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安對於蜀辭的背叛原因不感興趣,隻是不明白為何魔君要同他說這些。


    他看著掌心安放著的那枚銀環,環麵表層打磨得侍奉光滑,不見半分紋雕圖案,款式十分簡約,瞧不出半分不同尋常的地方。


    細細端詳片刻後,百裏安搖了搖首,道:“陛下都參悟不出的秘密,我又如何能夠看透,陛下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女魔君眼眸幽深地看著百裏安,良久後,才緩緩開口道:“你當真看不出來?”


    聽語氣,竟還隱含置疑。


    百裏安蹙眉:“陛下若是不信,我亦是沒有辦法。”


    女魔君的眸鎖在燭光裏,遠遠地凝視著他,又問道:“那你覺得,為何蜀辭會將此環以‘星闌’命名?”


    這話可當真是問得好沒道理。


    如今人都已經給她殺人,百裏安著實不懂這些遺留之物還有什麽好去在意迷惑的?


    “陛下這個問題是不是問錯了人?我與蜀辭大人並無多少私交,這種貼身之物因何緣故命名我又怎會知曉?”


    “並無多少私交……”女魔君淺聲喃喃了一語,眉心淺色的豎痕又漸漸變得深紅了些,看起來有些妖異,她隨即失笑道:“倒也是,如今的你倒也還來不及同人私交過甚,又哪裏知曉這些?”


    百裏安神情古怪,總覺得魔君此番歸來整個人精神恍惚,都變得有些神神叨叨地了。


    什麽叫如今的他還來不及同人私交?


    看著女魔君眉心的那抹一線紅痕,百裏安那痕跡每每深紅之時,仿佛似有什麽令人不安的氣息湧動而出,似要將她的心魂支配占據。


    而也是每次在這種時候,百裏安能夠感受到女魔君意念之強大,縱然那眉心印記戾氣變得多麽深重,都無法完全將她心魂靈識占據。


    百裏安本無意在蜀辭這件事上過多的糾纏浪費時間,可瞧著她這般執念深重的瘋魔模樣,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地提點說道:“說起來,魔界上下倒是罕有人知曉蜀辭大人這件配飾的名字取為‘星闌’,陛下既然能夠查此名稱,倒不妨在這個名字上下手調查,或許能夠查出什麽來?”


    許是感應到了深入識海的那抹刺痛,女魔君手指輕揉眉心,神情也漸漸倦怠了下來,她搖了搖首,道:“查不了,朕隻知曉這腳環是蜀辭母親的遺物,傳給她的時候並未命名,是後來有人多管閑事解開此環的秘密,故而為其取名‘星闌’。”


    眉心被她捏得泛紅了一片,女魔君抬起眼眸朝著百裏安這方看來:“如今那人也無需找了,索性找也是找不著了。”


    聽這語氣……


    百裏安忍不住問道:“解此環的人也給你殺了?”


    女魔君唇抿緊,沉默了半晌,目光幽幽道:“嗯,殺了。”


    百裏安格外無語:“能解此環秘密的人都給你殺了,解不開秘密,如今再來後悔也是無用了。”


    女魔君眸色漸深,瞧著竟是透著一絲難過:“是啊,後悔也已是無用了,罷了,若實在解不開此環,也不強求了。”


    百裏安上前欲將銀環送還,女魔君卻擺了擺手道:“這東西就放在你那吧?”


    魔河蜀辭從不離身地遺物放他這?


    怎麽聽都不大妥當。


    “這女兒家的東西,我留著作甚?”


    女魔君嗬笑一聲,眸光涼薄:“女兒家的名字你都留在了心口間,一個小小地物事怎麽就留不得了?”


    百裏安被她這強詞奪理堵得啞口無言。


    莫看女魔君現在言行舉止還溫溫和和的,眼底深處的那抹子瘋色卻還沒退幹淨,百裏安也不想因著這種小事同她過多的爭吵,隻好將那銀環好生收著了。


    “聽說陛下拘了一位人類?”


    女魔君目光一動,放下搭在眉心間的手指:“啊,你說那個出言不遜的野小子?朕派人將他拉去淨事房去好生管教著了,你放心,知曉是你的人,朕不會動他的性命。”


    百裏安正是知曉魔君不會動林征的性命,這才不是那般著急,如今聽了這話,不由是膽戰心驚,聲顫色變:“淨事房?!”


    堂堂帝國小侯爺,若是在魔界被人絕了子孫命,那豈不是不要他性命還要殘忍百倍?!


