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界門二字,百裏安的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女魔君將這一變化看進眼底,目光晦暗了幾許,沒有說話。


    蠻邪大軍失了軍師指揮,再得葬心攜領獄法魔將鎮壓,終究變成一盤散沙,再無力對戰。


    衝上城頭的蠻邪大軍很快被單方麵的屠殺崩散,血染城牆,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們如離群之鳥,奔逃四散而去。


    葬心率領眾人,全力擊殺。


    城下大軍潰散而去,寧非煙壓力驟輕。


    清掃完周身戰場,她將手中那奪命的屠城殺器隨手一扔,離手的槍傘重新變化成了四四方方的鐵匣模樣,懸浮在城台之上。


    她格外疲憊地倚靠在牆頭上,掌心麻痛難當,撩開衣袖,便可以看到手掌之中還殘餘著天璣傘的煞氣,在她手腕間留下道道灰色的木痕。


    她蹙了蹙眉,心道這天璣傘果然詭邪無比。


    城下,女魔君冷哼一聲,提起百裏安的手臂,身形一閃,帶著他掠至牆頭,目光幽冷地看了那方鐵匣子一眼。


    寧非煙眸光低斂,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恭迎陛下歸城。”


    女魔君並未搭理她,隻冷冷地看了那鐵匣一眼,漆黑的眸子幽冷,覷著百裏安,臉上卻是暈著一絲淺淺笑意:“司塵河主當真是好本事,這天工城朕隻帶你來了一回,天璣傘朕也隻給你瞧了一次,你便能夠運用得這般得心應手,將朕之秘器鬧得滿城皆知,朕甚是欣慰佩服。”


    自打百裏安入魔界以來,女魔君素來對他一向的好脾氣,何時說話這般陰陽怪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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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麵上笑意如春風,可寧非煙那機敏的直覺還是嗅到了魔君陛下積壓可怕的怒火與戾意。


    寧非煙忙道:“陛下,蠻邪一族舉兵反叛,來勢急凶,魔都皇城連連告破,大軍直逼冥殿,欲取龍脈滋養凶靈屠界,敵眾我寡,司塵河主情急之下才不得已借以陛下之秘器製敵,還望陛下……”


    女魔君目光冷冷一斜,眼底掛滿凜冽寒霜:“你覺得,朕是因為他動了不該動的東西生氣?”


    寧非煙將頭壓得更低,似惶恐般道:“臣不敢妄自揣測。”


    女魔君冷笑,招來那枚鐵匣子,幽紫色的魔元無聲彰顯著她大逆不道的罪行。


    女魔君卻一臉不以為意地將那匣子在手中轉了轉,對父親的魔元毫無敬畏之心,她神情漠然:“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在魔界,還沒有什麽是他不能動的東西。


    隻是不知司塵河主取出這天璣傘是真的想要替朕收城,還是說想連同著此城與那蠻邪大軍一同毀去?!”


    百裏安不答話,女魔君笑得更加歡愉了,她終於拿正眼瞧向寧非煙,道:“方才寧河主說,蠻邪起叛,直逼冥殿,欲取龍脈,那還請寧河主好生抬頭看一看朕所居冥殿眼下又成了何般模樣?”


    寧非煙心中一驚,轉首遙遙望去,放眼望去。


    偌大的魔都皇城,烽煙四起,大半都城宮落都在方才那一戰中,為天璣傘釋放出的能量所波及,皆是化作與那戰車朽化的模樣。


    其中,以魔君所居的冥殿被侵蝕破壞得最為嚴重,以及製作君王禮服帝冕的尚衣局以及占星司、尚儀司皆在這場大戰中毀於一旦。


    本來婚期將近,這幾處的魔都機構則主要負責當日婚禮大典的各項事宜與魔君王夫行大禮時所穿的婚服冠冕。


    如今倒是被這天璣傘毀得幹幹淨淨,冥殿乃為魔君寢宮,是為完婚禮成時夜停紅燭之地。


    如此一來,本就倉惶籌備的一場大婚之禮,被他這樣一鬧,需得重建冥殿四禮尚宮。


    這樣下來,莫說十日後完婚,怕是半年都難以將這些建全籌備好了。


    寧非煙沒有想到百裏安竟如此大膽,公然借以戰爭之名,無言抗婚抗得這般明明白白。


    雖說長訣玉本就是魔君連哄帶騙被迫叫百裏安收下,婚期也是她一人蠻橫專行地定下,以溫含薇等人的性命做要挾,叫他無從拒絕反駁她的決意。


    但怕是連魔君她自己都未想到,他竟會以如此方式,堅定自己的立場與決心吧?


    對於魔君而言,這比公然拒婚,還要令人難以接受。


    在這片陰沉沉地天色裏,女魔君偏過半張臉來眉目間充斥著陰暗,看著百裏安:“你可有話要同朕說?”


