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圓潤的珠子恰好朝著葉書的胸口砸來,正是那龍珠!


    林征渾身沐浴著沸騰的龍血,整個人仿佛快要燃燒起來,獨自立於龍心凹陷的深坑之中,半個身體都被開綻的龍鱗裂口下勃勃跳動的心髒所吞噬進去。


    葉書麵色慘白。


    而林征神情卻是極為平靜地,他將雙手手掌交疊貼放在身前的一片龍鱗上,第六把斬情劍正深深貫穿他的兩隻手掌,釘死在龍軀之上,他體內的鮮血飛快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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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征低頭念咒,雙手血流成河的傷口裏,隨著咒語飛快開出一棵枝芽小樹,在巨龍痛苦掙紮的震顫裏,那顆小樹簌簌而顫,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折斷一般。


    看神色,林征似是痛苦至極,可他沒有放棄念咒。


    葉書見狀,從強烈的震驚之中反應過來他究竟要做什麽,沉怒著臉,大步朝他走過去:“你莫要胡來!誰都可以用那把斬龍劍鎮壓冥龍,獨獨你不可以!”


    可剛走出幾步,那瘋生的小樹已經長成大樹,粗壯的樹枝將葉書重重掃開,根本不容他近身。


    林征見咒樹已經成熟,借助斬龍劍,以身為咒,已經完全可以壓製住,他滿意地吐出一口鮮血,虛弱地朝著葉書笑了笑,道:“瞧你那陰沉沉的死德行,我雖討厭你,可你畢竟是阿爹的孩子,我再不爭氣,也不可能用自己兄弟的自由與性命來換取王權富貴。”


    林征那雙曾經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血色,他定定地看著葉書,眸子裏痛苦隱下,浮起複雜的神情:“我承認,或許從你進侯府的那日起,我便從未看透過你,可葉書我告訴你,由始至終,你也未曾懂過我半分。在入魔界前,我心中便定好了犧牲的人選,可那人不是你,從來都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


    林征一臉厭棄:“所以你少自以為是地做那些自我感動的無聊之舉了,我是很討厭你,厭極了你一回來,父親便逼著我將我的一切都要分予一半給你,也惡心你的出身,你的經曆,你那不正之風的作為,一身風塵氣息的醃臢貨又憑什麽和我爭!”


    林征慢慢抬起那張血跡斑斑的臉,生死咒的痛苦讓他嘴唇烏青,痛的麵皮都開始發抖痙攣,他猩紅著眼眶,一字一頓道:“可我從未想過要你死。”


    從某種意義上,林家這兩位侯府公子,其實都是狠進骨子裏的人物。


    倒跌出去的葉書卻根本聽不進去這些真切之言,他幾乎是要瘋了,紅著眼再次衝了過來:“你什麽都不懂便擅自主張地盡幹蠢事!趕緊給我滾出來!”


    “葉書!!!”林征喘著粗氣,倔強得近乎發狠來喊他的名字,他一字一頓道:“所以你給我聽著!你未來所擁有的,是我讓給你的!從來都不是你從我手中爭來的!你不配!你沒有資格讓我輸!”


    聽著林征那撕心裂肺的吼聲,百裏安覺得他對葉書有種很深的感情,重視是真,恨意也是真。


    入骨的憎厭和至親的手足,將林征那滿腹複雜的情感幾乎要生生撕裂開來。


    葉書全然聽不進去,他從未表達過像現在這般激烈的情緒,憤怒失控大吼道:“蠢貨!你真是個蠢貨!這裏所有的人都要被你害死了!我們都出不去了!都要為你這愚蠢的行為一同陪葬!司塵兄,快助我將那蠢貨拽出來!求你!求你了!”


    可是遲了……


    盛開的咒樹在葉書近乎癲狂的神色下,盛放不過一瞬,便開始飛快凋零成灰。


    冥龍那顆跳動的心髒忽然間,仿佛受到了什麽有效的滋補,瘋狂滾湧出幾顆碩大的肉瘤,將林征緊緊包裹,像是含糖般緊緊咬住他不放,似是欲將他拖入心髒本源之中融為一體。


    完全超乎預測想象的變故讓林征倔強癲狂地神情瞬間失控僵硬,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惶恐道:“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隻見林征周身氣場已經盡數全變,將他‘吃下’的那顆沉眠已久的巨龍心髒竟然開始活化!


