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百裏安態度誠懇又謙卑地請她快快起來,可魔後枝玉妍渾身上下仿佛仍舊被無形的鎖鏈牢牢控死,雙肩簌簌地跪在地上,不能起身。


    “母後!”彌路少君怒得幾近三屍神暴跳,撕心裂肺地怒吼連連,看著母後這般卑微臣服模樣,他直覺顏麵大失,尊嚴喪盡!


    不由通紅著一張戾怒眼眸,怒不可遏地看向百裏安,質問聲直掀殿穹:“放肆狂徒!本少君的母後乃是堂堂君之王後,豈容你這宵小肆意算計輕辱的!”


    這番話雖是怒極之言,卻也並非全無道理的質問。


    殿堂之中明眼人瞧的真切魔後的態度變化。


    前一刻咄咄逼人,煞氣滔天,顯然是為了彌路之事,一上來便想對著河主大人暗中下以陰手,可是看這模樣,卻仿佛是被一河大人給狠狠反將了一軍!


    雖說魔後此番戾深煞重的行為不地道,可身為魔河竟是讓前代君王之後對他行跪拜之禮,顯然也是大大不敬的。


    不過這事壞就壞在,魔後與一河大人之間是以暗手進行較量,至少在明麵上,魔後跪拜一河大人,皆是她自主臣服的敬畏之舉。


    彌路少君的憤怒可以理解,但真要計較起來,一河大人身上也是抓不住絲毫錯處來的。


    隻是魔後生前便是入聖境的大魔,即便一身修為耗在了聚陰重生成屍的逆天之舉裏,如今怎麽說也能夠報得了一身千劫境的修為,若真要算起來,比起如今正道三首隻強不弱。


    一河大人究竟是怎麽無聲無息,將她全麵壓製成了這番抬不起頭來的模樣。


    眾多魔臣們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對百裏安卻是愈發地忌憚了起來。


    對於少君彌路的暴跳如雷,百裏安淡然忽略了過去,他一路行至殿前,看著禦座之上的魔君陛下,見她佛早已料到事情會演變眼下這番模樣似的,唇角似笑非笑,鳳眸有恃無恐。


    百裏安收了目光又低頭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無法抬首的魔後娘娘,又重複了一遍道:“天冷地寒,娘娘還是起來吧。”


    這一下,魔後枝玉妍周身一震,仿佛打破了什麽禁咒一般,這才能夠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忌憚震驚地看著百裏安。


    女魔君笑著打了一個手勢,這一回,她並未直言賜座,另一邊早已看呆過去的內官當即反應過來魔君的意思,不敢有絲毫懈怠,忙取來一張座椅,畢恭畢敬地送到了百裏安的身後。


    而殿堂之中,也無一人敢出言置疑,麵色神色也宛若認可陛下的命令。


    魔界素來強者為尊,在真正的實力麵前,身份規矩那都是虛的。


    椅子已經搬了過來,百裏安無奈,隻好坐下。


    二河葬心看著百裏安皺了皺眉,卻也未多說什麽,隻是朝著君堂之上的魔君陛下低首行了一禮,道:“陛下,近日以來,魔都王城連生詭事,‘饕宴’食禍,王陵被掘,甚至就連曾經的魔後娘娘都蘇生醒來,如今舉界上下,可謂是內憂外患,禍事重重,還請陛下處以決策,定群臣之心,安我界之土!”


    女魔君目光在他身上一滑,忽笑出聲道:“朕還當是何時竟然驚動得了葬心大人舉朝一數重臣夜擊天鼓,原是為了這等子小事?”


    此言一出,安靜地殿堂瞬間變得嘈雜起來,魔臣們也是不滿地交頭接耳,似不敢相信魔君陛下竟會給出這般說法?


    葬心倒是眾人中少數沉得住氣的,他語調不變,平靜反問道:“陛下覺得這是小事?”


    女魔君淡道:“‘饕宴’雖是出沒於神跡之中的妖演邪物,可我泱泱魔界,人才輩出,縱使這‘饕宴’再如何凶殘成性,想必以葬心大人的能力,隻需多費功夫,也是不難抓獲的。


    你說王陵被毀,那請匠師重新修築便是,至於魔後娘娘成屍歸來,雖說卻也算得上件麻煩事,畢竟天上那位帝尊早年時期便已頒了誅禁之法,屍魔者不可歸容六道之中。


    雖說我魔界與仙界自古不兩立,可那位帝尊素來視屍魔為首要當誅之邪祟,若是叫天上那帝尊知曉了我界留藏入聖境演化而成的屍魔,怕是給了他一個極好跳動戰爭的理由。”


    葬心聽聞這語氣漸生不對勁,目光微變:“陛……陛下!”


