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朝會的局勢朝夕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場不為外界所知的殺戮在殿朝上無聲演變。


    女魔君淡而霸氣的一語發問,讓整個大殿都陷入的死寂般的安靜,久久始終無人敢回應。


    跪伏一片的魔臣裏,身上的魔官袍服被地上的鮮血浸透染紅。


    他們身體仿佛承受了無數重量,跪下之後,未得號令,久久不敢起身。


    葬心扶著腦袋跪在地上,麵具下的隱晦神思難以瞧見。


    而此刻殿中幸存活下來的小半數魔臣,很多都是方才參與夜朝會卻並未隨著葬心黨羽一眾興風作浪。


    雖說聽信了葬心之言,一同夜擊天鼓,本該是大罪。


    在絕對實力的碾壓之下,縱使魔君陛下將他們殺了個幹淨,他們也沒處可以說理。


    可偏偏就因著方才朝會之上的那一絲猶豫搖擺,竟是讓魔君陛下暫且放了他們一命。


    幸存的魔臣們自然深知這是不殺之恩。


    今夜這場浩劫君恩一過,才讓他們真正了解了究竟是何人才是這個魔界真正的主兒?


    又是何人在掌控著他們的生死輪回,興衰寵辱。


    葬心以話語重利循循誘騙,成功說服他們夜擊天鼓,可那些重利誘惑此刻在生死麵前卻是不值一提,甚至無形之中還對葬心積怨頗深。


    若非他野心勃勃操持這一切,又怎會將他們逼至這番生死絕境中來。


    若是再因此背負一個逼宮的奸佞罪臣的罪名,那必是會禍連九族,永世不得翻身。


    女魔君目光在人群之中淡淡一掃,目光忽落定在一具屍體間,道:“朕記得金大人是執掌刑律的軍機重臣,方才下手也是個沒輕沒重的,竟是忘了留金大人一命。”


    她故作懊悔無辜地拍了拍腦袋,道:“刑章者,日月明,界不可一日無律法,金大人走得匆忙,其位卻是萬不可懸置殆停的,不如此位就由羅禦史執律行法好了。”


    羅禦史正是方才對魔君弑殺嫡母的真相深感懷疑而發問質辭的那名老魔官。


    他顫巍巍地花白胡子因為震驚而在嘴邊一抖一抖,顯然是被忽如其來的驚喜給砸得有些暈頭轉向。


    今夜來朝殿本就來得糊塗,一場血腥的盛宴,他這個無足輕重的老頭子也沒想過能有多大活著離開的價值。


    卻不曾想,事情竟還有此等反轉。


    執掌刑律的官位不大,卻是在魔界之中少有能掌實權者了,若坐上此位,即便是七十二獄法魔將都不得不尊他一尊。


    那金守崖能夠坐上這刑法魔官,還是暗中多受二河葬心與少君彌路等諸多大人物的幫持的。


    未等羅禦史從驚喜中反應過來,女魔君再近幾步,如點兵點將般一一說道:“咦?施赫元君竟也不小心給朕殺了?可惜可惜……”


    魔界元君一銜,並不同於仙界的諸多元君,魔界上下僅有一位。


    元君二字代表著的,卻是魔族的‘魔元’。


    魔界之中,凡大罪不可恕者,在受死刑之際,會先有施赫元君以著殘酷的手段取出起魔元能量,藏於秘寶之中。


    而這些被生取出來的魔元係其主畢生的靈力修為,則會用以在魔族各大世家的年輕子嗣身上,為其打好根基。


    而這罪魔的魔元卻也不是人人都能求得到手的?


    各大家族的長者為了壯大家族根基榮耀,給自己優秀的子孫後代求取魔元,自是將會奉上難以想象的報酬與好處。


    元君一職官銜極高,雖為實權,卻也可以製霸一方了。


    女魔君微微頷首,壓低地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了一名青年魔官身上,道:“陳潮風,此職就由你給朕頂上吧。”


    青年魔官身子隱隱一顫,遠不似那年老的魔臣失態。


    他強壓下心中的悸動與狂喜,忙高聲謝恩:“謝陛下!臣必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魔君陛下如兒戲般賞了兩個極為重要的官銜,卻尤為停下,殿中幸存活下來的魔臣們在她欽點之下,幾乎人人都官升三品,否極泰來。


    而殿內的屍體遠比活人多,還有一些亡拭的魔臣官位卻也不得不閑置出來。


    女魔君意味深長地看著加封的眾人,魔臣們頓時心有明悟,知曉自己離殿之後,便該是為陛下排憂解難,拉攏人心了。


    這番恩威並施下來,本在魔界之中,本無多少重臣扶持的魔君,今晚一夜之間,怕是已然近乎隻手遮天了去。


    待一切亂局將定時,女魔君再行一棋,淡笑道:“至於那‘饕宴’獸,正如葬心大人所說,此物生於六界以外的黃金海,如何能夠莫名地出現在魔界中來,朕亦是好奇得緊呢?”