    百裏安緩緩睜開手臂間的那隻手掌,搖了搖首。


    至始至終他的態度並不尖銳咄咄,用最柔和的態度說著最令人決絕的話語:“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便是默認了。


    似有濃重的血色慢慢自魔君的眼中彌散開來,她手中的鐵匣一時間似是受她情緒所影響,紫紅色的煞氣不斷滋生成實體的電流,在她指間滋啦閃爍不停。


    暗紅的電光映得她那張妖異絕倫的臉有些狠戾,又有些破碎的絕望。


    “好!很好!”女魔君森然笑著點了點頭,眼中的熔流愈盛,恨怒嗔怨,似欲擇人而噬:“既然司塵河主寧可親手毀了冥殿,也不願入住,那麽你就自行且去幽牢安靜些時日吧,何時想清楚了,何時朕再放你出來。”


    即便看起來再怎麽溫順像貓的狼,也終有褪去皮囊,露出森然爪牙的真實一麵。


    她磨盡了耐心,也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縱然時光倒流,生死易位,這個皮囊下固執倔強得令人發恨的靈魂仍是那個靈魂,從未有過一絲改變。


    ……


    ……


    朝暮殿,血洗冷池,猩紅鋪地。


    砰!


    一聲粗暴響聲裏,外苑大門被一雙手狠狠推開。


    伴隨著急促沉重的喘息聲以及淩亂驚慌的腳步聲,一個渾身是血的蠻邪少年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朝暮殿來。


    他身後傳來冷酷的追殺聲。


    這名渾身染血的蠻邪少年就像是一隻被逼近絕境裏的受傷野獸,眼中滿是絕望的戾色。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不得不背負著骨骼極端的疼痛,尋著一條不知是生路還是死路的地方就往裏衝。


    身後的魔將追兵來到了朝暮殿外,似是有些猶豫,沒有第一時間衝入進來追殺。


    畢竟朝暮殿乃是魔界四河寧非煙的寢宮,在魔界本就有著不成文的規定,魔河之殿,未地河主首肯,不得擅自闖入。


    而且寧非煙殿中從不待客的道理,這群魔將也早有所耳聞,一時間,躊躇難行。


    聽到身後追殺的動靜漸遠,蠻邪少年心中仿佛燃起了希望之光。


    他壓下心中動蕩的狂喜,重重喘息調養了片刻,這時才發現在逃亡的過程中,有一道箭矢正從背後深深穿透了自己的左邊胸膛。


    值得慶幸的是,箭上無毒,但箭矢上刻有溝槽,體內的鮮血正在瘋狂流逝,就這麽停下來片刻的功夫,他手腳嘴唇都是失溫冰冷的。


    蠻邪少年咬了咬牙,衝進一間殿屋之中,祈禱著能夠在殿內找到一些療傷的藥物。


    他從未想過在這混戰之中,這間殿屋之中還能有人。


    所以當他入殿看到窗前那個正在以棉布擦拭長劍的白衣女子時,他麵色大變,目光凶狠警惕地提起手中蠻刀,釋放出冰冷的殺機。


    那白衣女子將三尺青鋒寒劍上的血跡一點點擦拭幹淨,隨手將擦劍的棉布扔進盛著清水的銅盆中。


    鮮血在水麵緩緩開出一朵鮮紅的花來。


    她淡淡地掃了那少年一眼。


    對上她冰冷的雙眼,蠻邪少年握刀的手忍不住狠狠一抖,這時他才發現並未掌燈的大殿裏,橫躺著無數蠻邪戰士的屍體。


    縱然在戰場上見證了無數同胞的慘烈犧牲死亡,如今見此一幕,難免還是忍不住眼中升起一絲恨意來。


    但恨過頭後,恐懼又一點點的籠罩心頭,冷汗大冒。


    殿中躺著的,有他的前輩,親人,兄長。


    其中無一都比他強大,修為比他高超。


    可這些人聯起手來都不敵她一人,他在這裏,也隻能是死路一條。


    意識到這一點的蠻邪少年身體冰冷,四肢僵硬得連手指頭都不敢伸曲一下。


    他不想死,但是身為戰士的尊嚴又決不允許他像敵人投降求饒。


    這時,劍鋒擦過鞘口的聲音在死寂的殿內響起。


    蠻邪少年眼瞳一顫,看見縱然一身殺伐卻也如玉渲墨染般的女子將劍歸鞘,然後衽衣坐下,閉目安靜打坐,仿似對於他的存在罔若未察。


    見此一幕,蠻邪少年渾身氣力一鬆,知曉自己撿回了一條命,他不敢在此殿多待,收起手中的蠻刀,惟恐她後悔,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就是這麽一耽擱的功夫,苑外的追兵似是受到了什麽鐵令,不再猶豫,聲勢浩大地殺了進來。