    女魔君一個目光冷冷劃過來,眼神說不出的冰冷苛刻:“不過索性魔後娘娘屍魔化還不到一個晚上,倒也並非什麽棘手之事,隻需在她恢複修為以前,以玄陽桃木釘穿屍珠,在置辦一副好的尊棺,將娘娘好生入土為安,自是一切無恙了。”


    “陛下!”葬心聲線陡然拔高三分!


    女魔君一拍禦案,一雙鳳眸不怒自威:“諸君既為我朝之魔臣將首,為君分憂本就是你們的分內之事!這樁樁件件之事一切若都要朕來親力親為的話,那朕要你們又有何用?!”


    並未刻意調整音調的話語蘊著可怕的壓力,一界之君的威嚴如山壓頂,如海覆麵,一時間竟是叫所有人寒顫禁言,不敢再飾辭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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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彌路少君,一張蒼白的麵皮因為咬牙切齒而暴起的青筋也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目光猩紅,如欲吃人地看著女魔君:“你敢動我母後,我必叫你碎屍萬段!”


    “哦?”女魔君不可置否地冷冷一笑:“那朕倒要瞧瞧,兄長何以來的底氣,竟是敢弑君?”


    ‘弑君’二字的分量實在是過於可怕沉重了些。


    葬心麵具下的神情大變,忙站出來壓住彌路的肩膀,沉聲道:“陛下此言過激了,彌路殿下素來循規蹈矩,恪守組訓,從不敢背君意,行弑逆。”


    女魔君目光一斂,漠然道:“葬心大人這是話裏藏話啊?”


    葬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如鷹般銳利,直勾勾地盯著魔君陛下,聲音肅穆道:“臣以為,當年老君主正值壯年,實力與那仙尊祝斬不分伯仲,那時候老君主所掌魔界又遠飛今夕能比,縱是魔界以外的五界相合,以老君主的雄韜武略,也穩有一戰之力,可偏偏就在仙界久攻魔界不下之時,老君主離奇薨逝,魔界大敗而歸,奇恥無比地甚至將九幽閻冥的府司陰地都劃給了仙界所掌。”


    話至此處,葬心目光幽然,深不見底:“臣很是好奇,老君主離奇薨逝前夕,他老人家為何隻召見陛下您呢?還請陛下見諒,下臣覺悟半分冒犯之意,隻是心中有惑,實在不解,為何陛下會想著將君位傳給一名當時不過棄魔的陛下您,而非自己的膝下嫡子呢?”


    這話問得著實沒有技術,百裏安不由抬眉側看,道:“葬心大人此言好沒道理,舉界上下,人人皆知,老魔君傳位與陛下絕非偏心與陛下,而是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唯一的嫡子,從而親選陛下為新君,雖說是,若真論起來,卻也不過是個被人壓上斷頭台的祭品罷了,這並非是什麽秘密,葬心大人又何必一直置疑陛下的君位呢?”


    女魔君甚是意外地看了百裏安一眼,眸中與葬心針鋒相對地冷意也隨之淺退了幾分。


    魔河葬心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他道:“司塵河主此言自然非虛,可司塵河主入我魔界入得晚,不知當年全貌事,老君主何等尊貴人物,縱是身死,又怎會同凡俗之子那般身消道隕、身葬輪回呢?”


    “當年魔尊明麵上看似駕鶴西去,葬於後土王陵之中,可老君主修為早已步入不滅,靈魂與山河子民同在,隻要我等一日不忘老君主之名,一日信仰不滅,老君主便覺不會滅燼身歸。”


    “其實老君主在當年早已推演出了自己劫數將近,在與仙界完全開戰之前,老君主變事先為自己血煉出了一柄養魂蘊魄的魔器,在他敗於祝斬之手的那一刻,那把魔器千裏之外便會輝生了感應,及時地將老陛下的靈魂藏養與魔器之中,靜待肉身魂魄補全,重新歸界的那一日。”


    “也正是因為如此,老君主他這才可以能夠安心地將皇位交到陛下的手中。”


    百裏安愕然,沒想到那老魔君竟是還留了這麽一手,如此說來,那老魔君豈不是還存活於世了。


    如若有人找到那把魔器,豈不是就可以有很大的可能性喚醒老魔君了?