    風雪入殿來的呼嘯之聲不絕。


    地上的殘屍也漸漸凍結凝固。


    女魔君麵無表情地抬起了手掌,一道強大的氣息,從她指間散溢開來。


    一輪巨大的緋紅血月從遠方地平線緩緩升入天穹,猩紅的月光照滿都城,仿佛一切事物都將在這月光之中無所遁形。


    漫天飛舞的雪花為那月光一照,變得剔透如鏡,折射出了現實世界裏不容得見的三千道象來。


    月光照入殿中,一道隱蔽在詭異難知世界裏的黑影急促地穿梭在薄紗般的月光裏,留下無數殘影不絕。


    殿內所有魔臣的臉色都變了。


    夜朝之會,君殿之上,竟是還隱藏著這樣一名人物,叫所有人都未曾察覺。


    毫無實質的月光卻讓那名神秘客如臨大敵,看不見的空間裏淅淅瀝瀝噴灑出來的熱血如雨,肉眼難以捕捉的身影疾馳不斷,卻始終無法擺脫宛若蜘蛛黏絲般緊緊纏住他的影子。


    這名神秘客顯然遠遠超出了眾多魔臣們的想象,雖說此刻殿內鮮血噴灑如雨,可是看著地麵間鮮血灑揚的軌跡,卻是能夠看的出來那個人正朝著殿門方向緩緩靠近過去。


    能夠在這場血月絕殺裏支撐這麽長時間還未落亡已是極為不易了,竟然還能夠隱見逃脫之相……


    女魔君目光輕斜側睨,一串猩紅的血跡如潑墨般在殿門側的金玉柱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一隻血色的腳印急急踏上了門檻上,眼看著就要天高海闊而去……


    她冷笑一聲,纖長的手指穿過月光,指尖旋即勾纏起了一縷淡緋色的細長光線。


    淒厲的切割聲響徹在了殿堂之中,顯得異常淒森恐怖。


    堅硬的殿柱上呈現出了無數彎折的鋒痕,斷金切石,幾乎攔腰割斷。


    “崩————”


    猶如琴弦拉緊崩直聲銳利響起,女魔君之間光絲拉得筆直如劍,仿佛在絲線盡頭拉拽著一隻撲騰亂飛的蟬鳥。


    食指輕勾間,一道飄渺的人影從見隱的世界裏瞬間拉回至了現世,那個人並未倒下,那根月光絲線穿肉過骨,緊緊拽扯住了他的心髒。


    隨著女魔君微微收指的動作,那人就像是提線木偶般渾身僵硬地被提著倒退三步,心口慢慢綻出一片血色如花。


    “這……”看清那人的長相,魔臣們一時嘩然。


    倒也不是那人長相有多出眾,讓眾人紛紛驚呼出聲的是,他的臉上根本沒有五官。


    白紙墨符封就出來的臉龐,兩隻符眼做出來的觀世之眼,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膚也盡數被慘白的符紙纏裹嚴實,半寸肌膚不露。


    這副怪異的打扮百裏安倒是不識此人的身份,不過看魔君還有其餘人的神色,似是一眼便看出了此人是誰。


    “殺生河……望夷?”一名魔官指著他,震撼地念出了他的名諱。


    望夷?那個魔界第三魔河?


    百裏安神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看著被魔君鉗製死死的男人,不由回想起了夜曇夢境之夜那個設局陷害寧非煙的男人。


    滋啦。


    血色月光線輕收扯回,望夷胸口前的衣料以及白紙如大片牆皮般被撕扯落下,裸出了大片蜜色緊實的胸肌。


    隻見男人心口間點綴著一縷紅點,血珠正不斷從那線孔般的傷口中滲透而出,在那血孔下端的肌膚上,生著一片火狐印記的咒痕。


    看到那咒痕,一陣陣吸氣的聲音不斷響起,一名魔臣瞪著眼睛震驚道:“這……這是召喚咒印?!‘饕宴’竟是望夷大人召喚出來的!”


