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西風卷著夜間獨有的寒意吹打重簾,古老的王宮冥殿藏在長夜深幽的暈影裏,掌著紅燭明燈,幽而長明。


    原本窗外還有著零星輝光的天色一下子暗下來了,夜空中濃雲密布,趁著風勢在混亂一團的天空驟馳,陣風吹著塵土枯葉打旋,蕭瑟滿地亂飛,空氣中帶著暴雨將傾的獨有潮濕氣息。


    明日便是大禮天成之日,隻可惜天公不作美,在冊封鳳君的前一夜,怕是會迎來一場傾世大雨。


    天黑得極快,卻在碧波浩兀然矗立的冥洲王城逐漸被一片濃濃的暮靄所隱沒,黑雲堆砌的天空後隱有閃電舞爪張牙,暴雷驚動,沉悶猶如天幕宛如被巨鼓擂動!


    一場暴雨說來便來。


    漫天雨幕傾瀉而落,千萬道連珠般的水箭貫穿世界,將天地暮色變為一片淒雨茫茫。


    大雨臨世,萬籟俱寂。


    夜半三更,半掩的窗欞透著夜雨的沁涼之意。


    魔君阿嬈立於窗前,著一身薄衣睡袍,青色的長發盡數柔攏垂於左肩前端,纖長的青絲秀發如流水般自身前淌下,下眼角間描著淡淡的嫣紅,在燈燭的映照之下,又妖又欲。


    她手中捏著一張剛拆封的信紙,神情壯似若有所思。


    “嘩啦啦!!”


    窗外,被夜雨疾風吹落的大紅喜紙貼牆打著卷兒,落入暴雨澆打的世界裏,沾水成泥。


    阿嬈看著窗外那蕭瑟清寂的一幕,烏黑明亮的眼睛裏似染上一層淡淡地無言悲傷。


    “陛下,司塵河主在外求見。”


    這時,從旁響起了內侍女官的聲音,打斷了魔君阿嬈的目光與思緒。


    她回首看著身側眉目清秀的女官,神情似意外又似驚喜:“你說他主動求見?”


    聽著聲音,又仿佛帶著幾分隱隱地不敢相信。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她知曉他對於自己的安排必是不願,自打上次冥殿暖閣一別,她被教訓吃了一番苦頭後,也斂了性子,一直不敢去主動找他。


    故而這十幾日來,兩人也一直未能見上麵。


    阿嬈做夢也想不到,在大婚前夜他竟會主動來見她,她麵上的蕭瑟落寞之色頓掃而空,眉眼都覆上了一層熠熠神采,緊張地嗓音都帶著幾分催促之意:“快傳他進來。”


    內侍女官麵色帶著幾分猶豫遲疑:“這……陛下,恕奴婢多言,明日便是您與司塵河主的大婚之日,按照禮法規定,在禮成之前……鳳君是不可以見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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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忐忑開言,惟恐自己的言論惱了魔君。


    可那一聲鳳君卻是真真實實地取悅到了阿嬈,她並未在意的笑了笑,道:“無妨的,外頭雨大,你去快些喚他進來。”


    見她這般堅持,女官也不再多言,斂首躬身便出殿去傳召了。


    暴雨洗城,風疏狂。


    縱然一路行道於長廊之上撐著琉璃傘,百裏安也難免被那斜風狂雨澆了個透濕。


    幽靜熾焰的冥殿,有三十六簾燈牆,壁間繪有山水仕女杏花枝頭,不同於窗外淒楚茫茫夜雨,屋內燒著地龍,鋪著柔軟名貴的雪雪毯。


    百裏安腳剛跨過高高的門階,動作懸在半空,目光淡淡在地麵上一掃,抬出去的那隻腳又十分受禮的收了回去。


    在殿門外,他脫去濕冷的靴子,褲腳輕挽,腳上擦淨雨水,這才重跨門階,步入這間魔君的寢宮之中。


    鋪在冥殿內的地毯極為厚軟舒適,踏著上麵如落足於一片柔軟的雲團之中。


    雖說渾身濕透,身上還裹著春雨的夜寒之意,可百裏安衣衫端正,發冠整齊,除了未著靴襪,身上從頭到尾都尋不出一絲不正經的味道來。


    可阿嬈光是看著雪白厚絨裏所覆蓋著的那對蒼白幹淨的腳,不知為何,心跳就是快得發慌,身上那處好了的烙印之傷也隱隱滾燙起了幾分不上不下的反應來。


    百裏安皺眉,察覺到了她的眼神異樣,抬手間,關了半掩的窗欞,外界夜雨之聲稍靜。


    目光輕瞥間,他發現了君榻上擺放整齊的描金繪鳳嫁衣。


    注意到百裏安目光的魔君朱顏泛紅,輕聲問道:“你的那套禮服三日前我便命人送去,樣子你可喜歡。”


    百裏安沒做聲。


    魔君靜默片刻,又換了一種方式發問:“那禮服你可試過?不知合身否?”