    女魔君見百裏安神情愕然,竟是當著一眾魔臣耐心為他解釋道:“父君隕落臨終之前確實隻招朕一人相見,確也是將那養魂的魔器交給了朕,雖說父君肉身隕滅成灰,卻有清明的意識藏於魔器之中,且隻能與朕一人交流,而朕之所以被選定成為魔君,不僅僅是因為要替兄長彌路受仙人劫刑,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則是朕被父君選中了成為他奪舍蘇生的容器。”


    “奪舍蘇生的容器?”百裏安麵上的愕然之色不淺反深,怔怔地看著嫣然含笑的魔君陛下,似是不能理解她為何能夠像是在說旁人的事,那般平靜地將這父欲弑女、成就自己的事淡說於口。


    透過那雙眼睛,他甚至能夠看見她毫無波瀾起伏的心湖。


    再反觀魔河葬心,語氣極是驕傲:“能為老君主奪舍完成千秋大業,自是我輩莫大的榮耀,陛下乃是棄魔出生,是老君主不棄您殘缺之體,甚至史無前例地擬女為君,陛下自當是感恩戴德,奉出性命,但凡心存半分猶豫不舍,那都是滔天死罪。”


    女魔君麵上一笑:“朕自是感恩戴德,時時為父君獻出性命了,隻是父君時運不濟,終究沒能夠抵抗得住魔器的吞噬侵食,如若不然,這魔界由父君來掌,這區區五界又何懼隻有?”


    葬心道:“陛下能有此覺悟,實乃魔界之幸,隻是臣不解,臣惶然,老君主既是將魔器交予陛下您,往日的千百歲月裏,您雖尊新君之位,卻受仙刑,身首異處,隻能以意識言念傳達老君主之令。曆年以來,老魔君的魂體狀態都十分安好,卻偏偏在兩百年前魂消魄散,半分氣念不存於世了呢?”


    百裏安將這魔族往事聽得是七七八八,明裏的故事以及暗裏的算計結合起來,倒也不難分析出魔界的上代奪位往事了。


    老魔君戰敗隕落,靈魂藏於器中,待時而動。


    老魔君意在奪舍自己的女兒,便在臨終之際將魔器傳給了她,被分屍藏於兩地的女魔君,時時以神念與老魔君交流聯係,聽令於他,正如傀儡一般,這讓老魔君以另一種方式來號令魔界,主宰魔界。


    而依著老魔君那狡詐的性子,想必在下達意令之時,使用了特殊的方法或是無形的信物,讓魔界上上下下一眾魔河魔將都清楚,這是他下達的命令。


    防的便是女魔君親政涉權。


    不過這段時間與女魔君種種相處下來的感官,百裏安覺著以她那野心勃勃地性子又如何能夠甘願成為傀儡,坐等被人奪舍取代。


    且不說老魔君實力與仙尊祝斬旗鼓相當,再如何不可能敗得如此慘烈,其中必是也有著女魔君暗中搗鬼的嫌疑。


    全盛時期生龍活虎的老魔君都能給她陰得身子化為灰燼,靈魂囚於一方器境之中不見天日。


    魔器到了她的手裏頭,女魔君又豈能坐視他重掌江山。


    那還不是趁你病,要你命?


    兩百年前就魂消魄散……


    嘖嘖嘖,百裏安不得不心稱佩服,按照這時間算,兩百年前魔君還是身體和腦袋分家的虛弱狀態。


    這樣都能夠徹底把老魔君搞死,其手段可見一斑。


    對於葬心的發問,女魔君輕嗬一笑,道:“朕知曉葬心河主的意思,您是覺得朕未了長久坐穩自己的君位,行了弑君弑父之舉,是也不是?”


    葬心雖陰險狂妄,卻也不敢直言回答,隻道:“臣隻是心中有惑。”


    女魔君麵上笑容一斂,道:“你也知曉這終究隻是你心中有惑罷了,世間猜忌何其多,無憑無據,僅僅憑著疑惑便想將那髒水往朕身上潑,葬心大人未免也太潑皮婦人了些。”


    被如此諷刺,葬心也不見惱,隻是輕輕一笑,道:“臣雖無實證,卻有人證!”


    女魔君目光一滑,不屑笑道:“你是想說,魔後娘娘?”


    枝玉妍時機抓得極巧,冷煞著一張屍氣陰森的臉,目光含怨,死死盯著女魔君,仿佛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本宮便是人證。”


    她黑色尖銳的長長指甲對著女魔君遙遙一指,厲聲道:“就連本宮,也是你親手害死的!你還敢不承認!”


    殿堂轟然一下亂成了一鍋粥,紛紛不可置信地看著女魔君。


    弑父的名頭尚未做實,可弑母的罪名已經開始潑到了女魔君的手上。


    “本宮身肩重任,有兒彌路,怎敢妄死?當年就是你這個孽畜,生生取來符釘將我四肢心髒盡數貫穿,生生將我活埋溺死在了後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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