佛被點燃一般,殘山垣壁上,燃起了無數細密碎華的光芒,好似隕落星辰的光屑自天穹揮灑落下。


    陡峭的山石被照亮清晰,兩人之間的視野也隨之通透起來。


    昊農出拳的速度極快,百裏安胸口綻放的彼岸花明顯凝滯了一瞬,拳頭尚未落至,可他的胸口卻是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凹陷下去,宛若水麵之上被倒扣了一個圓碗。


    胸骨哢嚓斷裂的聲音隨之響起,而於此同時,昊農一拳正中他的胸膛。


    數朵彼岸花齊齊綻放,花蕊宛若地獄的火舌,將昊農的拳頭盡數包裹,而後又瞬間垂敗凋零。


    昊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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