    隨著那沉重如山的心髒跳動聲在虛空中回響起來,冥冥之中似隱含著無數厲鬼竊竊私語,又似利齒在黑暗之中細細咀嚼。


    黑白色的斑斕肉須從心髒中密密麻麻地蠕動生長出來,肉須尖端一個個肉瘤腦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出來,貪婪地啃咬在林征的身體各個部位間。


    仿佛他的血肉對它們有著致命般的吸引力。


    一些未生出腦袋的肉須則是挑開他身上鮮淋淋的傷口,無數蛛網線蟲般在他身體表層底下不斷鑽拱。


    在一陣慘叫聲裏,林征的身體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隻可惜百裏安此時眼睛看不見,無法觀測到他此刻的身體變化具體是怎樣,隻能夠聽見林征那痛苦的嘶吼聲正在漸漸野獸化。


    斬龍劍在他手中,被釘入冥龍的心髒之中。


    可非但沒能夠將冥龍完全封印,反而在這一瞬間就將冥龍近乎枯竭的力量所填補了一般。


    林征毫無疑問的,隻是一個人類修士,可是為何他的氣機能夠滔滔不絕地喂養冥龍?


    感受到空間裏被掀起的恐怖氣息,百裏安心中悚然,知曉若是叫那林征再繼續被吞噬下去,事情將會朝著更加可怕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然而葉書的反應也很奇怪,仿佛在這些異象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他便已經預知到了林征的下場。


    百裏安無從去追究葉書到底還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眉峰深蹙,隱隱蘊藏著一股凝重之勢,不多說一句廢話,天策鈞山劍漫空一絞,冷鋒華色盡斂,劍氣縱橫捭闔,挑、削、斬,將林征周身纏繞的心髒觸須斬去大半。


    然而僅僅不過一瞬,更多的長須如海底繁花盛開,斬之不絕。


    由林征那煢煢不絕的氣息喂補之下,百裏安所斬去的觸須不過是九牛一毛。


    甚至容不得他近身,那斑斕詭異的觸須不僅將林征一步步拖入龍鱗之下,試圖將他活化出第二顆心髒。


    似乎還對百裏安的氣息極感興趣,瘋狂招舞著,朝著百裏安纏裹而來。


    此時,葉書出手,雙目折射出犀利冷冽的光,沉殺一劍卷起巨浪長風,絞住大半觸須。


    正欲繼續發力,但可惜,他手中的劍並非是自己常年使用的白水劍,不過是他隨手拾來別人遺棄的普通靈劍,終究難以承受他體內雄厚的靈力。


    隻聽得‘崩’的一聲斷響。


    葉書手中之劍斷成數截,崩飛出去,他麵色陰沉至極,卻還不願退,整隻腿都被觸須緊緊纏繞上了,他還拚命朝著林征方向撕扯過去。


    而此刻的林征,雙眼上翻,眼珠子滾滾一動,好似墨水在眼白裏蔓延開來似的,毫無神采,冷漠地像是一個雕像般,歪著腦袋,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時,虛空中傳來雷鳴般的轟響,一雙如電似焰的眼眸好似遠古時焚燒而來的兩團神火,燃燒到了極致,也冰冷到了極致,漠然地注視著世間的一切。


    那是從大黑暗中滲出來的恐怖氣息,可是下一刻,濃密的黑暗被流漿熾火所大麵積吞噬。


    鮮紅的地火從大地深處爆發噴湧,如海如潮,帶著令天地都戰栗的意識,向整個世界發出複仇的咆哮。


    百裏安一劍掃開葉書腿上的肉須,沉聲道:“走!”


    葉書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裏仿佛有野火在燒,看著林征一點點沒入冥龍的身體之中,漆黑的鱗片閉合成完成的形態。


    肉須盡數不見,將那個人的痕跡帶走得幹幹淨淨,他身體一震,仿佛有著什麽東西在這一瞬間轟然坍塌了。


    他像是個遊魂般,被百裏安抗在肩頭,禦劍避開翻滾而來的岩漿流火。


    冥龍漆黑龐大的身軀像是連綿的山體,沐浴在岩漿烈火的洪流之中。


    咕咕滾動翻湧的岩漿裏,爬出無數隻大小不一的黑色大手,那些黑色大手長滿了眼睛與鱗片。


    手背之上坐落著類似於人類的上半身軀幹,慘白的肌膚,手臂左右各自生出兩把骨刃,並未續發的腦袋上刻印著繁密的靈紋。


    他們是自烈火封印中,爬出來的第一批凶靈。


    ……


    ……


    魔都,王城。


    九天重雲,欲催城。


    魔君一襲暗繡繁複花紋的黑色衣裙被高處地風撕得獵獵作響,她麵無表情地看著九天之上的亂雲飛渡,陰霾籠世。


    今夜,天有異象。


    她站在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陰霾的暗色落於她的裙裾一角,如暗花綻放,無聲冷寂。


    魔君陛下神情漠然地看著眼前裂口極深的四簷祭壇,絲絲肉眼可見的黑紅濁氣翻湧。


    六河蜀辭,二河葬心,四河寧非煙,甚至是沉寂在不知何處之山的三河望夷都被驚動了出來。


    四人統一身穿祭祀黑袍,單膝跪在四方,臉色皆是慘白:“冥龍,複蘇了……”


    女魔君眯起描摹著暈紅的狹長淹沒,目光冷漠地注視著裂縫深淵,冷哼一聲,道:“進展倒是比朕想象得還要快。”


    二河葬心豁然抬起頭來,麵具下一雙如夜下野狼般的眼眸緊緊盯著女魔君白皙的下頷:“看來陛下一早便知曉即便是派遣一河大人入地宮之境是無用之舉了?”