    蠻邪少年咬了咬牙,手中的蠻刀已經無法再繼續保護他了,反而還會成為他這句重傷之軀奔逃時的累贅。


    他將自己的刀折斷,扔入池中,然後逃進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夜起迷障,竹葉也開得頹敗,血月高懸於野,緋色的月光將這片竹林照得好似一片淒清的墳塚之地,沒有一絲人氣。


    整間林子靜得可怕,仿佛隔絕了外界了一切亂刃之音。


    原本聽著身後追殺的冷酷之音,惶恐的一顆心在來到這片寂清的世界裏,竟是愈發不安陡然狂跳了起來。


    他渾身寒毛冷寂,一身冷汗被野風一吹,身體涼得可怕。


    容不得他多想,蠻邪少年看出了這間林子設了迷陣,眼下他這般狀態斷然是走脫不得的,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的恩施憐憫,竟是叫他尋到了一處繁密野蠻橫生的林洞。


    那林洞生得格外隱秘,背陰背光,藏進去,若運氣好,逃過今夜追殺也不是沒有可能。


    很快,追兵趕到,以劍劈砍竹林尋路查殺。


    “姑娘,我等奉命追殺叛軍,不知您可有看見蠻邪叛逆進入此林?”一名魔將的聲音從外界傳來,讓蠻邪少年呼吸一緊。


    借著一縷微光看去,他這才發現在那些追兵趕到這裏的之前,原來林中還藏著第二人。


    那是一名衣如嫁裳的女子,正醉臥與一株竹樹上,白似霜雪的手裏提著一個酒葫,眼中似起醉倦之意,懶懶掀了掀眉,道:“今夜入林的叛軍有不少。”


    那名魔將目光一掃,林間起大風,卷起層層如浪的青葉,裸露出林葉下的無數寒屍,心中便知這名能夠侍奉首河大人的女子果不簡單。


    一支軍隊的戰力,竟是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喪在了這裏,倒也省了他們收拾的功夫。


    至於方才那個漏網之魚,區區一個尚未成年的小蠻邪,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想來入了此林,也是第一時間便被此女斬殺了去。


    念及此處,便也懶得再白費力氣搜查下去,那名魔將手臂一揮,向紅衣女子致謝後,便率領眾人離去。


    蠻邪少年覺得自己運氣當真是好極了,遇上這麽個恐怖的女人,他竟是借了她一時酣醉的功夫避開了她的視線。


    許是魔將追殺至此,擾亂了她的醉困之意。


    竹枝輕壓,紅衣舞動,如一團輕盈的冷火飄逸落下。


    她似步伐有些不穩,紅衣之下,削瘦得近乎病弱,蒼白的麵容在夜色竹林裏看著有些蕭瑟冷漠,眸子冷冷寂寂,從中倒也不見醉意,像是常年盛了一潭死水似的。


    沒有人氣的竹林,沒有活氣的女人,滿地遺屍,鮮血冷凝裏,瞧得讓那蠻邪少年一時間竟是身處於他是否已經來到了幽涼的黃泉。


    “走了,壽。”那女人的一聲輕喚,偏偏又將他拉近了現實裏。


    蠻邪少年看到她鮮紅的衣擺後方,滾出來個圓頭圓腦的稚兒小童,小童膚色蒼白不似活人,一雙圓溜溜幾乎不見眼白的眼睛在夜色中朝著他這個方向黑漆漆地看過來時,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森森的牙齒,滲得他頭皮一麻!


    被發現了!


    他被那隻小鬼發現了!


    心戰如擂!


    蠻邪少年渾身弓弦般繃緊了,如一隻窩在洞穴裏的小獸,露出如同野獸看到了獵人的目光。


    提著酒葫在林中晃悠著腳步的紅衣女人,袖中似是滑落出什麽東西來。


    那小鬼眼疾手快的雙手抱住,在少年驚恐警惕瑟縮的目光下,那小東西扭著屁股跑到竹洞外頭,扔了一個瓶子物事的東西,扭頭就跟上了女子。


    一大一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迷霧竹林裏。


    蠻邪少年緊繃弓起的身體慢慢鬆弛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取過那瓶子,打開嗅了嗅,都是一些恢複氣血的丹藥。


    他怔怔地捧著瓶子,像是一隻凍僵的小獸,怯怯地探出頭去,遠遠地看了一眼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神情迷茫。


    經過西殿時,尹白霜在窗前停駐了腳步,冷冷斜視了一眼窗台前閉目打坐調息的白衣女子,屈指敲了敲門窗,眼神厭惡道:“出來,請你喝酒。”


    如墨輕描繪出的纖睫緩緩掀開,蘇靖波瀾不驚抬眸看她,輕輕點了點頭,認真說道:“我不喝泥兒酒。”


    尹白霜眼底的厭惡之色更深了:“我也不會請你喝泥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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