    “別這麽大聲,聽內官們來報,刀子正下一半的時候,發現那人類小子的血有些不同尋常,便擅自停了下來,內官前來稟報於朕,依著一查,竟是發現他居然牽扯九門的秘密。”


    女魔君似笑非笑地看著百裏安,道:“司塵河主倒也是好運氣,隨手帶出來的一名人類竟然身藏如此秘密。”


    “九門?”百裏安心中一驚。


    “不錯,正是九門,與鬼山之下的青銅門位列齊名的九門。”


    女魔君道:“看在司塵河主的麵子上,這人朕可也還給你,但他身上的秘密,還請司塵河主務必替朕好好查查清楚了。”


    百裏安隻道葉書隱藏關於林征的秘密與地宮冥龍有關,卻不曾想,竟是還牽扯出了九門大秘。


    出了冥殿,百裏安快步去往了淨事房。


    清晨時分,隻有兩名內官看守,


    許是先是得了魔君的授意,看見百裏安匆匆趕來,那兩名魔族內官也未曾多加阻攔,見禮過後,便帶著百裏安入了屋隔。


    老魔君雖說活著的時候,寵妃無數,後宮充足,自是在當年那場禍事之下,依著魔界的規矩,一代魔君離世,一代魔妃們皆是要陪以殉葬的。


    自老魔君離世後,這後宮虛闊,各方宮殿皆是魔妃入住,自然也無需用以淨身的侍者來入殿服侍,適才這淨事房虛設多年。


    推門而入,能夠感受到撲鼻而來的腐朽發黴的味道。


    林征這幾日著實是吃了一番苦楚,百裏安一進來便看見他被灌了藥物,上了繩索,牢牢捆在了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正雙眸無神地盯著天花板,一副不活了的模樣。


    聽到吱呀開門的動靜聲,林征眼珠子木木地轉動了一下,看見百裏安朝他走來,無神的眼睛像是一下子被點亮了,他如抓救命稻草般地在木板子上像個魚兒似的使勁撲騰,激動道:“司塵兄!司塵兄救我!!!”


    百裏安忙趕過來替他解開繩索,喂了兩口回補氣血的藥給他後,林征身子漸漸恢複力氣,他看百裏安的眼神簡直比看親娘老子還親,連哭帶嚎:“想本小侯爺一世英名,竟然被兩個狗男人給摸了去,還差點給他們去了勢,我不活了!”


    見他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模樣,百裏安哭笑不得:“行了,已經沒事了,你好端端地怎麽惹到了魔君。”


    林征不想待在這麽晦氣的地方,忙扶著百裏安的手臂,就要翻身下床,忽然嘶地一聲,臉色白了白,似扯著了什麽傷勢,動作趕忙放慢了些,以一個劈叉的模樣小心下了床。


    百裏安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林征擺了擺手,麵子好像怎麽也掛不住似的,訕訕笑道:“無妨無妨,那日主刀官好似被什麽嚇住了,好在及時停了下來,不過一點小傷罷了,回去上點藥就好了。”


    這時,一名內官迎來上來,手中托盤裏放著一枚銀柄小刀,刀身殘了一半,另一半化作了黑灰的餘燼,像是燒透了的木灰,散在盤子裏。


    百裏安目光一凝,瞧出了幾分端倪來:“這是……”


    還未等那內官回話,林征臉如火燒猴子屁股似的,一下子炸毛了,直接掀起手臂就要去端了那托盤。


    那內官不急不緩地退了半步,避開林征的動作,微一彎腰,對百裏安恭聲道:“行刑之刀,不配拿到君上跟前汙陛下的眼,隻是陛下吩咐了,此子的血脈極其古怪,此等線索還需得讓大人過目了解才是。”


    正怒氣連連的林征聽了這話也不由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


    他雖脾氣暴躁,但卻也是個心思細膩之人,聽了這話,他身體的異樣變化竟然牽連出了魔君,林征如何猜測不出此事重大。


    他不過是個凡人修士,又不是什麽害人的怪物,流出來的血自然不可能讓一把鋒利的小刀腐朽成這般模樣。


    可偏偏這樣古怪的事情就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林征看著盤中沙化的銀刀,目光透著幾分迷茫,以及對未知的惶恐不安,他拉起百裏安的袖子連忙道:“我……我不知這是怎麽回事,往日裏同葉書比劍還有在地宮戰鬥的時候,我也有過受傷流血,血染兵刃,可從未出現過這般情況,我……我……我……”


    我了半天,他不知應該再說些什麽為自己辯解,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百裏安看著他這般模樣,沉心靜氣地安撫說道:“林征兄冷靜一些,你方才說往昔你受傷流血從未出現過這般狀況,是此番頭回發現異常狀況的,你仔細想想,這是你離了地宮第一次受傷,這也就意味著你的身體是在地宮中便開始了變化,如此推算來,或許很有可能是你在被冥龍心髒吞噬同化的時候,氣血發生了變化也未嚐可知。”


    “對!對!”林征仿佛陡然抓住了什麽突破口,頭如點蒜道:“極有可能正是如此!”


