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諸天雷電將長夜的世界映如白晝,天幕之上,如覆一座巨大雷池。


    雷劫麵積極廣,山中靈鬼妖邪為那雷光一掃,盡數形消魂滅。


    葬心麵容難看至極,那山上雷霆乃是渡劫境應渡的雷劫。


    以他如今渡劫二境合神境的修為,莫說魂啟雷劫邊緣地帶了,縱然是深入雷劫中心也能夠毫發無損。


    可眼下這片雷劫之海,他竟然心生出一種難以仰望的敬畏感。


    光是餘威雷火霹靂在身,都在他的肉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焦黑痕跡,更莫要說深入山巔了。


    身旁忽然傳來一陣細微地腳步聲。


    葬心側眸看著蜀辭緩步而出,她旁若無人地走近雷劫波及的範圍之中,抬起細嫩的小手往雷光之中輕輕一撈。


    指尖繚繞著雷屑光輝,竟是全然不懼那雷劫之威,也未同葬心那般,被雷火霹靂在身從而留下焦黑的痕跡。


    小小的舉動讓葬心眼瞳狠狠一縮,目光定落在蜀辭那隻潔白如新的手上,眼神忌諱莫深。


    一直以來,蜀辭的修為成迷,葬心也從未有過機會與她正麵交過手,對於她的底細也無從探知。


    隻知曉他與蜀辭之間的差距近年來必是難以拉近抗衡。


    卻萬沒有想到,她的實力竟是隱藏得如此之深!


    亦或者說……她根本不屑隱藏,偶爾舉止之間流露出來冰山一角的力量就足以令人震撼戰栗。


    這樣一個難以掌控的人,卻偏偏甘願暗中扶持少君殿下,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蜀辭輕輕摩挲指尖,輕嗅片刻,那雙仿佛永遠也睡不醒睜不大開的眼睛驟然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她睫毛低垂,灑下一片陰鬱的暗影,襯得眼睛下那深灰色的眼袋愈發深楚了。


    “冥龍的氣息,很重……”


    “冥龍!”這一下在場的眾魔麵色皆是大變,眼露惶意:“怎麽可能是冥龍!那禍害不是死在了地脈之中嗎?怎麽可能出現在天幹山上!”


    寧非煙眉頭緊蹙,不知為何,心口莫名發緊。


    縱然山中雷霆刺目,她仍是難以移開視線,目光下意識地緊緊盯向山巔雷劫那方,那個立在雷光之下,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這片天地之威吞噬的小小身影上。


    雷雲不斷朝著山穹之巔聚集,一道龍形雷霆未散,雲層之中再度轟霹出數道天柱般可怖的雷電,雷池中的雷光宛若盈盈月光般滿溢出來。


    莫說直接立於那雷劫之下了,縱然遙隔一山的寧非煙都能夠感受到那股子難以硬抗的天劫之威。


    雷劫之中隱含著透骨的殺意,瞬息之間就逼得她渾身寒毛豎起。


    在場之中,無人能夠比彌路更怵冥龍了,他麵色戾然之中帶著深深地驚恐:


    “莫不是冥龍在此渡劫?那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衝進去阻止這場雷劫的發生!”


    蜀辭吹散指尖雷屑,黑裏透著一層青灰之意的瞳仁微微一轉,看了一眼彌路,微諷道:


    “這並非是普通的雷劫,這些雷霆閃電與冥龍有著相同的能力,能食魔氣妖力,滋生壯大自己,若是殿下這般沒頭沒腦地生闖進去,怕是隻能夠喂了這一天池子雷劫罷了。”


    彌路麵色大僵,不敢再又任何動作。


    寧非煙忽然開口說道:“事情怕是沒有這麽簡單,山中有渡劫之人,若是天劫他渡不過去,這非自然形成的雷劫並不會消失,隻會繼續積存在魔界之中,吞噬天地間的魔氣,直至寸土不生。”


    彌路悚聲道:“我從未聽聞過如此天劫!”


    寧非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殿下見到了?”


    彌路被堵得啞口無言,胸悶漲堵。


    許久不發言的葬心忽然有所動作,從乾坤囊中取出一把青色小劍,劍身縈繞清蒙天罡正氣,劍氣隱約成蓮花散華氣象。


    他口含劍訣,指間小劍瞬間脫手而出,竟是一路穿雷過電,長入深山之中。


    小劍迎風就漲,劍光化龍,頃刻之間便化為一把青色巨劍,如碑如殿,青龍銜劍,威嚴屹立於天地之間。


    青罡蓮花劍氣吞吐不斷,扶搖直上雷池之中。


    寧非煙眼睛眯起:“葬心河主好手段,若我沒有看錯的話,這把青色飛劍當是以白駝山上劍魂石鍛造而成,劍中依附的火靈又是太玄宗的護宗蓮火,劍身上那青龍銘文看起來又是像極了蒼梧宮的青龍殿紋。


    這正道三宗的壓軸寶集於一劍之上,這不禁讓妾身愈發地好奇葬心河主在人間所藏著的,究竟是什麽身份了。”


    冥龍誕生於九幽深淵處,食魔穢而生,因魔氣而強?