    女魔君唇邊現出一個冰冷的弧度:“看來望夷河主也是想給朕一個驚喜啊。”


    話音落處,望夷那顆被符紙包裹嚴密的頭顱內部傳來了劇烈的摩擦聲,仿佛有什麽鈍器金屬在腦髓之中撞擊不斷。


    緊接著,隻見他那顆頭顱飛快扭曲變形,怦然一聲炸響,滾燙的血漿與腦白炸裂湧出,望夷的身體轟然倒塌。


    眾人噤聲,不由齊齊看向魔君陛下,冷汗如雨。


    女魔君緩緩行步,宛若局外人緩步身入局中來,妖嬈姣好的玉容不帶絲毫情緒,很是平靜:“朕為動手殺他,不過是金蟬脫殼之術罷了。”


    她隨手抽出一名魔臣腰間的佩劍,以劍尖紮穿他的身體,血漿粘稠得猶如半幹的濃墨,咕咕狂湧而出,依附著無數長滿了黑色粗毛的蛾子,叼起殘餘的紙片,試圖逃走。


    女魔君眉尖挑起,寒劍漫空一卷,劍火連天焚舞,頃刻之間便將那些蛾子燒成了灰燼。


    “身外化身,望夷河主倒也是會玩。”女魔君譏笑一聲,將長劍扔回鞘內,兩扇殿門緩緩合攏間,風雪阻絕,君袍撫過長階,她回到禦座之上。


    “陛下!三河望夷竟然膽敢召喚域外禁妖入我魔界,挖我王陵,暗中窺伺,實屬包藏禍心,必不可輕饒啊!”


    “陛下!三河無視君王,無視界規,常年不受君令,蟄伏不出,甚至連陛下的君歸之禮都漠然無視,可見早已起了異心,臣懇請陛下收回三河權限,另立新河!”


    女魔君手執玉筆狼毫,擬好聖旨:“傳令下去,罪魔望夷,藐視君威,冒犯王陵,犯下滔天死罪,舉界上下,全力誅殺!”


    魔界的天,已是大變。


    “臣等遵旨!”


    女魔君目光淡掃魔臣一眾,道:“諸君夜犯君殿,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命諸位在七日之內,重修王城,方可抵罪。”


    早在半月以前,魔君便已經請來了魔界最好的機匠大師,如今修葺王城的進度已經完成了大半,魔臣們也不過是起到了監工的作用。


    她這般下令,自然不是因為有多需要這群魔臣們的出力,而是在變相告知眾人她對首河司塵大人勢在必得的決心。


    果然,有人非常識趣地恭聲問道:“陛下可是擬定佳日,打算在七日之後冊立鳳君?”


    女魔君目光讚許地看了那名執刑新任魔官一眼,道:“朕卻有此意。”


    “恭賀陛下。”那名新任魔官再行了一個大禮,隨即又轉目一臉微笑地看向百裏安,道:“今晚夜朝之會,我等釀下大罪過錯,唯有司塵河主心如明鏡,幾番為陛下出言維護,想必私下司塵河主便早已與陛下結下鴛盟良緣,相互心許了吧,倒真是羨煞老臣也啊。”


    百裏安目光從葬心臉上收了回來,沉吟片刻,後道:“陛下從未與我商議過此事。”


    這毫不留情麵的發言讓本來輕鬆緩和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女魔君眼眸沉了一下,卻也並未當場發作,仿佛早已預料到了百裏安會幾番拒絕似的,她緩緩開口道:“此事朕未與司塵大人商議是朕的疏忽,但是……”


    “但是臣以為……”百裏安抬起眉目,麵上不見方才對陣眾魔於她的維護之情,深深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後,他語氣清淡似水:“但是臣以為,能夠當陛下的鳳君,是臣三生有幸,萬不敢自不量力拒絕陛下的心意。”


    年邁的老魔官當時鬆了一口氣,隻當百裏安的想法真如他口中所說,不敢自不量力。


    禦座之上的女魔君先是一怔,隨即眼底泛起一片遮不住的震驚與驚喜。


    巨大的喜悅之情有著一瞬衝昏了她的理智,隻是逐漸回溫過來的她忽然反應過來,以他那固執堅定的性子,怎會因為她展現出恐怖的力量與手段而被威懾嚇住,從而就此鬆口呢?


    漸漸地,她眼中的喜悅之色轉為愕然,女魔君擰緊了眉頭,死死地盯著百裏安。


    良久,她輕嗤一聲地笑了出來,笑容裏幾多嘲諷,幾多苦澀,隻是當著中多魔臣的麵,卻未點破百裏安的真正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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