    可百裏安卻覺得,此事或許與冥龍有關,但更多的原因還是來自於林征自身。


    隻是瞧著他此刻這副混亂的模樣,百裏安也不好將話說得太明。


    如今這話是說給林征聽的,也是說給魔君聽的。


    她讓他調查林征的身體變化秘密,這也算是給了一個簡單的交代。


    至於更深裏的東西,這是葉書死都堅持執守的秘密,百裏安無意深窺。


    帶著林征出了淨事房,將他送回到了葉書的身邊照顧療養,百裏安又轉了方向,忙趕回朝暮殿。


    彼時天有陰雲,落大雪。


    不見陽光。


    百裏安也省了撐傘,行在這魔界的宮殿裏,今日卻是在大雪之中,嗅到了一些與往日不太一樣的穢臭氣息,仿佛有著什麽不幹淨地東西,正要從土雪之中鑽拱出來了。


    整個王宮,都籠罩上了一層陰森腐爛的味道。


    百裏安歎了一口氣,心道這魔界風雲詭譎之事日複一日,不見消停,當真是不可再多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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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殿門,蘇靖尹白霜二人不知去了哪裏,並未尋見蹤跡。


    倒是看見了換了一身新裝束的寧非煙,正在榻上收拾著乾坤囊,似在往裏頭塞加著備用的衣衫還有療傷的靈藥。


    百裏安一怔,快步迎了過去:“你這是打算同我一起離開這裏嗎?”


    他喜上眉梢,很是意外。


    本猜寧非煙那不安分有野心的性子,想讓她放棄魔河的位置,如今到手的權利與地位,同他一起想方法離開,怕是十分的困難。


    如今見她竟是主動收拾起了衣衫細軟,他如何能夠不喜。


    寧非煙眉梢一抬,衝百裏安笑了笑,道:“魔君對封你為鳳君之事勢在必得,如今整個魔界上下都知曉了你是魔界未來獨一無二的鳳君,我這般不知死活接二連三地享用了陛下的男人,她本就對我持有了殺心,如今怕是更加容我不得了,細細想來也隻能棄車保帥,暫避鋒芒了。”


    百裏安看著她臉上的盈盈笑意,心頓時如澆了一盆涼水般,一點點地冷了下來。


    當日藥浴,是魔君逼迫所為,寧非煙後來那般放肆行為,無異於觸怒逆鱗,可百裏安知曉她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既然那時候對他下手,自然是有了與魔君抗衡的條件與底牌。


    她不是一個在手留有底牌還會去選擇暫避鋒芒的人。


    百裏安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目光緩緩滑落在寧非煙尚未隆起的腹間。


    注意到他目光的寧非煙一下子笑了出來:“我可不會為了一個小家夥而行事束手束腳,此番惜著性命不與陛下正麵交鋒,倒也與這小家夥沒有多大的幹係,我生性本就厭惡束縛,若是這小家夥當真阻礙了我成事,左右不過一碗滑胎藥的事。”


    百裏安眸子一垂,道:“你是打算一個人離開。”


    寧非煙將準備好的行禮在乾坤囊內安置妥善後,起身去端茶水,笑道:“不錯,一個人離開並非難事,女魔君眼下還不願與你撕破臉皮,短時間內也不會向我下手,隻是我厭極了這種性命與人拿捏的不安感,總得借著這朝夕的喘息功夫,想著如何安穩立命才是。”


    她端了兩盞茶杯來,一杯是茶,一杯是血。


    盛著鮮血的那杯遞給了百裏安,百裏安沒有接,他定定地看著寧非煙。


    寧非煙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正想俯身放下手中的茶杯,卻見百裏安微一傾身,兩隻手環過她的雙肩,將她抱進了懷了。


    “你這是做什麽?”寧非煙眼睛睜大了些許,兩隻手懸在空中,分明與他胡天胡地了四日,在水中什麽刺激的玩法都試過了,可終究還是不習慣這種自然的擁抱與親昵。


    輕輕一碰,渾身的刺就立了起來。


    百裏安聲音沉沉地開了口:“你是專門來同我道別的嗎?”


    被他冰涼吐息吹動的發絲撩動耳畔,微癢。


    寧非煙在他懷中掙了掙,沒能掙開,索性放棄了,鼻尖埋進他身上柔軟的衣料裏,嗅著那抹幹淨清爽的味道,嗓音如雪般輕忽淡遠:“倒也不是,我是想收拾了東西再走的,隻是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麽快。”


    百裏安靜了片刻,道:“你這狡兔三窟的性子,乾坤囊裏什麽沒有,若一心想走,大可來殿裏拿了乾坤囊大可直接走,又怎會等到現在?”


    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果然寧非煙任何隱秘的心思在百裏安麵前毫無藏身之地。


    寧非煙又氣又惱,想要胡亂發一通火,卻又發現屬實沒有理由發火,便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著。


    百裏安抱了一會兒便鬆開了她,接過她遞來的那杯鮮血,舉杯飲了個幹淨。


    “你雖離了魔都王宮,但我想魔君暗中的追殺必不可少,你自己……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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