    而天地至正三氣合劍,雖不能徹底殺死冥龍,卻也能夠有效地衝消冥龍的氣機劫相。


    葬心並未理會寧非煙的言語試探,他驅使小劍仿佛耗費了極大的心理,額前都崩起了根根猙獰的青筋。


    “我以青龍蓮火劍壓製此劫,還請諸位快快設下封天結界,將天地魔濁氣息盡數摒除雷劫之外,莫要叫……”


    一段急促之言尚未說完,一道龍形雷劫似是感受到了那把劍的不請自來,怒吼一聲,攜著漫天雷霆俯衝而下。


    之間那青龍巨劍與雷光狠狠衝撞在了一起,冷鐵如被吹飛的木屑紛舞,雷光沉穩屹然不動,如同天錘砸落。


    葬心額前繃起的青筋狂飆血箭,他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紅的熱血,鬢發散亂地連退三步。


    他目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那把青色飛劍在雷光之中化為齏粉。


    這場雷劫,似是太過於不同尋常了些。


    籠罩整個天幹山的雷劫似是開始狂怒起來,在吞吃了那把青龍蓮火劍後,竟是開始朝著四周蔓延開來。


    葬心一邊吐血一邊駭然道:“退!快退!”


    他這般發話,眾魔不敢有絲毫耽擱,紛紛後退數丈之遠。


    就連蜀辭也未曾托大,那張麻木不仁的小臉難得露出幾分謹慎之意來。


    寧非煙眉頭蹙起,看著女魔君一步不動的背影:“陛下……”


    女魔君頭頂上方電流聲嘶嘶作響,將她那身黑金色的君袍席卷掀舞而起,獵獵作響間,寧非煙忽眼前雷光被一層純黑之色所籠罩,緊接著一股狂風掀來。


    寧非煙雙腳離地而起,她睜大眼睛看著魔君身後招展而起的漆黑雙翼,半攏於身前,黑羽淩空飛舞,雷劫竟是難近她三尺之圍。


    這還是寧非煙頭一次見到魔君召喚出雙翼以這副姿態麵見世人。


    隻見她不退也不進,那雙黑翼雖然替她擋住了這龍形雷劫,但寧非煙並未在她的漆黑的羽翼間看到赤金流羽。


    她雖在君位,可卻不同於彌路少君,天生殘缺羽翼是不爭的事實。


    這也就是她為何,從來不在世人麵前展現雙翼的原因。


    一代魔君生出來的雙翼,卻與尋常翼魔的有著九分相似。


    可是如今,在這片土地之上,雷劫之下,魔君召出了自己的羽翼,滿目皆藏匿著無盡戾氣,仰望蒼穹星宇。


    雷劫劈在她黑色雙翼上,發出洪重的鍾鳴之聲。


    幽藍色的雷浪在山中逐漸醞釀成深紫色,天幹山一寸一寸地朝著大地下沉而去,仿佛難抵著天劫之威。


    大地下沉間,山巔之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卻是在深紫色的雷劫中眾身躍起,在那片雷光如雨的世界裏,傳來一道遙遠沉重的撼山昆侖之音。