    百裏安收了目光,淡道:“製作禮服之前,都是量身而裁,無需試也知必是合身的。”


    聽他這麽說,魔君目光黯了黯,沒同他再繼續談論禮服,忽開口問道:“多日不見,我也未能去朝暮殿見你,不知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百裏安一怔,沒反應過來:“什麽傷?”


    話一問完,他便見魔君陛下的臉紅了,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後,百裏安的臉卻青了:“雖說是統率一界的君主,但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怎可如此的百無禁忌,什麽話都問得出口。”


    魔君阿嬈有些難過的低下了頭:“我隻是擔心你的身子。”


    百裏安被氣笑了,說話也失了原有的分寸:“我身子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嗎?”


    他願意本是指,他身上的傷皆拜她所賜,還問這些,不免有些多此一舉。


    誰知低頭偷看他腳的魔君陛下聽了這話,很快就誤會了,耳根驀然燒燙起來,一點也沒有魔君風範地摩擦著纖細筆直的大腿,囁囁喏喏的模樣反倒像是一位受了氣的小媳婦,哼哼唧唧:“細細餘想來,你身子必是極好的,不然也不至於讓人現在都疼。”


    百裏安嘴角一抽,似是想起了什麽荒唐的往事,眼珠子微微一瞪,道:“騙鬼呢你,這都十幾日了過去了,什麽傷都養好了,哪裏還會覺得疼。”


    魔君阿嬈有些幽怨地抬起眸子看他:“我發現那日我傷了你,你報複回來後,便再也不會稱我為陛下了。”


    “你那刁鑽蠻狠不講理的樣子,又哪裏像是一個魔君了。”


    阿嬈笑了笑,道:“你不換陛下也好,我不喜歡聽你同那些人一樣這般恭恭敬敬地喚我。”


    百裏安未理會她話中的暗示意味,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攤開展在阿嬈的麵前,紙上畫著一隻貓。


    阿嬈麵上笑意凝固,下意識地抬手去觸碰那張紙,百裏安卻退開兩步,道:“聽說你這近幾個月來一直在找這隻貓?”


    阿嬈急聲道:“小白它離家了許久,你在何處見過它?”


    見她麵色焦急成這副模樣,又聯想到當初是寧非煙將他這隻‘貓’意外送入到了魔君的手中,便知寧非煙當初必是另有用意,將他幻成了那副模樣。


    百裏安心有定緒,隨即道:“我不僅見過這隻貓,還知曉這隻白貓的下落在何處,你若想找回這隻貓的話,不如和我做個交易。”


    聽到交易二字,阿嬈神色漸漸冷了下來,她雖喜歡用人或事來脅迫別人,但這不意味著她喜歡受人脅迫了。


    更莫說是同他做‘交易’了。


    唯有相互不信任者,方會用‘交易’二字來從對方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若換做以往,阿嬈必會叫他好好吃一番苦頭,可百裏安擅於打蛇三寸。


    這隻貓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阿嬈不得不折下身段,沉著眉目,寒聲道:“你聽著,即便是你,我也絕不允許你傷害小白,說出你的條件,隻要不過分,我都可以答應你。”


    今夜他來找她,原來是給她備下了這麽大的一個‘驚喜’嗎?


    前一刻雀躍驚喜的心,早已隨著那搖曳晃動的燭火沉進了冰穀。


    百裏安慢悠悠地將手中畫紙放在燈罩中燒了,道:“蘇靖那群人類修士被你扣太久了,既然你我明日便要舉行大禮,何不就此開放冥鴉之橋,放她們回歸人間。”


    阿嬈慢慢眯起了細長鋒利的眼睛,眸中冷意漸深:“你這般威脅我,原來打的就是這個注意。”


    百裏安看著她的眼睛,平靜道:“放心,我也不過是為自己留一手罷了,我不會因為你放了蘇靖她們便翻臉不認人悔婚而逃,如今我人就在你的冥殿之中,再過幾個時辰,便到了舉行冊禮之日,木已成舟,你覺得我還能逃到哪裏去。”