    女魔君冷笑道:“雖說他性子不錯,卻也過於柔軟,朕既給他這次機會,同時便也隻會給他一個選項,他若不想輸,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群不知死活的人類修士一劍蕩個幹淨。”


    涼薄無情的目光從深淵裂口之中收了回來,她淡淡道:“隻可惜,如今看來,他是收拾不了這場殘局了。”


    聽魔君那波瀾不動的語氣,二河葬心露出震驚詫異的目光。


    她說那小子收拾不了的殘局,是否意味著魔君陛下有那個能力可以收拾幹淨?


    但那可是冥龍,傳說之中僅次於真龍之下的創世時期的古龍。


    女魔君繼位不過數千年,是曆代以來最年輕的魔君,她又不是老魔君,又何來的底氣,能夠讓她說出這番輕描淡寫的話來。


    “傳令下去。”


    未等葬心想明白,魔君已經發出淡漠的命令之語。


    葬心隨忙壓低頭顱,聆聽旨意。


    “王城七十二將,一百九十六氏族,不日之內退於王城以外千裏之地,未經傳召,不得歸城!”


    “陛下?”葬心震驚抬首。


    蜀辭呆板的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身下影子搖曳,卻未發聲。


    三河望夷發出低低沉啞佩服的笑聲。


    寧非煙沉吟片刻,唯有她一人發言說道:“魔君陛下這是想一人守空城,重封冥龍?”


    “不是。”女魔君鑲鏽繁複花紋的裙擺隨風一振,在這個萬星隕落極致喧囂後,四位河主看到了魔君陛下回眸一瞬,那雙眼睛裏令人心驚戰栗的野心與欲望。


    “朕不想看到成也冥龍,敗也冥龍的魔界未來,父君性子並不柔軟,但行事也是叫人難以滿意,既然這隻冥龍隱患重重,不如今日借此機會,屠了那龍。”


    她抬眸看著四位河主,軟而慵懶的嗓音似有莫名的纏綿之意,可任誰也能夠聽出裏頭,藏著的卻是波濤洶湧的危險:“諸君以為,以龍骨為脈,龍筋為業,可否能夠助朕六道歸一呢?”


    四人皆不敢答話,身上衣衫盡數被汗水濕透,將頭深深埋下。


    寧非煙聽了這話,瞬間隻覺得那入骨的寒意猶如浪潮翻湧背脊,冰冷發麻!


    她隻知魔君素來視世間生死於無物,不動聲色的皮囊下裹著地盡是無邊的狂傲與瘋狂。


    可未想到,她竟是狂妄到了這種程度。


    屠龍!


    那可是六界法則上唯一明確記載著的大不敬之罪。


    在這個世上,每一隻巨龍的誕生都與六界的四季、氣機、星盤、道運息息相關。


    不論神魔仙人妖,自古以來,眾生以龍為尊,即便是幾乎顛覆三界的老魔君,對於這隻冥龍也隻能以鎮而不殺。


    而女魔君她,不僅動了殺心,且馬上就要付出實質性的行動,這如何能夠令人不驚。


    不過看她這副模樣,似有在這場瘋狂大戰之中,保全蠢貓的意思。


    既然如此,她寧非煙的泄·欲工具性命能夠得到保障,魔君要怎麽鬧,那也是她一人的事了。


    對於此事,四名河主震撼歸震撼,但各自都心懷鬼胎的並未阻攔,全權授命,打算坐井觀天而去了


    ……


    ……


    黃沙卷地,鳳巨行走於地宮廢墟之中,他身上寬大的衣袍被裹著血色的風一振,竟是逐漸變得合身起來。


    他眼中的鬼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張森白頭骨上的皮肉層層生長出來。


    空蕩蕩的文衫變得充盈而飽滿,他神情陶醉而激動地麵向西南方向,虔誠無比地行了一個匍匐禮,似是在表達冥龍賜予他新生與自由的感謝。


    片刻後,他緩緩起身,拂去衣間塵沙,微笑道:“書兒果然沒有叫我失望,本以為還要三日冥龍大人才可以蘇醒過來,沒想到竟還能候來如此意外之喜。”


    “隻可惜我這具冥氣凝結重聚出來的身子見不得陽光,不過倒也好在有冥龍大人的恩賜之下,授我回養出精純陽魂,我與書兒乃是血親,待他接納我的魂體入他識海之時,便是我奪舍重生之日。”


    “冥龍大人堪堪醒來,必是饑餓,好在有太玄宗與蒼梧宮的那兩位少主大人做補,業火焚城將即,看來我鳳巨還得在此之前,擒下二女,獻於美食,冥龍大人定會記得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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