    那小小的身影仿佛被一股無匹的力勢傾托而起,白虹貫日般沒入雷池之中,如水滴落淵海,瞬間被吞噬得不剩半點漣漪。


    女魔君目光冰冷,半攏半舒的雙翼驟然伸展撐開,她朝著山上方向迎劫逆行三步,狂風厲卷而起的黑羽,殤出幾抹血色來。


    這一瞬,時光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轟隆一聲驚響裏。


    倒懸於空的雷池仿佛被一隻大手驟然掀翻,雷光如瀑瀉下,宛若琉璃清光淨世。


    恐怖的雷音讓天幹山腳下眾魔陷入短暫地失聰,四野的空氣都散發出強烈的焦灼氣息。


    天穹上的雷龍很快被夜雲長風所吞噬掩覆,狂舞的黑羽在風中變得輕盈起來。


    天上雷光越演越弱,蒼然自巍的山巔宛若被水洗過一般,寸草不生,地麵表層被煆煉出一層玉石般的質感。


    劫灰雷火落敗而開,仿似一場走到盡頭寂滅的煙火。


    在那片煙火之中,一道形容枯槁的影子宛若被抽空重量般,飄然墜落。


    逆劫而行三步的女魔君忽感周身雷劫威壓大散,視線裏映出那一角墜落的身影,君袍飄拂,振翼而起,展開雙臂抱住了那個從天而降的少年。


    少年入手滾燙,震得她雙手發麻。


    他此刻的體溫絲毫不似一名屍魔,異常慘白的皮膚不見任何被雷霆劈煆過的焦黑痕跡。


    毛孔肌膚間流盈著一種難以明喻的玉質光輝,宛若似是將那一池子雷劫盡數灌入到了這具身體之中來,正不受控住地滿溢出肌膚之外。


    天地長風間的黑羽輕拂著顆顆血珠,如朱砂泣血般飛濺在百裏安蒼白的脖頸間。


    而後那抹血色飛快地開出一朵鮮紅的三途彼岸花,在肌膚間焰焰綻放,無聲無息地卷噬著她體內外散出來的魔息氣機。


    那紅色花葉的脈絡沿著他頸項一路蜿蜒向下,女魔君目光微動,掀開他的衣襟。


    卻見他心口之下,有著一顆血色的珠子,在微弱地釋放出孱弱的光輝。


    那抹光輝正在吞噬餘下的一縷龍息。


    在那鮮紅彼岸花的吸收綻放下,將汲取而來的魔氣化為雨露般的養分,一點一滴地融入那顆珠子裏,像種子般將它一點一點的養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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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東西似乎是……屍珠?


    而且方才百裏安能夠在那場雷劫中活下來,似是全然憑借著這顆屍珠的力量,護住了一身氣機不滅。


    可是這屍珠怎麽會這麽小,米粒般大小,根本不似正常屍珠的模樣,卻有著超越冥龍的血脈力量。


    她略一蹙眉,想到什麽似的,手掌沿著百裏安胸前的肌膚一路摸索下去,覆在了他的腹間,再次感應到了第二顆屍珠的存在。


    女魔君眼中浮現出震驚不解來。


    一個屍魔怎麽會擁有兩顆屍珠?!


    女魔君低首,看著他那張俊秀蒼白的臉,漸漸出神,眼底那抹猩紅的戾意也仿佛瞬間被撫平冷靜下來,化作一派沉思之色。


    劫火餘光散盡。


    眾魔心有餘悸地在山下等候,看著魔君陛下懷中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年河主,震驚無語。


    彌路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更是不能理解為何那場天劫之下的人會是百裏安,更讓他震撼的是為何他還能夠活著。


    他目光不善,看著女魔君還以為這一切又是她在搞鬼,沉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女魔君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的雙翼展示在眾人麵前,輕輕半攏而起,將百裏安滾燙地身體包裹。


    在風中搖曳的黑羽拂去天地間殘留的劫火餘燼,平靜自然地動作看起來竟是有些溫柔繾綣。


    她未曾言語,反倒是一向寡言的蜀辭淡淡開了口:“顯而易見,這小子是以冥龍命魂入劫,借此生跨九品小境,渡劫成功。”


    承靈一品,破境渡劫魂啟……


    蜀辭語氣說得倒是輕飄飄的,但是這個過程有多麽艱難危險,眾人無法想象。


    彌路目光陰晴不定,最後,隻是能夠幹笑兩聲:“司塵河主倒還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蜀辭再度開了口,語調平平沒有絲毫起伏:“殿下覺得,這小子怎麽會擁有冥龍的龍魂呢?”


    彌路、葬心二人宛若窒息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麵色慘白。


    而一眾魔臣幾番怔楞之下,終於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目光下意識地落在百裏安的身上,竟陡然心驚肉跳起來,心中不約而同地浮現起了一個念頭。


    地脈之下的那隻冥龍……莫不是真死在了這小子的手裏頭?


    更為可怕的是,他不僅僅殺死了冥龍,還做到了尋常之人根本無法做到的一點。


    他竟是將偉大龍族的龍魂生生抽離了出來,為自己渡劫所用。


    “嗬……”這時,從女魔君口中傳來了一聲輕笑。


    她抬起眉目,意義豐富地說道:“朕記性不太好,方才葬心河主說,若司塵大人當真有本事殺死冥龍,你又要待如何啊?”


    葬心麵具下的睫毛不禁逐漸顫抖著,牙齒咬出了微微咯響的聲音。


    這一下,他是真真切切地搬起石頭砸自己地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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