    本以為以魔君多疑猜忌的心,還要多加周旋片刻,誰知。


    “好,我答應你。”她竟是應得無比爽口。


    阿嬈瞳仁幽幽,映著橙色的燭火也難以照暖她的眸色,她一字一頓,極為認真地念著他的真名:“百裏安,你永遠也想不到小白對我有多麽重要,為了它,我可以妥協這一回,蘇靖她們的自由,我可以換回給她們,但是小白,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包括你。”


    她幽深的眸子就像是幾萬米的深海,窺不見底,仿佛藏著神秘又遙遠的未知故事。


    百裏安映著這樣偏激固執的目光,情緒微有動容,他凝了凝眸,道:“放心,我不會動那隻貓的。”


    阿嬈雙手負背,緩緩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吾生逆鱗有二,旁人觸及必死,你是其一,所以沒有下一次了。”


    流蘇輕搖,燭火的微光輕照著她頎長的身姿。


    逆鱗二字微微觸動百裏安的內心,他未能夠想到,自己在她心中分量竟如此之重,居然擔得起‘逆鱗’二字。


    他微怔地看著阿嬈纖細高挑的背影,忽察覺到了什麽,目光微不自然。


    許是今夜試過了禮服,阿嬈並未穿上平日裏繁重的玄色君袍,身上的一襲黑紗睡袍,細膩的紗衣材質甚是薄透。


    方才窗外飄進來的斜雨亦是濕了她大半邊身子,黑色薄紗布料的睡袍隨著她轉身的動作緊緊地貼在如水的肌膚上。


    再被那燈燭一映,黑紗襯白肌,兩相極大的色差,黑的極黑,白的極白,恰如黑夜白雪,妖冶嫻都。


    精雕細琢般的香肩和琵琶骨分明的秀背,背脊的線條優雅地順著薄紗筆直而下,被那緊貼的衣衫勾勒纖白柔軟的完美身段。


    線條妖冶的一朵嫩紅彼岸花在她肌膚間盛開,若隱若現,透過輕薄的衣衫像是雪色中帶著幾分血暈,格外妖嬈。


    從頭至尾的線條,膚色,細節都瞧得真切。


    這冷雨浸透緊貼的衣衫,此刻也是形同虛設了。


    百裏安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皺了皺眉,正欲離開之際,又仿佛響起什麽似的,剛抬起頭,魔君阿嬈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地轉過了身子。


    她眼底的冷意已經不見,嘴邊吮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哦,對了,差點有件事忘了同司塵河主說。”


    阿嬈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張疊好的信紙,唇角笑意加深,道:“我派出去的影子傳來了北淵之森的消息,你可要看?”


    百裏安眉頭一緊,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詳的預感,他剛一抬手準備去接那信,誰知對方屈指打出一道火焰,將那張信紙燒得幹幹淨淨。


    “你!”百裏安麵沉如水。


    阿嬈輕笑出聲,反手悠悠扯過一張太師椅,慵懶而坐,翹起一隻二郎腿來,目光戲謔:“瞧司塵河主這心切的模樣,自己看信我怕你錯落重要的消息,不如有我親口慢慢同你述來好了。”


    “嗯……我知曉寧非煙去北淵之森的目的是什麽,就在昨夜,驅散了森林裏的所有妖族勢力,自淵崖與那妖帝殊死一戰,我不知你以什麽樣的手段,竟然能夠說服葬心,讓他付出北方那片暗部勢力去保護寧非煙,其結果自然是不可逆轉改變的。”


    百裏安袖中的拳頭捏緊,沉聲問道:“結果?怎樣的結果是不可逆轉改變的?”


    阿嬈換了一條腿,上下依疊,玲瓏玉趾繞著地毯上的一撮細絨輕輕打著圈圈,妖嬈一笑,幽深的目光透著幾分瘋狂的快意:“當然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了,寧非煙如何能夠是北淵妖帝的對手,她帶去那片森林裏的四河暗部勢力十不存一,大半滅亡於此,就連葬心派出去的二河暗部槍將古長敬,也死無全屍,槍折人亡。


    雖說那寧非煙卻也是個心狠之人,將朕傳給她的暗部勢力揮霍盡空,又以古長敬為犧牲的擋箭牌,竟是逼得北淵妖帝也命隕魂歸,隻不過她自己似乎也沒能討得了好,永寂長淵,怕是醒不過來了。”


    “司塵大人,你啊,估計再也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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